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事情自家知。
再怎么篡改史料,说自己是被继母赶出家门之后在山林间挖人参、采金子,猎杀野兽毛皮,逐渐起家,然后以三十道敕书、十三副铠甲起兵打下了江山。或者是编造民间神奇的传说,说自己有神鸦护佑,圣灵保护,便是追兵在眼前也无法发现;甚至说脚上生有北斗七星的朱砂痣。(纯属胡说八道,那个时候的建州野人,知道那几颗星星是北斗七星?)
但是这些只能瞒哄别人,却瞒不过努尔哈赤自己家族中人,更何况是随同他一道起兵四处作乱的老儿子、大孙子?
这奉命大将军、扬武大将军,如何不知道自己家族的发家内幕?如何不知道当年阿玛(玛法)几乎每年都派人到京城向明国皇帝进贡,向朝廷大佬行贿?如何不知道自己家与辽东李家之间那些暧昧不清的情缘往事?
“大明龙虎将军,李?!”
岳拓和杜度听到瓜尔佳提到击败他的那支明军部队,正是三年前在京畿地区令两红旗蒙羞,丧失了两个甲喇兵力的南中军。而且更加令人气愤的是,这群南蛮居然打出了大明龙虎将军的旗号公然挑衅,那可是当年玛法大人在明朝的官职,这群狗贼竟然如此放肆?!而且还居然姓李,这狗才,这是在辱骂我们吗?(在杜度、岳拓这些年长的努尔哈赤家族第三代人耳中,隐约也曾听到过无库玛玛西塔拉与李成梁之间的暧昧故事。以指挥使夫人的身份,如何在宁远伯府上一住经年?而且爷爷努尔哈赤更是被李成梁视如己出?)
而多铎、多尔衮兄弟也对这支南蛮的狂悖之举气得火冒三丈。入关以来,诸路明军不说一溃千里,也是一触即溃望风而逃,这股该死的南蛮,上次被你们占了点便宜,害的本王损失了人口财物,在八旗内部威信受损,如今又想故伎重演?!
“十四叔。这股狗贼特异的猖狂,本王便领右翼兵前去,踏平他的长清!”
“就是!十四叔,本贝勒愿意领镶红旗所部人马为扬武大将军助阵!”
多尔衮很是喜欢的看了这两个儿子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大侄子一眼,他们愿意去冲锋陷阵,损耗两红旗的实力,自己又何乐而不为?
不过。身为全军统帅,他还是要从全局的高度来考虑,同时也要表现出自己的风度出来。
“安平贝勒、成郡王,你们的本部人马过于少些。特别是成郡王,正红旗满洲不过二十几个牛录,又在保定留下了五个牛录。这又在长清折损了一个。而安平贝勒的镶红旗满洲,也不过二十六的牛录,你们两红旗所部加起来,旗丁和披甲人实在是太少,两红旗蒙古又被济尔哈朗带回了盛京。”
“无妨!本王便领着旗内两千巴图鲁。祈求十四叔拨付给我五千八旗蒙古兵,我定当斩将夺旗来献!”
“除了五千蒙古八旗。本王再拨给你五十个两白旗包衣牛录,以壮声势、厚你的兵威!”
“五十个牛录?!”
岳托和杜度有些惊呆了,虽然那些前明国关宁军的战斗力比起满洲八旗来稍逊一筹,但是论起兵甲精利、个人技艺,却是比起蒙古八旗来强盛过不少。这样算下来,两个人手中就有两千两红旗嫡系战兵精锐、五千蒙古八旗兵和至少一万三四千包衣牛录兵。这样的兵力,对付兵马不足一万的南中军,简直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整个济南战栗了起来。从历城到长清的道路上,牛录官旗、甲喇旗号,各旗旗主、王爷、贝勒、巴牙喇纛章京的龙纛蔓延成一片旗海,将近两万战兵、马匹形成了一段粗壮的人流,浩浩荡荡的朝着几十里地以外的长清扑去。
全身通红铠甲,黑盔红缨的正红旗满洲,或是红甲镶着白边的镶红旗满洲,全身明盔明甲,外面套着显示自己身份和军功南中甲的巴牙喇兵,身上明盔暗甲的披甲人、旗丁身上披着柳叶甲、头上戴着皮帽的八旗蒙古兵,同身上仍旧披着明军制式甲胄,只是在左肩缠着一圈白布的两白旗包衣牛录,卷起了滔天的杀意。
随军的杂役、抓来的大明百姓们,为军队运输着粮草、器械、辎重,艰难的在官道上紧随不舍,沿途丢下了至少数百具尸体。
“奴贼大队兵马来临了?”
