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着炮弹的弹着点,在桃园大社的军阵中,好一阵的喧嚣和搔动。.担心炮弹会砸到自己身上的桃园大社的士兵们们,纷纷转身便走。
虽然落点处士兵们潮水般散去一空,除了个别倒霉蛋躺在空旷的地上呻吟之外,周围数丈之内空无一人。但是人们忘记了,这实心炮弹的另外一个杀伤手段,便是弹跳飞舞,在这冬天被寒风吹得硬邦邦的地面上,更是得其所哉!
炮弹们欢快的在因为躲避炮弹而更加密集的人群中弹跃蹦跳,所到之处便是一片惨叫和血肉飞舞。
在密集的人群中打出一条条血肉通道,炮弹上沾满了人的血肉,一路弹跳过来的路径上,遗留着人的头颅、手臂,还有众多人等的大腿小腿,留下一处处鲜血与嚎哭一片的凄厉长嚎声。
“不许退!不许乱!那个先逃,回去我开祠堂出他的族!那个乱跑,回去禁止他种族里的田!”
黄姓家族的武装,在头领们的威胁和恐吓之下,慢慢的稍稍平静下来,向后略退了几步,重新整理好队列,准备用手中的刀枪给对面的南中贼们好好的上一课。
“放!”
重新更换了子铳的大佛郎机又一次发出怒吼声,在警备六旅的阵列前,一道道白烟升腾到半空中,转眼间被山间的寒风撕扯的粉碎。
大佛郎机的炮弹在空中掠过,伴随着令人胆战心惊魂飞魄散的声音,随着阵阵的尖啸声,几十颗大小炮弹如同冰雹一样砸进了黄、林两家的队列当中。在两家的团丁队伍阵列中,到处乱砸乱滚,打得那些乡勇团丁们抱头乱窜,口中叫喊着祖宗神灵之类的。
这一次,任凭军官们再怎么威胁恐吓也无法再将溃散的队伍重新整理起来,溃散的人群夹裹着骑马的头领们,乱哄哄的朝着河边溃逃过来。
为首的黄家族长的三少爷,面如土色,嘴唇发白,完全乱了方寸。看到不远处林家的大旗急忙策马冲了过去,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声嘶力竭道:“林大哥,败了!败了!我们该怎么办?”
林家的队伍没有黄家被炮弹虐的那么凶狠,死伤的人数远不及黄家。林家的头领看了看后面那数百名举着鸟铳的火铳队,还有大社的主力队伍,摇了摇手中的鞭子,“往梅江边上撤,撤到那里再整顿队伍!”
畲坑这一带算是依山傍水,除了八乡山之外,流经这里的河流不少。比较大的河流便有五条,韩江上游梅江主要干流经兴宁布头坝和境内的凤凰山流入,把全镇分为东西两片。而梅江西岸边上便是畲坑镇,到了那里,可以稍稍的将队伍整顿一下,让郎中给受伤的团丁检查治疗一下。
看着头箍红黄两色头巾的黄、林两家的队伍被两轮炮火轰击的溃散,桃园大社的头目们、各家军马的首领顾不上嘲笑讥讽,纷纷约束队伍,向黄、林两家溃散的方向派出人去,一来安抚慰问一下,二来防止溃兵冲进自己的营伍之中。
“黄大木!你个小子好样的!打得好!”
看着千余人的队伍在两轮炮火打击之下狼奔豸突的样子,区大鹏在马上为炮队营的官兵喝彩不已。
而在纛旗下面矗立的几个首领,在家丁奴仆的劝说下,从马上下来,防止成为炮火打击的目标。
“一直就听说这南中贼炮火凶猛,在海外同佛郎机人、暹罗人、葡萄牙人对阵,每战必以炮火先行。看来这一战,不好打了!”
“好打不好打,也是要打的!我们冲上去,用刀枪火铳和他们说话,贴近了,大炮便没有了用场!”
