料罗湾变成了一片火海。
大明福建水师,按照巡抚的战略战术分为前锋、左翼、右翼、游兵、中军五个舰队,其中主攻荷兰人的是实力最强大的郑芝龙的前锋舰队,其余四路舰队的任务是配合郑芝龙舰队围剿荷兰人,以及攻打刘香的海盗船只。哦,俗称就是打酱油的。
郑芝龙的舰队分三波向荷兰人发动进攻,第一波由参将陈鹏率领,辖郑然、林察、陈麟、杨耿、苏成等人的战船,对荷兰人的大夹板船发起冲击;第二波由哨官蔡骐指挥,作为接应,主要作战任务是焚毁敌船;第三波由哨官林习山指挥,配合蔡骐共同摧毁敌船。
面对着大明福建水师的进攻,荷兰人也不愧是纵横万里海上的欧洲马车夫,迅速的做出战术调整:舰队的主力,九艘夹板船背靠岩壁一字排开,充分发挥夹板船上的三层炮甲板的舰炮火力。以刘香集团的小型哨船为外围,阻击、延宕大明水师的进攻。
“大佛郎机!开火!”
第一波次的指挥官,参将陈鹏,挥动着手中的令旗,面对着正在调整风帆角度,试图转舵向船队发起进攻的刘香团伙海盗船悍然下达了开炮命令。
陈鹏等人的船队可谓是郑芝龙所部的精华所在,历次购买来的大佛郎机几乎全部安装在这些船只上,使用的也全部是与之配套的火药。
面对着不远处仓促应战的旧时同伴,陈鹏们丝毫没有手软。架设在船头漆成青色的主力战舰大青头上的大号佛郎机,炮手们迅速的发射出来了第一轮炮弹。
炮手们迅速的cāo作着手中的火炮,将一枚枚子铳装填完毕,点燃了大佛郎机的引信,在星光熹微中,那一点点的火星显得益发的明亮。
“嗵!嗵!”
陈鹏所在的那条船头漆成青色的大船上率先开火。一枚枚炮弹向着不远处刘香部队的船只飞去。
可惜的是,郑芝龙水师虽然大举采购了不少产自南中的大号佛郎机,船队的火力较之以前提升了数倍。但是,这个时代的火炮威力还是来自于齐射,至于说射击精度,那基本上是靠运气。数十发炮弹在刘香船队的前后左右击打出高高的水柱,将那些还在半梦半醒之间的水手们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蒲你阿母的!郑一官!老子和你有多大的仇?你居然亲自上阵来同老子为敌!”
看着迅速由远而近,一路不断的喷吐着火焰和弹丸的大青头战船,不由得刘香在船头跳脚大骂。
殊不知,虽然之前郑芝龙的座舰船头被漆成了青色,但是,自从购买了大批的大佛郎机之后,在芝豹、芝虎、芝彪等人的要求和建议下,郑芝龙将所有配备了南中出产大佛郎机的战船全部漆成了青色,作为这一级别战舰的标识。
“父帅,怎么办?!”
斜刺里,刘九的战船从烟火中冲了出来,脸上被火焰烟尘熏的黑一块红一块,头发被火舌烧去了一截,身上的战袍也被火星烧得一个个的大孔小洞。身后船上的水手们手忙脚乱的将已经被炙热的炮弹引燃的风帆落下来,提起船上的木桶到处救火。
“郑芝龙这个杂碎!简直是拼命了!也不知道从那里搞来了这么多的火炮,老子看他的火炮,不比荷兰人少多少!”
刘九方才带着自己的几条船上前试图拦截一下陈鹏等人的冲击波次,但是,很不幸,在密集的弹雨面前,他的六条船只回来了一条,而且还是带着烟火回来的。
看着从料罗湾东南角一路顺着东风冲杀过来的郑芝龙水师,刘香毫不犹豫的下了命令。
“打信号!命令所有的船只,转舵向西,顺风撤退,老子不和他郑一官硬拼!咱们到海上再说!”
