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北线的好消息,同南线清军的咄咄逼人进攻态势,以及自己这方面的猪队友的表现比较起来,就只能说是一声叹息了。
朱由崧同马士英等人逃出南京后,原本的打算是要先到芜湖与黄得功所部汇合,这样,以马士英部下兵马、京营兵马再加上黄得功所部的十几万人马,加起来也有将近二十余万人。这样一来,在兵马战力一枝独秀的李守汉面前也是有一定的话语权,不会变成第二个汉献帝和小明王韩林儿。
可是,虽然算盘打得不错,但是规划图和设计图同最终的竣工图往往差距很大,甚至根本就不是那种最初的设计。
当初,朱由崧和马士英的设计可以说是一厢情愿的单机游戏。但是,参与这场游戏的人,可不是简单的路人甲,而是一个个有思想会思考的活生生的人。
结果,刚刚一出城不多久朱由崧便在经溧水县时遭到当地土兵的拦截抢掠,和马士英走散了。马士英保着他的生母邹太后往杭州方向去了,朱由崧自己在马士英的儿子马銮带领勇卫营兵拥簇着弘光帝奔往太平府,太平府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闭门不纳。好不容易才转入芜湖靖国公黄得功军营之中。
领兵屯驻于芜湖的黄得功,对京城的变故一无所知,皇帝的突然驾到使他大吃一惊。问明缘由后,他不胜感慨地说:“陛下死守京城,以片纸召臣,臣犹可率士卒以得一当。奈何听奸人之言,轻弃社稷乎!今进退无据,臣营单薄,其何以处陛下?”尽管他已经意识到朱由崧张皇失措,无可救药,仍然决定效忠到底,把这位昏愦的皇帝迎接进自己的军营。
弘光皇帝朱由崧在芜湖下诏“郑芝龙、黄蜚、方国安、杜弘域、卜从善皆晋伯爵,大铖、大典拜左、右相,共统师扈上回銮,复为守御计。然已无及矣”。
如果他不下这份诏书的话,那么,从九江一路风驰电掣向东回师的南粤军部队念在李守汉的情面上,也会在芜湖停留,同他商讨一下下一步的打算。可是,他下了这个诏书,一面册封南粤军的水师提督、李守汉的儿女亲家郑芝龙为伯爵,一面令阮大铖朱大典为左、右相,却只字不提李守汉,这如何能够让南粤军众人服气?趁着李守汉昏迷之中,对于在芜湖的朱由崧,只管对停泊在江面上的御舟视而不见。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咱们这个皇帝他既然又要挖咱们南粤军的墙角,又不把咱们主公当回事,咱们为啥还要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让咱们的兵马儿郎给他拼命保江山去?!走了!让他提拔的那些人给他打仗去吧!”
这是南粤军上下,从李华梅、李沛霆等核心层面的人物一直到一个普通士兵水手的内心看法。
这道圣旨的后遗症,一直到了上海,南粤军安顿下来之后,各部将领、各地官员纷纷或是上书或是亲自前来,向主公李守汉问安、表达自己的忠心。李华梅等人都是以礼相待,唯独水师提督郑芝龙,甫一登岸,便感觉气氛不对。不论是水师还是陆军,看到了他都是冷冰冰的,虽然礼数上不曾有亏,但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嘴脸。
稍稍一打听,顿时给郑芝龙吓了一大跳!“这个该死的昏君!谱尼阿姆的!这可是坑死了老子了!”弘光皇帝的一纸空头诏书在南粤军这里,如果没有李守汉点头,那就是一张厕所里的纸。可是,这张纸现在沾满了米田共,硬生生的糊在了他郑芝龙的脸上。如何去向李守汉表白、解释,这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原本打算有了南粤军在自己御驾之前俯首帖耳的充当保驾部队的主心骨,并且充当粮饷器械源源不断的提供者,能够让黄得功为首这二十几万部队能够成为大明中兴的中坚力量。可是,南粤军船队的扬长而去,顿时让驻守芜湖左近的明军军营之中谣言四起,议论纷纷,兵丁士气低落,将领军官各有小算盘。
本来嘛!谁不清楚,南京朝廷的粮草军饷都是由梁国公他老人家掏腰包提供的。如今,皇上这样待人家,人家甩袖子不干,走了。我看咱们以后的军饷粮草要完了!
而像田雄、马雄、马得功、丘钺、张杰、黄名、陈献策等黄得功手下的所谓八总兵则是悄悄的和在安庆收集残兵败将的左梦庚联络,在黄得功面前为左梦庚等人说情,建议收容左梦庚残余的这几万人用以扩充实力。
这样的军队,如何能够抵挡气势汹汹追击而来的多罗贝勒尼堪、护军统领图赖、固山额真阿山、固山贝子吞齐、和讬等人率领的八旗兵马,以及刚刚降清,立功心切的刘良佐等人的几十万汉奸军队?