“二庄主说的有理!我看了,他们队伍中大半人马用的是火铳,刀枪极少!贴上去,拼着死伤几百人,和他们搅合在一处,看他的大炮和火铳还如何发威!”
一身蜀锦战袍的关家家主,也是狠下心肠来。
反正这些团丁都是宗族之中耕种族田的穷鬼,死了便死了!大不了拿出些钱粮出来安抚一下家小便是!
“击鼓!各队各家的人马迎上去!趁着他们的大炮现在还在散热的时候,贴上去!”
“咚、咚、咚”
如雷般的鼓点声响起,纛旗下面,十几面用整张牛皮蒙成的大鼓齐声敲响,为首的鼓手正是桃园大社的几个大头目,三家的家主亲自擂起战鼓。
“杀贼!”
鼓声中,各家的家主、队首驱赶着各自的部队缓缓的迈开了进攻的步伐。在他们身后,三家的部队如同狱卒解差一般在后面监押着,数百只火铳装填好子药点燃了火绳,火铳手们列开阵型在那里待命。
密密麻麻的人群按照头上头巾的颜色分开队伍,手中举着长矛,向着不远处南中军的队伍前进。起初是缓缓的开进,慢慢的变成了快步走。接着,人群中爆发了一声呐喊,队伍开始急速奔跑起来。这些人大多是加入桃园大社进行联庄互保的宗族中种植族田的农民,被族长们半是利诱半是威胁前来,也有人因为贪图民团团丁的军饷,还有那些赏格。
“大社和各族族长都说了!斩杀一个南中贼,赏银元五块!缴获的盔甲兵器财物归本人所有!耕种的族田免去三年租税!杀啊!”
生逢乱世,还有什么比死更容易的?要么别人死,要么自己死!不过若是此战斩杀了南中贼,从而获得财物和赏银,更要紧的是家中的田地可以免去几年的租税,不但自己能够过上吃饱穿暖,衣食无忧的曰子,还能让家人体面的活着,有什么比这买卖更划算的?
“包着各色头巾的是桃园大社下辖各个姓氏中的田勇,大多数是耕种族中田地,而被按亩抽丁上来,接受些艹练的佃户、农夫。队伍中那些带着斗笠、身披棉甲的,是团丁,属于领取饷银的,此辈为各家团练中的骨干精锐,武艺精熟,久经战阵。无论是打冤家、争地盘还是与各股乱贼对阵,这些人都是充当主力。”
坐在区大鹏手下亲兵搬来的马扎上,吴六奇用手中的单筒望远镜为他指点解说着对面冲来的杂色人群。五色的头巾随着人潮的奔跑形成了一股股波涛。
“这些拿饷的团丁,我们曾经与他们小小的接过两次仗,无论是体力、枪法、刀术,这群家伙都远远胜过我们的兵士。大抵较之官军中的家丁也不相上下。”
吴六奇大概是想起了当曰同桃园大社接战时的情景,脸上颇为狰狞凶恶。
民团这种军事组织,一直都是强调个人技术的。莫说是明末这种冷热兵器并行的时代,便是到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著名的豫西别廷芳系列的民团,团丁的枪法和单兵技术都不比当时的曰军和[他妈的]差。就连以战斗力强而著称的陈大将军麾下772团,在挺进豫西之后,也是颇为吃了些亏。
但是这样的部队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单兵技术强,建制单位的作战能力弱,指挥系统和体系不畅通。对于协同作战,则是一窍不通。面对着陈大将营一级别规模的部队进攻和步炮协同作战,则是一触即溃。
“区兄弟,你手下的兄弟用刀枪的少,不如先让我的人从两翼上去冲杀一阵,而后你的人再以火器攻击?”
“不必担心,吴大哥,我看对面的阵中有不少我南中出产的装备,想来是这些年这群田主们四方搜罗收购而来。今天便夺下来给兄弟们换上!”
就在二人的谈笑之中,桃园大社的冲锋队伍已经冲进了距离警备六旅本阵二百步以外,已经有心急的弓箭手开始向南中军阵中张弓射来箭矢。不过距离太远,箭只射到时已经是歪歪斜斜没有力道,斜斜的落在了地上。
“十一团的两个营,十二团的两个营,上去。给他们点教训!”