于是,很是奇特的一幕出现了。
郑芝龙的大青头们拼命的从东南角向着料罗湾的纵深,向着那九艘荷兰人的夹板船组成的舰队猛扑。而散处在外围的刘香船队则是迅速的收拢船只,向西南方向顺风转移,两只船队几乎是擦肩而过。
“大哥,怎么办?打不打?!”
郑芝虎在郑芝龙的座舰,真正的大青头上望着想向西逃走的夙敌刘香,这个几乎要了他的命的家伙,挥舞着手中的呲铁钢宝剑,向兄长请示军令。
“慌什么!干掉了荷兰红毛夷,他刘老香就是一条死鱼了!老子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在桅杆的瞭望台上,芝龙通过望远镜看着已经从料罗湾的海湾口逃了出去的几条刘香手下的船只,发出了一丝冷笑,“这福建,以后你刘老香就不要再来了!”
“芝虎!你去告诉芝豹,让他带好后面的船,你带着十条船去,追击刘老香!记住,咬住他的尾巴,不要和他的主力硬拼!一口一口的吃掉他!”
“好嘞!”
普特曼斯在旗舰密德堡号上同样看到了这样卑鄙的一幕,信誓旦旦的盟友,在敌人到来之际,竟然率领着自己的部属逃之夭夭了,这令普特曼斯握着望远镜的手因为用力而变得指节突出变得有些发白。
“这该死的叛徒!”
“命令打狗号,追上去,把这个家伙追回来!”
“总督大人,眼下不是追击叛徒的时候,我觉得我们应该先行击退中国人的进攻,或者迅速突破他们的包围圈!您看!”
顺着副官的手指,普特曼斯借助着东方初升的太阳,和海面上跳动的火焰,看清楚了海面上的情形。
大约二十余艘大型的所谓“戎克船”在前,不停的向沿路的中国海盗船发生着炮弹,将他们驱赶开来,以清理出一条足够大船行驶的水道,他们的目的很是简单直接,那就是直奔普特曼斯的这九条夹板船!他们的身后,是密密麻麻的船帆,大约有百余艘战舰之多。
从炮火的火焰和火炮的射击速度、炮弹落入水中时激起来的水柱等诸多迹象,普特曼斯很快便做出了判断:“郑一官的船队是以所谓的大佛郎机作为主要火炮!我就说他的中国式福船装不了那么多的大炮嘛!给各舰船打信号,以打狗号为前导,以密德堡号为中间,各舰船全舰开炮,准备突围!”
“林察、陈麟、杨耿、苏成,你们四个的船冲上去,专门攻打红毛鬼的大头目的那条座舰,务必要拿活的!”陈鹏指挥着自己的船队向前猛扑,分出四只战船直扑密德堡号旗舰,去攻击这条红毛夷的首脑座舰,以期达到擒贼先擒王的效果。
双方的船队互相倾泻着炮弹和怒火,彼此在风速的帮助下越来越近,近的几乎可以看清楚对面船上的炮口了。
“娘的!这荷兰佬的夹板船当真是大得多!”哨官林察在自己的战场上赞叹了一声,随即下令:“大小佛郎机,一律换霰弹!打击他甲板上的人!”
“火铳手,准备!打击他小船上的猫眼儿!”
我们在前文介绍过,荷兰人的夹板船上普遍有六七艘小船,平时可以作为往来交通使用,也可以作为救生艇,遇到有战斗发生的时候,还可以放下了搭载水兵手执火铳对敌方的舰只上的军官和水手进行射击。
听到哨官大人的命令,再想想大帅颁布的赏格,对面的每一个荷兰红毛夷都是至少五十两的身价啊!水手们顿时兴奋了起来,更换子铳的速度也是越发的快了。
大佛郎机系用熟铁为材质,采用铁模铸炮法制成,由母铳和子铳构成,每门火炮,都配有几个子铳,预先装填好弹药,和现代的后装填炮弹很是相似,较一般的前膛滑膛炮发射速度快得多。但是因为加工精度和密封的原因,射程普遍不是很远,卖给郑芝的这些大号佛朗机,射程普遍也就在二百步以内。但是在海上对轰,这个距离是足够的了!