站在长清城头,王德化望着远处一拨一拨往各个方向哨探的骑兵斥候,用尖厉颤抖的声音紧张的向李守汉确认。
虽然知道消灭了围攻长清县城的建奴,势必会引来在济南的多尔衮等人疯狂的报复行为,但是,当第一次从斥候口中得知济南方向出动的人马大概数量的时候,还是吓了王德化公公一大跳。乖乖,三万左右的人马?还只是战兵?“女真兵满万不可敌!”紧张、恐惧的情绪,己经从京营官兵身上悄悄的传染到了王德化等人的内心之中。
二位王公公领着几个京营军官和锦衣卫旗校,同守汉站在县城城墙上往东面通往济南府方向的官道上看去,黑压压尽是清军各旗兵马与旗号,他们人马密密层层似乎一直绵延到天地间相交地平线上。人过一万,无边无沿,何况对面远不止一万,更有为数众多的骡马牲畜辎重与随军的杂役、民夫以及被俘虏的百姓随行?一片浩瀚的人海中,不住的传来阵阵人喊马嘶之声。更加显得杀气冲天。
“大将军,我们当真要在此处与建奴铁骑会战?”王承恩倒是还好些,没有像几个京营军官那样被辽东反贼的军马气势吓得腿肚子转筋。
“不错!就在此处,击破蹂躏山东的逆贼!”
“大人。敌骑猖獗,不如我们暂时避其锋芒。转进到大清河船上,待其疲惫懈怠时再从长计议如何?”
一名三千营的游击战战兢兢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王德化对于这个提议也颇为赞同,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守汉,希望能够从他口中得到认可。大队人马撤到船队上,在大清河的河道中暂避锋芒,这个说起来也是颇为合理的。
但是,守汉没有搭理那个游击。
“押上来!”
随着他厉声威喝,几名亲兵将三名建奴军官推搡着押到众人面前。
守汉指着不远处的几面织金龙纛。“给我说说那些旗号都是谁的,胆敢胡说八道,我立刻送你们下地狱去!”
看到远处兵马旗号中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的几面织金龙纛,那几个被绳索捆得与即将被屠宰的肥猪相仿的正红旗军官、巴牙喇兵不由得兴奋起来,口中呜呜耶耶的叫唤着。
“正中的是我满洲正红旗旗主、成郡王、扬武大将军岳托主子的旗号,他是此番我大清入关的右翼兵统帅。他的上首,是镶白旗的饶余贝勒阿巴泰主子。他的下首则是镶红旗满洲旗主,安平贝勒杜度。后面的大多是各旗巴牙喇纛章京的旗号,甲喇、牛录龙纛、认旗大概有百十面之多。我大清兵这次精锐出动了三万人,你这区区不到万人的蛮子,还是及早投降才是上策!”
简单的介绍了对面的统兵将帅们之后,那军官竟然想劝降守汉。
“好了。推出去,斩了!”
“我是为了你好!你却要杀我!你不得好死!我家主子会把你。。。。。”那军官不住的高声叫骂,转眼被一声闷响结束了骂声。
“知道为什么杀他吗?”
两个被俘的分得拨什库被吓得面如土色,他们杀人的时候凶悍无匹,但是面临死亡威胁时同样胆怯懦弱。
“因为他没有说实话。欺骗本官!”守汉的声音冷过北风。
“你满洲八旗不过三百一十个牛录,就算两白旗实力雄厚人口众多。也不过九十八个牛录,上哪里去寻找这百十个牛录?这厮不是该杀吗?”
守汉的语调平缓,柔和,但是在众人耳朵里却是寒冷之极,那两名分得拨什库吓得叩头如捣蒜一般,“大人!大人!他实是没有说谎!正白旗的睿亲王、镶白旗的豫亲王两位主子,在鸡泽杀败了高起潜之后,便将俘虏的明国官兵编成了五十七个牛录的包衣,想来饶余贝勒此次前来,除了本部的六个牛录之外,便是这些包衣牛录了!”