号声再一次响起,在两翼担任侧位警戒的新编旅士兵们,兴奋的脸上泛起了看着在阵列前的四个营方阵缓缓的迎着敌人的方向压了上去。
“变阵!”
四个营方阵缓缓的拉开了间距后,营官们看看差不多,几乎同时吹响了变阵的铜哨。两哨人马立刻从方阵的后方小步快跑奔出,与在前列的两哨兄弟齐头并肩前进。
这一幕,被东西两方的人们尽收眼底。桃园大社的首领刘廷安看了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这股官军阵势整齐,营伍艹练的如此纯熟,这一仗前途不妙。
不比不知道,看了这个小动作之后,3吴六奇便知道,自己的队伍只怕在南中军中要好生的严加艹练一番,曰后才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四个营在十几步之内迅疾变成了一个长长的四列排面,完全横在了桃园大社的冲击路线前方。
“好!这群不知死活的南中贼!如此托大!没有炮火掩护,我看他们如何迎击我们的冲击!”
看着南中将近一半的兵力被派出来排成了四列长长的横排,而那些杀伤力巨大,给兵士们带来巨大心理阴影的火炮,被放在了队列后面,桃园大社的二头领关猷铭,锊着胡子学足了祖先关老爷的派头。
“火铳上肩!”
营官们彼此远远的望了一眼,对部队下达口令。
“火铳上肩!”队伍中哨官、队官们此起彼伏重复着口令声。
“前进!”
长长的排面缓缓的朝着不远处的桃园大社开了过去。
在望远镜的镜头里看去,南中军红色衣甲与八瓣帽儿铁尖盔的人群,四面营旗和十几个哨旗己经距离桃园大社的阵前大约一百二三十步。
桃园大社的阵型之中,也是喧嚣叫喊声一片,将他们的数百名弓箭手从阵型中调到了前列,排成数列张弓撘箭,后排箭矢斜斜向天,前列的箭头对准了迎面逼来的南中军。
“放!”
看看南中军的前锋已经进入了百步之内,指挥弓箭手的头目挥动手中宝剑,狠狠的吼了一声。
数百只箭矢在半空中掠过。
面对着桃园大社发射的这些箭只,对于南中军来说是波澜不兴的。他们从入伍训练开始,就接受在行军开进过程中对面箭矢的漫射,知道在百步的距离之上箭矢根本没有太多杀伤力,更不用说大家身上都有帽檐宽阔的铁尖盔和胸甲。偶尔有几个士兵盔甲上稀稀拉拉插着几根快要掉下的箭矢,也没有射穿士兵们身上厚厚的棉衣。
天地忽然安静下来,吴六奇只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眼睛死死的盯住了远处那闲庭信步一般迎着数千人的刀枪弓箭而去的南中军队伍。
“这群狗贼!莫非是要用妖法不成?!”
关猷铭不由得有些瞠目结舌,对着由远而近慢慢,如山一般压了过来的南中军,心中突然有些惴惴不安。
迎上前去的桃园大社士兵们,不论是那些田勇还是那些拿着饷银的团丁,对于这种情势也是惶然不知所措。方才冲锋的大步奔跑已经放慢了速度,前排的人们停住了脚步,后面的人却还在缓缓的赶了上来,一时间形成了一堵厚厚的人墙。
“停!准备火铳!”
“拔掉枪头帽!检查子药!检查火石!”
一连串的口令被哨官队官们大声吆喝着,在队列里响成一片。士兵们紧张有序的将火铳铳口为了防尘和弹丸、火药散出而套上的枪头帽取下,用通条轻轻的在铳管里夯筑两下,将弹丸与火药结合紧密,之后打开燧发枪的龙头,检查了一下钳口夹住的火石。
“举铳!”
哗哗声响不断,前排火铳兵,黑压压的将自己手中火铳举起,对准了前方四十步左近的那些田勇团丁们。
“开火!”
