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对李守汉这个不敬天道的逆贼进行神圣的讨伐,以卫我华夏道统,神州大地的一切正义力量,多尔衮和黄宗羲、曲阜孔府和龙虎山张天师、八旗劲旅和各地结寨自保保境安民的民团,都联合起来了。
在江南各处城镇的报纸上,不说连篇累牍,至少也是每天你能看到的报纸上,都有各种山人、隐者、闲人、居士,以各种角度来批驳梁国公的文章。
“狼子野心!”
“今日之曹操、王莽!”
“前世司马昭,今日梁国公!”
诸如此类的文字,出现在江南江北的报纸上。与之遥相呼应的,北京城的茶楼酒肆之中,说书先生们也拿着朝廷给的津贴银子,摇动着刚刚剃完的脑袋,拍着手中的小木块,仿佛要在李守汉头上敲出几个包来。
曲阜的孔庙之中,每日都有来自各地的读书士人伏地大哭,痛哭流涕中海不忘叱骂南方的那个奸贼,将我读书种子的最后一点体面与前途也剥夺的一点都不剩了!
逃到九江躲避兵火的张天师,则每日里召集徒子徒孙和天师府的执事人等焚香舞蹈,诵经打醮,诅咒那个乱臣贼子祸国殃民的贼人早早的被天上神仙收了去,或者是天上降下一个雷来,把他劈成一道飞灰,让他不能再祸乱人间,使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同样的,这些事情都要有钱粮在背后支持着。毕竟,便是神仙也是要香火灯油供奉的嘛!要是仔细的了解一下,便会发现,这些山人贤者的润笔银子,孔庙前跪地痛哭的读书士子们的出场费,张天师每日诵经打醮的香油钱,都出自一家。
那一日,范文程君前奏对,将隆武朝廷之中的诸多内部矛盾一一条分缕析的向主子多尔衮汇报。
除了李守汉为首的南中集团同以唐王朱聿键为首的明朝官僚旧势力之间的矛盾之外,南中集团内部也是有着不少的矛盾问题被范文程敏锐的触角发现了。
“梁国公行事完全效仿当年秦国做为。以兵马为长策,以学堂培养官吏为爪牙,鞭策天下。完全行法家兵家之事,不用读书人。然,其根本之处,也是山头林立派系重重。”
以出身划分,有河静守备时期的元老派,便是最早跟随李守汉的那些人,包括老狐狸胡礼成为首的十三家。又有以王宝为首的苗瑶溪洞之人组成的蛮子派。还有以后来移民组成的从龙派。这些只是按照大概的出身来划分。如果想要分的更细的话,按照各自的利益观念来分,还有什么不管中原的事,大家守住五岭,控制住航线,在南中过自己日子,把中原当成原料劳动力来源和产品市场的南中派。有以罗虎伍兴为首的大陆派,坚决要把内地纳入到主公的麾下治理。
“另外,梁国公春秋鼎盛,精力旺盛,辖区广大,治下人口多,自然内宅之丰富超乎想象。女人多了,自然子嗣便多。如今,他的儿子女儿们成年的不少,有不少人已经出来当差办事,这便有个大位传承问题。”
“如今,长子李华宇已经战死,其妻鹿玛红率部在山东登莱等处抗拒我大清兵马。想来除了为了她的儿子在李家争夺名分地位之外,也并无他求。可是,眼下李华宝是事实的长子又是嫡子,也有不少功劳在身,部下也一心要做从龙拥立之人。其他的儿子也都对大位虎视眈眈,埋头办事练兵。谁都知道,一旦李守汉有了黄袍加身的那一天,那就是顺理成章的天下之储君了。”
“李家的内宅之中,当家太太是盐梅儿,乃是李守汉当年的丫鬟。二人乃是结发夫妻,患难而来。便有些像当年的明太祖皇后马氏一般。李华宝李华梅乃是她所出子女。而二太太黎慕华,乃是前安南都统使黎家之女,李华宇乃是她的儿子。她一向认为自己是带着黎家的庞大嫁妆嫁到李家的,自然而然的,立孙不立子。其他的妻妾,也有不少人生育有子女。但是盐氏有话,无论是何人所生子女,一律要在她面前抚养长大。南军之中也有不少的遗孤、孤儿为其收养。故而,南军之中,视其为慈母。将佐官员之中,称李华宝为二哥者比比皆是,此辈皆为李二羽翼。”
“所以,你便向朕进言,将南京城丢给李守汉,让这座空城成为引发恶狗乱咬的骨头?”
“主子圣明!什么都瞒不过主子!奴才的这点小心思,在主子面前班门弄斧了。”
“范章京!拟旨。令安郡王岳乐将兵马逐步撤出南京,撤过长江。把南京城丢给李守汉。让南蛮去狗咬狗吧!”