“就算是要投降,也不能像他刘良佐那样投降,那把咱们卖得未免有些太贱了!怎么也要有些说法,让满洲鞑子得高看咱们一眼之后,咱们才能投降。”这是田雄、马得功、马雄和左梦庚等人私下里达成的一致看法。
果然,刘良佐派人悄悄的给田雄等人写来密信,劝他们投降。
“诸兄部下兵马比之当年插汉部台吉林丹如何?比之兵马多耶?比之兵马精悍耶?那林丹,与我大清先帝为敌,数次交战,不敌。从河套一路败走,远遁青海,然我大清兵马一路追击,令林丹风声鹤唳寝食难安,最后病死于荒野之中。”
“今日我大清南下兵马统帅,便是当日西征插汉部,逼得林丹台吉之子额哲率余部投降皇太极,并献出蒙元皇帝传国玉玺的统帅,如今的摄政睿亲王之胞弟,和硕豫亲王、扬威大将军多铎!诸兄若是能效仿先贤,愚弟愿为诸兄之先容,为诸兄做引路人。须知,当年额哲归顺后,因功封为亲王,爵秩位冠诸扎萨克之上。先帝与哲哲太后所生之三位公主之中,固伦温庄长公主下嫁给他为妻,称为察哈尔固伦额驸!功名爵禄荣华富贵,还是死于战阵,死于沟壑,皆在兄等一念之间而已!”
“你们怎么看?”田雄问自己的这几个同谋们。
“我家少帅说了,一切都听各位大帅的安排。”左梦庚派来的代表很是笃定的先表达了左军的态度。
“额哲投降了,被封了亲王,还当了大清的驸马。那是因为他有个好老子,先帝要树立一个榜样给那些投降的蒙古人看。而且,他也是给先帝立了一个大功劳,那就是他把当年大元朝廷的传国玉玺献给了先帝。得到了这块玉玺,大清朝廷上下军心士气大振。也就是因为这块玉玺,让先帝能够对军民人等宣布,受命于天,天命在清。然后,在前明崇祯九年夏的四月己卯,大贝勒代善。和硕贝勒济尔哈朗、多尔衮、多铎、岳讬、豪格、阿巴泰、阿济格、杜度率满、汉、蒙古大臣及蒙古十六国四十九贝勒以三体表文诣阙请黄台吉称帝,并奉上“博格达.彻辰汗”的尊号。同年六月,先帝正式登基即皇帝位,改国号为“清”,改元崇德。”
马得功虽然是跟着黄得功一路转战南北的老军棍,可是,对于北面的这些事,倒也知道不少,再加上有刘良佐的这封信。言语之中,已经发生了变化,口口声声的都是大清如何,前明如何,对于早已死去的黄太吉,也是一口一个先帝了。
“老马说得对!自古以来,要想入伙被人看得上,就要先交上一份够分量的投名状、进门礼。这样,方不能被人小觑了咱们!”
“可是,要想纳投名状,也得要有合适的,够分量的才行!须知,咱们可没有一个好爹,更没有传国玉玺在咱们手里!”
“咱们手里没有死的传国玉玺,可是有一个够分量的活宝贝啊!”
田雄等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远处,那里停泊着弘光皇帝的御舟。几个叛徒互相看了看,交换了一下眼神,一副原来你也打着这个主意的会心一笑。
“好!就这么办了!我这就回去向我家刘大帅回禀此事。请他向大将军和诸位贝勒奏明,若是此事能成,少不得各位大帅的高官厚禄,封妻荫子!”
“此事要我左营如何配合,还请各位大帅示下!”
刘良佐、左梦庚的使者,各自向几位大帅表明了态度。
“此事也简单得紧!”马雄冷笑了几声。“我们兄弟几个是一心向着要归顺大清的了。可是,我们那位靖国公却未必这么想。为大事计,少不得我们兄弟要大义灭亲了。可是,兹事体大,要咱们几家一道配合才好!”
当下便议定。
清军大队人马杀到时,少不得黄得功是要出兵迎战,在清军西进芜湖时,在安庆的左梦庚所部,也要悄悄的东进,绕道到黄得功部队的侧翼和背后,配合清军发起攻势!
“这样,大清兵马在正面,左大帅的兵马在背后和侧翼,两下里一起发力,我们那位国公的阵脚必然乱了!到那个时候,我们兄弟再从中发难,不愁黄得功不死!”
“杀了黄得功,火并了他的本部兵马,剩下芜湖城里的那些京营兵马便不够看的!他们也就是给咱们送甲胄器械和兵员的命运!”
“解决了京营人马,不管他朱由崧是在芜湖城里也好,还是在江边船上也好,都是咱们兄弟嘴里的一块肥美的猪肉了!咱们是想把蒸了吃还是炸了熬猪油,都是咱们说了算!”
“果然是好计!只不过,到时候,大军云集,营伍杂乱,旗号众多,为了识别敌我,少不得还要请各位大帅拿个章程,各位所部兵马,以何物为识别?”
