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又是这一套!”
不管是萨苏喀通过望远镜,还是马纳海、阿拉穆两个牛录章京和许友信以及他的部下军官靠着一双肉眼都能看得到,不远处的乌长青所部兵马,依托着虹桥镇的城墙,在城池外围又列开了阵势。
只不过,方才的清军溃退,给乌长青争取到了向后撤退和重新布置防线的时间。
他谢绝了季昌明让他率部撤进城内休整的好意。只是要求季昌明把他部下的两个步兵营和一个炮队营开拔出城外,并且安排民夫在城外紧急赶修一道工事。
“不要特别牢固,能够让兄弟们遮住身子的一道胸墙就可以了!”
于是,在萨苏喀、许友信等清军将官们看来,这个战术便是老调重弹。只不过,萨苏喀想起了河西务、塔山等几次与南粤军的正面交手,那几次,南粤军或是依托工事,给予清军重大杀伤。或是依托、改造工事,步步为营,给清军很大的压力。
如今,一道半人多高的弧形胸墙,已经隐约成型,南粤军队伍后面,上千名民夫、辅兵正在手脚不停的从城上的坡道上搬运麻布包下来,用这些硕大沉重的口袋垒砌起一道胸墙。偶尔有些东西从麻布包的缝隙里漏了出来,洒在地上,星星点点的形成了一条虚线。
“狗日的南蛮子,果然富裕!居然用上好的大米来修工事!”
无数的清军官兵也发现了这一幕,在心中咒骂着。这个举动,无疑是给清兵做了临战动员。
乌长青似乎也很托大,方才的胜利可能让他轻视了清军。他将自己的部队背靠着这道胸墙由南向北面朝西列开阵势。三个步兵营列成了三道薄薄的线列,步兵营与步兵营之间炮队营的火炮放列在营队形的两翼稍稍靠前一些的位置上。另一个步兵营和他手里的近卫队、骑兵通信队、辎重队则是在胸墙后面持枪站立,作为预备队使用。另有数十辆似乎是辎重车的车辆在他们身后列开,想来,不是辎重车便是卫生队的车辆。
这么近的距离,双方的兵力和配置都是看得清清楚楚。萨苏喀冷笑了一声,转过脸来对着距离自己织金龙纛不过一臂距离的许友信笑道“以我来看,这个南蛮带兵官也不过如此!刚刚占了点小便宜,便如此托大。工事未曾完备便胆敢与我大清兵正面野战。而且,许总兵,你来看!”
他用马鞭指着胸墙背后的那道正在使用的坡道,“这条坡道,想必是为了与城外守军相呼应而修筑而成。虽然此时看颇为粗糙,尚未完工。但是也可以拿来用了!你若是击溃了眼前这股南蛮,那便可以用这条坡道为饵,引诱南蛮与我大清兵马争夺这条入城道路!”
“大人久经沙场,明见万里。说得是!末将也是这么想的!”
“马纳海!”
“奴才在!”
“派人拿着本梅勒的令箭去催后路兵马,让他们火速携带火炮前来!”
在他的喝令下,清军阵中蹄声响起,传令兵往来驰骋,一队队的清军出阵而来。(没办法,这些前明军投降过来的兵马,已经退化到了无法通过旗帜、金鼓、号角来传达命令,彼此联络的水平了。)
一队队的清兵在阵前排成密集的阵形。摆在最前面的,是一千多的弓箭手、火铳兵,火铳兵在前,弓箭手在后。他们的任务就是与南粤军的火铳对射,为后面的兵马争取时间和空间。只要他们能够消耗南粤军火铳兵的弹药,让他们开上两铳,后面的长枪兵和刀盾兵就会杀到,与南粤军展开肉搏。
在这一千多人后面,则是更多的刀盾兵、长枪兵。刀盾兵一色的都是许友信部下的老兵组成,基本上身上都有甲胄,头上都带着铁盔。而长枪兵就寒掺的许多了,大多数身上只有一件未镶铁棉甲,头上只有一顶毡帽。也难怪,这些人大多数是南下过程中沿途裹挟强拉的壮丁,属于炮灰中的炮灰。这些人,在军头们看来,塞给他们一根绑着生铁打成的矛头的木棍就可以,反正都是用来冲阵爬城的,谁会把好的刀枪器械甲胄给他们?