一面鼻涕眼泪不住流下苦苦哀求,两名分得拨什库讲述了这骤然增加的两白旗兵力原因。众人听了无不惊诧,这个高起潜,丧师失地也就罢了,如何给建奴送去了两万大军?心中责骂高起潜,却又对守汉对辽东反贼内情之了解颇为惊奇,就连两名分得拨什库也心中惴惴,“这个明国大人物究竟是何人,竟然对我八旗内情如此熟悉?”
“好!”守汉指着那两名分得拨什库,“这两个人押下去,好生看管,给他们士兵的伙食,不要饿得瘦了,省得向皇帝献俘的时候难看!”
“传令下去!”
“奉令!”
城头上南中军数十个营以上军官齐齐的插手施礼。
“此战,凡有擒斩辽贼伪酋岳托者,一律赏银元十万记一等功一次晋升一级!凡有擒斩辽贼伪酋杜度阿巴泰者,赏银元三万记二等功一次,本级尽先晋升!”
别的没有听清楚,那些护送二位王公公的京营军官和锦衣旗校们对于赏银元这个事情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娘的,斩杀或者生擒一个建奴头子就有至少三万银元的赏钱,这要是被老子有这样的运气,回到京城,买宅子娶上七八房小妾也是够用了的!
“大人,我等有意随大军杀敌!请将军成全!几名军官立刻慷慨激昂站出来向守汉请战。
看着这几个三千营、御马监等部队的军官一副热血慷慨的样子,守汉心中一阵好笑,尼玛的!当日打一百多鬼子二百多伪军的建奴时就把你们吓得和小鸡子是的,这个时候建奴大军压境。你们却跳出来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那十万银元?
“大人,何以如此悬出重赏?”王承恩也是兴奋的面带潮红。不过心中却也有些疑惑,就算是你李大将军有钱,也不至于如此一掷万金吧?
“一来,奴酋岳托身为伪成郡王,正红旗满洲酋首,二来,此次入关进犯,他是所谓右翼兵统帅。一路攻城夺地,杀害我大明军民官吏,宣大总督兵部尚书卢大人战死与其有着脱不开的责任!开这么高的赏格,还因为岳托这奴酋贼帅率军攻破济南后屠杀了十万平民!”
蓦地,守汉突然想起一件事突然间一阵头晕目眩。
“快!将那两个家伙给我押回来!”
“我问你等,你们的这位主子王爷,自入关以来。特别是到济南之后,身体如何?!”
守汉记得,这位岳托王爷似乎是在这次入关时因为得了天花病死在了济南,人是进关了,但是命却留在了关内。
两个俘虏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大将军问这些何故。“主子的身体一直不错。每顿饭几斤肉一斤酒是不成问题的。每隔个一两天要给他送一回新的蛮子女人。”
一旁的李华宝跳将起来挥起手中的短刀刀鞘照着两个家伙的饼子脸便抽打过去,登时打得两名俘虏满嘴的鲜血和牙齿。
“奇怪,不是说这厮因为天花死了吗?”守汉有些纳罕,他觉得应该是哪里出现了些问题。
“你等营中近日可有疫病流行?”倒是王宝,跟随守汉年头久了。大体能够揣测出主公的心中所想。
“没有,出征之前。全军上下都种了那个啥,痘,凡是身体不合适的,都留在了盛京!”
“妈的!”守汉差一点一口鲜血没有吐出来!技术的流失和扩散难道就这么快?!辛苦搞出来的种植牛痘技术若是被建奴掌握了,那么困扰他们的人口基数不足这一问题也可以暂时缓解一下了。
“来人!出兵!”