“这简单!我们听说,当初山海关吴三桂归顺大清,被封为平西王的那场仗,他部下的兵马一律是左肩上缠着白布,用来区分他辽东军和流寇。我们不敢与平西王相提并论,右肩膀用黑布如何?也算是我们给黄得功戴孝,尽一点心了!”
“好!就听各位大帅的,右肩膀缠黑布的,便是我大清的自己人!”
叛徒们商定好了杀人计之后,便各自悄悄的回去安排不提。
果然,当刘良佐作为多罗贝勒尼堪这一路清军的前锋人马杀到芜湖时,黄得功整顿兵马准备迎敌。却不料,他的人生路已经进入到了倒计时状态,部下的总兵们各自按照自己的部署去筹备不提。
黄得功的整顿兵马军令,也变成了左梦庚部队的出发号令。他率部悄悄的从安庆出发,兵丁衔枚疾走,马匹去了銮铃。一路经池州、铜陵,悄悄的潜行到了黄得功部队的侧翼和背后。这一路四百多里路,沿途的黄得功部下们只是两眼一闭,装作没看见。
一切局势的发展,都按照叛徒们里应外合的计划进行。
黄得功出兵与刘良佐对战。刘良佐站在阵前,请老朋友黄得功出来说话。“老黄,先不要打,你出来,我有话说!”
见老朋友在阵前喊话,颇有豪侠之心的黄得功也不曾疑心有是否别的鬼蜮伎俩,当即便拍马跃众而出。可是,他有一颗足以媲美英国那个狮心王的侠义心肠,对方却不见得是萨拉丁、羊叔子。
见黄得功从自己阵营之中出来搭话,刘良佐冷笑一声,吩咐手下人:“发号炮!时候到了!”
一声号炮在刘良佐军阵之中响起。却是令黄得功颇为诧异,明明是要你我二人阵前搭话,如何放炮了?
随着这一声号炮响起,田雄、马雄、马得功、丘钺、张杰、黄名、陈献策等黄得功部下的总兵们,在各自营中一齐发令,“缠黑布!”转眼之间,十数万人齐刷刷的在右肩膀上缠上了黑布,不仅仅是人,便是旗帜的旗杆上,战马的辔头上,也用黑布缠上了一道,唯恐误伤。
随着这一声号炮响起,刘良佐背后的亲兵们各自从背上取下硬弓,对着黄得功便是一顿乱箭射来!
随着这一声号炮响起,早已像一条毒蛇一样潜行到了黄得功兵马背后的左梦庚所部,齐声呐喊,各自挺着刀枪向黄得功部队冲杀而来!
“混蛋!混账行子!”黄得功见从刚刚还笑容可掬的刘良佐背后突然射了来数十支利箭,嘴里不自主的便骂了几句,脑海之中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是不是刘良佐这厮手下人搞错了?”
但是,这个念头,瞬间便被一声声惨叫声打断了。黄得功身后的几个亲兵纷纷中箭落马。
“该死的!”一阵剧痛从黄得功脖颈处传来,他从眼睛的余光当中发现,却原来一支利箭透过了护项射进了他的脖子。
巨大的疼痛感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让黄得功感觉有些飘忽,他强忍着这种感觉,努力的向后望去。身后传来的一阵阵呐喊声和喊杀声让他感到很是欣慰。“到底是咱老子的兵,不愧是我黄闯子的部下!”
但是,当他扭过头看到眼前这一幕时,沉重的一击让他无法承受。
背后,是高举着“左”字大旗的左梦庚部队兵马向他的中军和侧翼猛冲。而他中军的两翼和列阵于钱的几位总兵,同样是向着他的中军猛烈冲击。
右肩膀上缠着黑布、黑绸子的叛军官兵们,口中高喊着:“大喜!”作为口号,向着黄得功的中军本部杀去!
“想不到,这居然是我黄得功的部下,这居然就是我黄闯子的兵?”看着自己的部下领着自己的兵,像一群磨砺了尖牙利齿的恶狼一样,向几乎毫无戒备的中军本阵发起攻击,砍瓜切菜般屠戮着就在片刻之前还笑脸相迎的自家兄弟。
“你们又何必如此?!”黄得功脑海里巨大的失败感压过了疼痛感,他挣扎着摸到了腰间的宝剑,努力将宝剑拔出了剑鞘。
“杀啊!兄弟们,杀啊!杀光了他们,咱们绑了朱由崧那厮,去投豫亲王!他老人家不会像梁国公那样,要核查咱们的兵马实力!”
黄得功对面,刘良佐看着对方营垒之中追奔逐北的杀戮,不由得鼓掌叫好,大声喝彩加油。
在他的喊声中,黄得功将宝剑在脖颈间用力一横。
“快!黄闯子死了!还不快冲上去抢军功!”
南北两边都有人大声叫嚣着,扑向了黄得功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