接近两千的长枪兵,在官长的拳打脚踢马鞭咒骂之下,勉强保持着队形没有放羊。缓缓的额跟在弓箭手火铳兵的后面行进。在他们身后,是不到一千人的刀盾兵,刀盾兵的队伍就严整多了,毕竟算是许友信这一镇兵马的精锐。在他们后面。蹄声嘚嘚,数百骑骑兵作为突击力量和督战队,手中的长刀大斧雪亮。
雨已经停了,但是秋风更为寒冷。伴随着清兵步骑缓缓逼来,在这虹桥镇外的旷野上,显得越发的肃杀之气浓厚。
大战即将要来临,站在胸墙后自己的认旗下的乌长青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看看身旁的士兵们,个个紧闭着嘴唇,咬紧牙关,显得面孔都有些扭曲了。在他的周边寂静无声,只有人们拼命压制的细微呼吸声,还转瞬便被秋风撕扯得无影无踪了。
通过那些不太醒目的地面标识物,乌长青和城头的季昌明都能很清晰的判断出清兵距离自己的位置距离大概多少。
眨眼间最前面的那些弓箭手们已经向前行进了百余步,他们五官轮廓已经依稀可以分辨出来,这就证明,这些仅身披棉甲,或是身披镶铁棉甲的清兵己经处于南粤军火炮的有效打击范围之内。
如果此时是严冬时节,乌长青早已下令开炮。但是,如今刚刚停了雨水,地面正是一片的湿滑烂泥,实心炮弹的弹跳杀伤力被降到了最低。所以,必须要将敌人放得越近越好,才能充分发挥出大炮的威力来。
看看清军又向前行军了二百余步,已经能够清晰的分辨出士兵的眉眼了,乌长青果断的向下挥动手中的令旗。
“炮队,开炮!”
早已装填好了炮弹并且剪短了引信的炮队,立刻开始发言。
隆隆声如巨雷般滚过,阵阵灰白色烟雾升腾而起,一阵阵炮弹的呼啸,往清军队形当中飞去。在这个距离上,放列在乌长青团防线上的十几门六磅炮基本上采取的都是平射方式,此时的炮弹弹道大约是一条直线。只要肉眼看得到的,火炮都可以可以打得到。
呼啸声中,一个个滚烫的数斤重铁球砸在了清军队形当中。铁球在人群之中横冲而过,直接带出一条血路。随炮打出的十几个小弹更是四下乱窜,一个个清兵惨叫滚倒在地。
可惜的是,清兵队形当中虽然起了一阵骚动,但是,却大体无事,依旧是缓缓行军过来。地面湿滑泥泞,炮弹着地后无法弹跳,无法进行二次杀伤。
“不许乱!冲上去!只要靠近了,弓箭能够射的到,南蛮的大炮就伤不到你了!”除了天气帮助了清兵之外,队伍当中那些声嘶力竭拼命弹压的军官们,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没有他们的喝骂制止,只怕这些弓箭手和火铳兵,早已奔溃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中的秋雨不再飘落,落在人们脸上、身上的,是介乎于雨水和冰碴之间的霰。这东西,很多地方俗语里将它称呼为雪米或者是米雪,也是很清楚的将它归入到了雪的旁支近亲当中。它的到来,标志着天气开始进一步的寒冷,降温开始了。
星星点点落在清军进攻队形里的雪米,打湿了他们的红缨,打湿了他们的刀枪穗子,打湿了他们的衣服甲胄鞋子。很快,这些雪米将会和他们的血肉一道,湿润脚下的土地。
这雪米的落下,却对南粤军来说精神为之一振!不是说南粤军不惧怕风雪,相反的,军队主要组成部分都是来自温暖地带甚至是亚热带、热带地区的人们,对于寒冷有着骨头里的畏惧。但是,在大量御寒衣物装备的加持下,他们现在却是在内心欢呼雀跃“下吧!赶紧的下吧!越大越好,越多越好!最好能够马上就把地面冻得硬邦邦的,也好让你们这群鞑子好好的吃吃咱们的热炮弹!”