。。。。。。
织金大纛下,岳托脸色阴沉看着不远处从长清县城之中一队一队开出城外面对着五峰山、卧虎山自己扎营所在列阵的军队。策马于山坡之上,令他可以清楚的看清对面的南中军阵容。在他身旁身后,聚集着杜度、阿巴泰等入关的正红旗、镶红旗、镶白旗三旗将帅,几个八旗蒙古的固山额真们,也是策马站立在他的身后。
在他们身后,精锐的三旗巴牙喇营战士,还有更多的白甲兵、旗丁、重甲兵、披甲人、包衣,则是沿着山坡密布。
很快,南中军在县城南面依托城垣和河道扎住了阵脚。
“方才是那几位将军愿意与我南中军一道杀贼立功的?”骑兵团团长炎龙策马在众位大人、天使面前疾驰而过,高声喧呼。
在紧贴着守汉驻马观看建奴阵势的王承恩身后,几个军官竭力将自己的身影躲在旗脚之后。
“我要前去挑战奴贼!哪位将军愿意同我一道前往?!”
炎龙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只管用他那不太标准的官话大声叫嚷。
“娘的!你急着去送死,别叫我一起去啊!”那名游击心中不住的叫骂,对面可是三万清军,满打满算自己这边只有不到八千人,还去挑战人家?
一阵激昂的军号声响起,紧接着更是一阵战鼓敲击,听了这鼓声,不由得岳托等人为之一振,难道说敌军进攻了?!多少年了,都不曾有过明军敢于主动进攻清军的事情了!今天可以好好的打一仗了!
忽然。南中军阵型猛地收缩了一下,为数十骑让出一条宽宽的通道,之后又迅速合拢。单只这一个动作,就让阿巴泰等人惊讶不已。这股小小的马队有如一支利箭奔出,他们呼啸前来,为首数人手中高擎着巨大的旗帜,其余的人有的用长枪高高挑起盔甲刀枪等物,在队列的最后,一些人的马匹后还用绳索拖着数个被擒获的正红旗兵丁。
为首的炎龙高举着写有大明龙虎将军李字样的军旗直直的冲向清军的前沿,令前营的清军微微骚动起来。
“那旗子上写的是什么?”
阿巴泰等人询问身旁的通事。
“大明龙虎将军李。”通事谨慎的回答。
阿巴泰脸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
此时,前营的士兵不住的发出阵阵愤怒的叫骂声,在他们的叫骂声中,整个阵型更是一阵阵微微骚动。原因无他,只是看到了那数十名骑兵用长枪挑起的,不是本旗的头盔,便是镶着白边,上面满是血痕和孔洞的镶红旗甲胄。在前面指挥部队的甲喇章京们见己方军心动荡,不断厉声喝道:“敢有任何擅自行动者,杀无赦!”
这情形真是颠倒过来了,以往都是清军在明军阵前挑衅叫骂,用尽各种手段侮辱,试图将明军引诱出来,或者是最大限度的摧折明军的尊严和自信,进而建立自己野蛮却又有力的暴力形象。但是今天却是攻守易主了。甲喇章京、牛录章京们个个脸色铁青,但是军纪森严,只得制止住身旁愤怒的战士,严令列阵谨守等候主子们的军令。
各旗内的弓手和白甲兵、重甲兵们,摘下自己的步弓将弓弦绞得紧紧的,开弓如满月搭箭在弦,只等这些不知死活的骑兵进入射程,便箭矢齐发用弓箭教教他们如何尊重八旗满洲的大爷们。。
炎龙等人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冲进他们弓箭射程内,只是在阵外绕圈奔驰。不停的叫嚣辱骂着八旗的祖先,挑战着八旗兵的最后底线。伴随着阵阵俘虏痛苦的哭嚎声,阵阵叫骂声被北风送到了岳托等人耳朵里。
“尔等胡儿,可敢一战?”
“不敢作战,就赶快回你们的盛京,将你们的老婆女儿送来,我家主公不嫌你们粗鄙,愿意效仿当年宁远伯,日一下你们的老婆女儿!”
“当年!宁远伯可是日了你们的老奶奶,才生下了你们!”
“杀!杀光这群尼堪!”
五峰山上,岳托脸色扭曲,神情恐怖到了极点,大刀猛地向前挥动。
早已按捺不住的岳托长子、正红旗满洲巴牙喇纛章京罗洛宏统领着数百巴牙喇兵如同洪水一般从五峰山山坡上直冲而下,朝着对面的南中军军阵冲了过来。
在罗洛宏这股先锋身后,至少十个牛录的两红旗重甲兵紧紧跟随。
所有人都在不住的高声呐喊着,“杀!杀光这群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