“主子,若是想让南蛮内斗起来,只一座南京城还不够。奴才觉得,还需要好生的拨弄挑逗一番,才能让他们彼此争斗撕咬不休。”范文程从马蹄袖中抽出两份报纸。“主子请看。”
两份旧报纸,有什么可看的?多尔衮接过那两份至少两个月之前的报纸不由得有些狐疑。
“见天下之赋税日增,花样名目百出,府库虽充盈一时,而后之为民者日困于前。夫天下者,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乃人人之天下。国家之亡,朝代更替,不过是亡国而已。国可以亡,天下则不能亡。今日此辈之举若不痛加剿洗,势必会亡天下。天下若亡,便是大明留存又有何用?”
“所谓亡天下,就是以后我们读书人再也不能代表天下发号施令,我们的圣道再也无法成为天下唯一的大道。那个时候,扶犁黑手翻持笏,食肉朱唇却吃齑。道统沦丧,斯文扫地。我辈读书人再无娇妻美妾,也再无奴仆歌妓,甚至不能众正盈朝。反而要与那些贩夫走卒佣仆厮养等辈同列,此等羞辱,如何能受得了?士可杀而不可辱!”
多尔衮草草的看了几眼,发现字里行间透出来的意思就一句话,亡国不可怕,亡天下才可怕!这天下是我辈与他老朱家共有的产业,只不过是用大明朝的形式包装出来的而已。老朱家顶多就是个法人而已!如果亡了国,也不过是亡了大明朝的那部分罢了!我们作为股东,要做的也就是重新找一个合伙人,继续把我们的生意做下去。这就是亡国而不亡天下。
可是李某人所作所为,便是要将我辈的权力利益尽数夺走。这便是天下之亡!而不是自古以来的改朝换代。所以,宁可亡国,而不能亡天下!
“嗯?这文章有些意思!何人所作?!”多尔衮那敏锐的政治嗅觉立刻闻到了一股同盟军的味道。这人明目张胆的说,亡国不算什么,亡天下便是我辈读书人的死敌,这不是李守汉的敌人是什么?只要是李守汉的敌人,那便是我大清的天然同盟军!
“回主子的话,此人名唤黄宗羲,字太冲,一字德冰,号南雷,别号梨洲老人等。其父黄尊素,万历进士,天启中官御史,东林党人,因弹劾魏忠贤而被削职归籍,不久下狱,受酷刑而死。天启朝冤案获平反。黄宗羲便在这个时候痛打落水狗,上书请诛阉党余孽许显纯、崔应元等。五月刑部会审,出庭对证,出袖中锥刺许显纯,当众痛击崔应元,拔其须归祭父灵,人称“姚江黄孝子”,被前明崇祯皇帝叹称其为“忠臣孤子”。黄太冲作为一个老牌的东林党,各地与其同气连声的读书人不少,此文一出,立刻江淮之间群起响应。甚至有数百读书人意欲往福州去叩阙,请求为国锄奸,诛杀奸臣。”
“却是为何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多尔衮虽然听说过明朝读书人的各种德行表现,但是这么正式,这么激烈的行为却还是头一回听说。
“主子,起因在这里。”范文程有些苦笑着指着被多铎倒着拿在手中翻看上面插图画页的另外一张报纸。
“这上面说,加开恩科的科举考试内容和形式都要变化一下。除了原来的恢复唐时旧观,增加明、明法、明书、明算等科目以增加读书人的进身之路而为众人称道之外,余者皆遭到痛骂。考试考策论,考术数计算,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要学以致用,能在实际事务中用得上的才考。另外,考试之后,你也未必就是正印官了,也可能去干以前吏员的活。因为梁国公要推行官吏一体。对所有官员吏员进行考核,对于那种不通世务只知道吟诗作赋北窗里临来一死报君王的全部免职,对没有血债民怨较小能力较强的吏员可以补职为官员。”
“还有,对于官员安置,也不再只是在县城,也有可能去当村长、镇长,甚至是驿站的站长。”范文程话虽然说得有些意味萧瑟,但是眼睛里却在放着光。
“除了这些,还要改革税制。全面实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火耗归公、摊丁入亩政策,然后对领内所有田亩重新丈量,以土地面积征收阶梯制土地税。废除之前三十税一四十两以下免征税制,全面改为南中税制。这么一来,读书人和在乡士绅们岂能不和他离心离德?”
“横竖伪逆南明也不过是负隅顽抗,治下只有数省之地。所以他更要效仿强秦,实行皇权下乡之策。如此一来,读书人和在乡士绅的体面前途便彻底无望了。焉能不群情汹汹?”
“好!范先生,本王终于弄明白你这个套路了!”多铎一拍大腿兴奋的说道:“先用南京城,用这个天下第一的诱饵,引逗着他们进了这个天下大陷阱!逼着南蛮们开恩科,可是一旦开了恩科,到底用谁的规章制度来开科举士?如果照着现在这个局面,梁国公强,隆武天子弱,臣强主弱,那就势必要坏了整个江南读书人的前程利益。那就给咱们大清朝平添了数十万兵马不止!”
“王爷英明!梁国公此举,无异于为渊驱鱼为丛驱雀。只要我大清善加联络,以维护华夏道统,护我名教的名义,号召各方起而讨贼,自然而然的便占据了道义高度。到那时,四方忠义之士无不望风景从赢粮而至,何惧李某人的甲坚兵利!”