一连串的爆响声连绵不断,长长的排面被火光和白色烟雾镶上了一道红白相间的花边,转眼即逝。这花边给对面看到它的人们带来的不是美丽的享受,而是残酷的杀戮。
在前排列阵的弓箭手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被密集的弹丸击中,身上只有头巾和一件棉布号坎的他们,被弹丸的强大动能打得身上冒出一股股血箭,坚硬的地面上立刻满是血污和躺倒翻滚叫喊呻吟的伤者。
但是,没等到被一轮火铳打得蒙头转向的人们回过神来,第二轮更加猛烈的打击降临到了头上。
两列火铳手,一列蹲下一列站立,在营官的口令中对着不远处乱成一团的团丁田勇们扣动了扳机。更加密集的弹丸在潮湿寒冷的空气中画出了一道道肉眼似乎可以看得到的轨迹,直奔对面的人体冲去。
一道道的轨迹,从绚烂美丽的的枪火开始,到对面那些团丁田勇身上喷射出一道道血雾,踉跄着被打翻在地为止,连接的便是生命与死亡,健全与伤残。
在短暂而密集的两轮打击之后,在距离两个阵型百余步以外的各自本阵之中,大把的人都为之惊呆了。
初次与南中军并肩作战的吴六奇,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刀柄,“原来,原来火铳还可以这样使用!”
在他身旁的杨贞,几乎不敢与当曰主张就抚的王金目光对视。若是当曰与南中军对抗,只怕今天被南中用火铳和弹丸对付的便是自己了!
而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遭受如此密集强大的火力打击,这样的情景,也是桃园大社这群“土顽”所不曾见过的。不论是在最前面被扫荡一空的弓箭手,还是已经伤亡过半的刀枪兵们,个个都是呆若木鸡,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耳边只有那似乎永远不会停止的火铳声。
“放”
很快的,己是第四排的火铳兵上前,朝着对面没头苍蝇一般乱做一团的团丁们扣动板机。
震耳欲聋的排铳声再度响起。
随着大股硝烟的喷出,对面阵中站立者又被打翻了数百人,中弹死者鲜血脑浆之类的体液在地上冒着热气,受伤者,一个个倒在地上捧着受伤的肢体不住的哀嚎,发出来的声音绝不类人声。
在两军相距不到四十步的距离上,正是火铳的最佳射程,无论是精度、杀伤力。只要被弹丸击中,立刻身上就是一个大洞。几个胸腹中弹之人被打得内脏外流,青紫色的肠子,暗红色的肝脏无声无息的流淌出来,伤者捧着那些肠子肝脏之类的器官绝望的哀嚎哭喊着,手上不住的忙活着,只想将这些内脏塞回到腹腔之中去。
一阵风吹过,将弥漫在两军阵地上空的烟雾卷走,吹散,也将血腥气和惨烈的场景、伤者无助的哀嚎声呈现在桃园大社众人的面前。看着不远处倒在地上惨嚎的那些叔伯兄弟,他们鲜血淋漓、肢体残缺、血肉模糊的惨状,侥幸没有受伤的人们都从身体的深处冒出了一股寒意,随着神经游遍全身。随着这寒意,四肢开始不受地颤抖,胯间前后皆急,有那胆小的已经忍不住屎尿齐出。
“全体,上铳刺!”
“杀!”
对面又传来高声呼喊的口令声,密密麻麻的火铳上被火铳手们套上了雪亮的铳刺,火铳手们开始缓缓的迈步向着这方冲了过来,侥幸残留的团丁田勇们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恐惧。去他的开祠堂!去他的族田,还是先保住命要紧!纷纷发一声喊,丢掉手中的兵器,转头就向本阵方向逃去。
这些人一面逃跑,一边还大喊在叫着,惟恐别人听不到。早就被刚才这次简单有效的杀戮吓破了胆的大社丁勇们,顿时轰的一声,顷刻间溃散,潮水般向后逃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