“让这帮尼堪们快点!不然这么磨磨蹭蹭的,到时候火药受了潮湿,打不响了,这次进攻就又是白搭功夫了!”牛录章京马纳海手中拎着一柄短柄月牙斧子,在口中叫骂不止。
“莫要慌!只要冲上去就可以!”萨苏喀算是比马纳海这些中下级军官们老谋深算的多了,也阴险狡诈了许多。他也知道,许友信这支兵,是无论如何也打不下虹桥镇的。但是,能够用几千投降的绿营兵来换取南粤军的阵地情况,了解他们的战术战法,弄清他们的火力配备,消耗一些他们的弹药,顺便杀伤几个,这种事,何乐而不为?难道真的是觉得摄政王主子的银子、粮食多得用不完,必须要拿来养活这些废物?有那些钱粮,咱们多铸造几门火炮好不好?
“起立!”
看着清军的最前列已经进入了三磅炮的射程,营属火炮的六磅炮、八磅炮炮弹已经落到了清军的队列中间部分。这个时候,乌长青命令各营的营官下令,原本坐在地上休息的官兵们,轰隆一声站起身来,不用官长命令,便开始自觉检查手中的武器。龙头,扳机,火石是否能够正常的打火击发,弹簧是不是受了潮湿,影响发挥。铳口的防尘帽是不是被拔掉了等等。
“……五百步……四百五十步……四百步……三百步……二百五十步……”
炮队的观测手们。不断的根据各种早已提前标定好的参照物,报出清军与南粤军阵线的距离,让炮队的袍泽们调整炮口的仰角和标尺等诸元设定。
伴随着他们报出来的距离,炮长们几乎是肌肉记忆形成的本能,发出一连串的动作和口令。在他的口令之下,弹药手们用硕大的背篓将药包、炮弹搬运到炮位上,装填手按照炮长的口令,装填药包,再用推杆夯筑几下,确保在炮膛底部了,这才将炮弹缓缓的送入炮膛,再用推弹杆推送到位。
紧接着,便是炮队阵地上一道道耀眼的火焰跳跃闪过,一股股白烟腾起,一枚枚炮弹呼啸而出,那些正在冲锋的清军接着就会看到一个个火热的铁球旋转着向他们劈面砸来。
这里面,表现最为疯狂的,便是那些大佛郎机。一门佛郎机,配备着十枚子铳。这些子铳,可以在短时间内保证火力的延续性。连绵不断的将一枚枚炮子发射到清军队列当中。
所有的子铳中,装填的炮子基本上和婴儿的拳头相仿,不为了一炮能够打死几个,只是要将拦阻在射击弹道上物体击穿就可以!试想一下,在二三百步的距离上,不论你是穿了几层甲胄,一颗迎面飞来高速旋转的铁球,都会在你身体上击出一个巨大的血洞,断没有活命的道理。就算是你命大,没有被正面击中,但是,这东西从你身旁掠过,蹭上一下,挨上一下,大多不会死。但你会因为伤势在床上辗转哀嚎,惨不忍睹。
一枚炮弹从清军的队列头顶掠过,让几个清兵的头顶感受到了一瞬间的炽热,这稍纵即逝的炽热,让他们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从人间到地狱,又从地狱的鬼门关口爬到了人间的地板上的感觉。
但是,在他们队列后面骑在马上压阵督战的军官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原本骑在马上挥动着皮鞭呼喝叫骂鞭笞士卒的一名营官,被这枚炮子从身边掠过,起初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当他想挥动手中的马鞭时,却发现,自己的右手和马鞭一道掉在了地上。这才赫然发现,刚才那枚炮子,将他的半截手臂已经带走了!顿时,他抱着自己的残肢哀嚎起来!