几个炮手卸下打空了的子铳,他们又抱起旁边放置的一个子铳,检查了一下子铳内装填的弹种,随即将子铳安入了母铳后部那粗大的长形孔槽内,用凹心铁杆打下,将子铳母铳两口对齐。
这几副佛朗机铜炮铳身两侧都有炮耳,安放在轮式炮架上,可以根据距离对炮身进行俯仰调整射击角度。此时双方的船间距己是进入一百几十步,正是大佛郎机炮的最佳射程。那几个装填手安放好子铳后。立时每门炮的瞄准手对照铳身上配的准星与照门,用一目眇看,远远的对荷兰夹板船甲板上活动的人影进行调整瞄准。
“甲位好!”
“乙位好!”
“丙位好!”
“丁位好!”
船头上的四门大佛朗机炮的瞄准手相继对火炮进行了角度调整,各炮宣布进入射击状态。
哨官林察看看逼得越近的荷兰人的旗舰密德堡号,几乎可以看清甲板上人的五官轮廓了。猛地一挥手中的令旗,高声喝令道:“开炮!”
每门炮的发炮手,立时又取出烧红的长铁钩,往火门上点去。
“轰轰轰轰!”
四架大号佛朗机炮身震动了一下,炮架向后弹去,随后又被弹簧的巨大反作用力迅速将炮身复位,炮口喷吐出一股白烟,白烟中夹杂着火光,一枚枚八钱重的霰弹,便在火光中向密德堡号上的人们欢快的扑去。。
首层甲板上的人们正在紧张忙碌的cāo作着火炮,试图给这群狂妄的前海盗们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海战,却没有料到,这群前海盗采取了如此不人道的技术手段。
“啊!”
“上帝!”
“该死的!我中弹了!”
中弹倒地在甲板上呻吟的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在血泊中痛苦的翻滚着,旁边的同伴则是被密集的霰弹将身体打得如同蜂窝一般,向外翻露着血管、骨头渣子、肌肉组织和不知名的液体。看得令人作呕。
“妈的!这群狗娘养的!开炮!”
普特曼斯有些愤怒了,见到甲板上那些水手和炮手的惨状,他下令向几条不知死活的中国水师船只开炮轰击。
荷兰人的三层炮甲板上几十门大炮开始了对林察等人的轰击,近距离的对轰,让火炮充分的发挥了威力,几乎每一炮都击中了目标。巨大冲击力使得炮弹拥有了巨大的杀伤力,击穿了厚厚的木板,到处乱飞的木板碎片成为了炮弹的帮凶,几个水手便是满头满脸都是被击碎的木板碎片,倒地身亡。
“太郎,应该是可以跳帮了!下面就看你们的了!”用目光简单的估算了一下船只之间的距离,哨官杨耿朝着身边一名身穿把总服色的家伙吩咐着,那被称为太郎的把总,是郑芝龙在平户时便跟随的人物,最擅长跳帮,上船之后挥动倭刀砍杀,所向披靡。
“请大人等待我的好消息!”太郎躬身向杨耿鞠了一躬,用手指轻轻的捻了一下用呲铁钢制成的倭刀刀刃,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我的部下们要求,斩杀了荷兰人的首级,赏金能不能用南中通宝支付?”