“很好。范先生,你回去拟个条陈,将今日奏报的这件事密奏上来。朕准了。你要联络各方忠义之士,准备用何人?”
“主子,奴才打算令前明降官礼部侍郎钱谦益出面联络。他在东林当中名声显赫,威望卓著,由他登高一呼定可群山响应。另外,他的弟子侯方域,又是复社四公子之一,与江南众人有旧,又是前明督师候恂之子,素来仇视李某,其人在左良玉兵败后,仗剑游历于江南各地,若是此人出面,江南复社众人势必蜂拥而来。”
仗剑游历于江湖,那就是居无定所的另外一个说法。也就是说,咱们的侯大公子像野狗一样东奔西走。这个时候若是让他有一个很体面的身份地位,想必侯大公子会很乐意接受的。
“何况,当年侯方域曾经立下毒誓,一定要让李守汉身死国灭,兵败灭族。”
“这是为何?他二人如何会有如此深仇大恨?”
“主子,据钱谦益与奴才所说,侯方域素有才子之名,向来诗酒风流。与秦淮名妓李香君两情相悦,不料,却被梁国公以强梁霸道手段横刀夺去。非但是夺走了李香君,更加令人发指的是,便是李香君之母李贞丽也被梁国公纳为私宠,此时,南京城中尽人皆知。那李妈妈还为梁国公小产过一个孩儿。”
原来如此!多尔衮与多铎两兄弟对视一眼,不由得对李守汉大起知己之感。这位梁国公如此胃口,当真也是我辈之人!若不是两国交兵,咱们兄弟俩当真可以和他交个朋友,喝上几杯!好生攀谈一番,交流一下心得体会。
“此事你便去办,用什么人,用多少钱,你只管自己操办就是。朕既然将这桩差使交给你了,便要当你是朕的陈平。你只要把差使办好了,朕不管你花了多少钱,都怎么花的钱。”
“奴才谢主子恩典!那么,这桩差使,该以什么名目列支?主子总要给个名义,回头才好支取银子。”
“嗯,便以狗粮开支吧!若是有人问你,你便说是朕的摄政王府养得狗便是!”
在外面等了半晌的陈板大,目送着洪督师、范先生先后乘着轿子离去,却不敢稍有差池,只能打起精神来继续等着,终于等到了殿内主子传召。
“陈板大,你现在官居何职?什么差使?”
“奴才身上衣服,肚内食物都是主子赏赐的。主子不管让奴才做什么,奴才都全力以赴,哪怕是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陈板大不知道多尔衮问官职差使的目的是什么,便耍了个滑头,不直接回答,而是狠狠的表了一番忠心。
“狗奴才!摄政王问你话,只管老实回话就是!”多铎故作一副恶狠狠的嘴脸神情,抬起脚来在陈板大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回主子爷的话,奴才进关之后蒙摄政王恩典提拔,在内务府当差,小小的一个郎中,以造办处郎中的身份管理前明的各处局厂等处。为了办差事方便,主子还给奴才赏了一个工部郎中的官职,算是两个官职差使在身上。”
多尔衮这才想起来,原本隶属于明朝工部、兵部、御马监等衙门的从事甲胄兵器制造的厂、局都被他一股脑的交给了陈板大管理。
“很好。你在辽东时便是这个差使,如今也算是本行。朕如今打算再给你加上个差使,不知道你能不能干得了啊?”
“主子抬举奴才,奴才又有什么干得了干不了的?横竖大主意都是主子拿的,奴才们也就是尽心办差就是了。”
“哼!说得好!”多尔衮满意的点点头。“你在辽东时除了开矿冶铁,打造兵器甲仗之外,在金州、盖州等地搞的屯田,也是很不错的。很有成效,能够养活了数万工匠包衣,还能有余粮储存,先帝在世时也是对你颇有赞誉。”
陈板大就怕别人提起黄太吉,因为黄太吉是在视察辽阳各处屯田和工场的时候暴毙而死的,也就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才有了眼前多尔衮一家独大的局面。
“如今,朕打算派你个新差使,赏你个甲喇章京的世职,加一个前程,在你豫亲王主子手下当差办事,管理进关之后各旗各府的旗地田庄。”
所谓的旗地田庄,按照官方文件来说,那是八旗进关之后在京畿各地圈占的“无主荒地”,事实上,大多数都是前明的宗室王公、勋贵、大臣、太监们的土地,因为他们已经先下手抢了一拨了,清军不过是从他们手中再抢一次罢了。
“主子,这,这差事。。。。。”陈板大一时有些胆怯语塞。他知道,八旗各部圈占的土地实在太多了,跨州连县毫不夸张。
“朕要按照梁国公的法子屯田,改革财税制度,豫亲王举荐了你这奴才。你只管好好的在豫亲王手下当差,给朕种出粮食来,把甲胄兵器税赋给朕足额上缴,若是有哪个王爷贝勒造次,朕手下兵马和豫亲王便是你的靠山!”
陈板大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将近二十万顷土地,这要得罪多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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