但是,同他的同僚们相比,他又算是极为幸运的。炮弹只是带走了他的小半截手臂,而他的左翼右翼的同僚,一颗炮弹直接将左翼那个营的营官头颅砸成了一团红白混杂的物事,披着三层重甲的尸身仍端坐于马背上,无头的脖子如喷泉般射出大股大股的血花。身躯则是拼命地扭动着。好一阵过后,这无头的尸身才轰然落于马下。
一颗铁球则是直接将一个营官的身躯上打出一个巨大血洞,一团硕大的血肉包裹在铁球上,飞出了好几米远。
一名军官倒是机灵的很,见几个同僚都是因为骑在马上,不幸成为了炮弹的首选打击目标,立刻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被几名亲兵护卫在中间,认为这样会万无一失。但是,一颗炮弹在落在人群中,将他面前的队伍砸开了一个缺口后,向前跳动了一下,直接擦着他的右脸横着而过,他的鼻子被打掉,右侧颧骨粉碎,带动半边嘴唇还有牙齿全没了。整个右侧的脸被硬生生的砸了进去!他下意识摸一下脸,发现手上满是血肉骨头渣子,顿时发出非人的狂叫。
如果不是队伍后方的数百名八旗骑兵手执大刀长枪利斧压阵督战,在这样的炮火下,这样的死伤情况前,只怕这支绿营兵早已崩溃了数次了!
就算是这样,在远处观战的许友信,已经心疼的快要从马上掉下来了!这些兵马,虽然那些长枪兵是他沿途裹胁来的壮丁溃兵散兵游勇之类的角色,可是那些弓箭手火铳兵刀盾兵却是他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底。这一下损失了,以后可怎么办?!
“不要怕!只管冲上去!打了一轮炮,至少要有一刻不能开火!正好冲上去攻破他们!”萨苏喀梅勒却是丝毫不以这点子伤亡代价为意。
两轮炮火射击后,火炮齐射变成了轮流射击,为了防止炮身过热,火炮的射击间隔拉开。
“南蛮的大炮不行了!给老子冲上去!谁先上去,赏银元十块!杀一个南蛮,赏银元二十块!哪个敢畏缩不前,就地砍了!”在队列当中督战的军官们趁机挥动着宝剑,胡萝卜加大棒的一起上了。
见对面的炮火渐渐稀疏下来,己方的队伍也距离越来越近,清军队伍里的弓箭手和火铳手们胆子也就大了起来,有箭矢开始在空中掠过,飞向南粤军的队列。
“一百五十步!检查火铳!”
“一百二十步!第一列,蹲姿!第二列,立姿!火铳准备!”
“八十步!火炮停止射击!”
在六十步的距离上,清军的火铳手们停住了脚步,开始举起了手中的火铳,向着对面的南粤军开火。弓箭手们则是列阵开始抛射。密集的箭矢,从两军间隔的开阔地上空掠过,落在了南粤军的阵型内。
一时间,砰砰砰,噗噗噗,叮叮当当的声音在人们耳中交汇成一片混乱的声响。火铳发射声,箭矢射中人身体发出的闷响,箭矢落在头盔上、胸甲上发出的撞击声,和受伤者发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好在天气潮湿,箭矢弓弦都被雨水打湿了,威力大减。饶是如此,也不断的有人倒地,被卫生营的兵丁抬下去,他的位置迅速的被人填补上。
“六十步!开火!”
密集的火铳声连绵不断的响起,浓密的灰白色烟雾形成了一道死亡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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