在得到了杨耿的同意之后,太郎满意的打了一声唿哨。五六十个身材矮小,但却敏捷如猿猴一般的倭人士兵,个个手擎钢刀短矛,向对面的荷兰人船只抛出了一根根的挠钩或者是带有铁爪的绳索。
在一阵阵的怪叫声中,一群又一群的倭人跳上了荷兰人的战船,也有不少人因为没有计算好船只之间的间距,便抛出了绳索,随之跃出大青头战船的倒霉蛋,被不断起伏碰撞的船只夹得粉身碎骨。
更有那倭人抛出了铁爪,钩住了夹板船的船板正在向上努力攀爬的时候,被荷兰人用刀剑将绳索斩断,一声闷响,调进水里,刚刚从水中冒出头来,却被迎面驶来的船身将头颅夹得粉碎。
虽是如此,但成功跳上夹板船甲板上的倭人也是越来越多,太郎挥动着手中的宝刀,不停的同迎面而来的荷兰人砍杀着。
他和他的同伴们,俱都是当年失败的那些武士,主公失败后沦为了浪人,后来被郑芝龙招揽入伙,早就将自己的这条命置之度外了。在开战之前,郑芝龙对于这些担负着跳帮任务的倭人更是开出来大价钱,“每人十两银子,跳上去的更加一倍,斩杀荷兰人的,五十两。可以任选支付形式!”
五十两银子!换成通宝或者大米的话,可以让在扶桑的家人好吃好喝的过上几年了!
于是,当倭人士兵**的双脚刚刚踏上荷兰人的船甲板,便一个个势如疯虎一般向荷兰人扑去。或是手执钢刀,或者短矛,在狭窄的甲板上同荷兰人展开了血腥肉搏。
“总督大人!我们的船上,那些该死的日本矮子上来了!还有b肉ckerhaven号、打狗号、slooterdijck号,都有那些该死的矮子!”
面对着这些前各大名手下的武士,荷兰人的肉搏能力简直就如同婴儿一般无力,普特斯曼不止一次的看到那些矮小的士兵将自己的舰队的水手和士兵们一刀砍到在地,然后迅速的割下头颅系在腰间作为回去记功的凭据。
“该死的野蛮人!”
一个手中擎着五尺短矛(缩小的丧门枪,郑芝龙用来给水兵配备,专门用于船上使用)的倭人士兵,猛地向前一个突刺,尖锐锋利的丧门枪枪尖,正正的刺在了一个荷兰水手的胸腹之间,那倭人士兵脚下一滑,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脚,矛头向下一滑,将水手的肚腹整个划开,青紫色的肠子滑了出来,转眼间流了一地。那水手不知道口中吼了一声什么,抬起手中的短火铳便朝着那使矛的士兵开了一铳。火光带着弹丸一同喷出铳口,将那士兵的右臂登时击飞,两个人都倒在了甲板上,痛不yu生的抽搐着身体,那倭人士兵努力的用左臂将腰间的佩刀抽出,奋力的斩在那水手的脖子上,用手紧紧的抓住头上的黄发,口中喃喃自语,如果身边的人有精力仔细听听他口中的扶桑话的话,那便是,“妈妈,妈妈,我们有钱了,我可以去娶顺子了。”
“火枪手!火枪手!”甲板上残存的人们大声的疾呼着,没有火枪手的掩护,他们在这些扶桑的疯子眼中就是五十两银子一个的军功首级。
舱门开启,从二层船甲板上涌上来十几名手执火铳的士兵,在一名士官的指挥下,迅速列成两列,前排蹲姿,后排站立。
“开火!”
一排火铳打过去,甲板上的人倒下了七八个,有扶桑人,也有荷兰人,甚至还有东印度公司雇佣的中国人。
“开火!”
第二批从甲板下面赶来增援的士兵们再一次扣动了扳机。
密集的弹丸在空中飞行,各种语言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火铳的齐射声中,十几个扶桑士兵被打翻在地,其中有的人身上中了不止一铳,在甲板狭窄的空间里,火铳排列起来进行齐射,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精度和杀伤力,漫说这些扶桑士兵身上只是一件胖袄,便是身上披了几层重甲,火铳的铅弹弹丸也会轻易的将其击穿,并且将每一个人的内脏打得稀烂。
为首的太郎,更是身子上几个巨大的血窟窿,右手被弹丸打断了,手中的倭刀不知道丢到了什么地方去了。两条腿上也是鲜血淋漓,跪倒在甲板上,他眼中带着一抹奇特的笑容,抚摸着腰间悬挂着的两颗荷兰人首级,朝着对面的杨耿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用扶桑话喊了一句。
“我斩了两个荷兰人,记得把赏金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