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兵,绝对是精兵!
也许比不上当年“护匈奴中郎将”臧旻麾下的两千直辖甲士,也许不如汇集了大半个大汉精英的北军五校。但是,眼前的这些黄巾军,实力绝对超过了目前常山国国相1手下的那数千郡国兵!
——有数千精锐士卒,又有前几天见识过的,武力犹在二弟之上的数员猛将,这些黄巾军,绝对是赵氏所不能够招惹和激怒的……
考虑到己方坞堡的防御能力不能算强,在心中定下了基调后,赵风果断下令,让赵氏族人将装备的弓弩先放下,决不可射出第一箭。但是,在对方的意图还没有被弄清楚之前,赵风根本无法决定,到底应当怎样对待这些气势迫人的黄巾军。
幸好,对面的黄巾军,看起来也不是来打仗的。虽然每个战士都披上战甲,手持刀枪,却在萧杀之中,偏偏透露出几分喜气。
当天平军全军到达距离赵氏坞堡三百步开外,便停止前进,开始修整。不过,很快的,有几辆透露出几分喜气的大车,载着看上去极为丰盛的礼物,在一名极有威严的儒生士人带领下,离开天平军的行列,向着赵氏坞堡继续前进。
大车一共有五辆,载着各种布帛、酒肉、干鲜果品,还有大堆被串好的五铢钱。为首的儒士,手中也没有空着,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中,正是一只还活着的大雁。这番架势,越发让赵氏诸人确认:
——这些黄巾,真的是来抢亲,哦不,是来求亲的……
见到这番架势,有一瞬间,赵风的脸上,泛起一阵鲜红。不过,很快,这种混合着愤怒、无奈、惶恐的情绪,就被他强行的压制下去了。
事实上,那些黄巾军的态度越是恶劣,赵风反而心中会越是轻松。反而像现在这样,黄巾军越是和气,越是讲究礼仪,赵风心中的惶恐就越大!
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坞堡门边的那名儒士,将手中装着大雁的托盘,交给身后的一名侍从,对着赵氏众人,深施了一礼,朗声说道:
“天平军程昱,前来拜会!”
——开门,还是不开?这是一个问题。一个事关整个赵氏,生死存亡的问题。
只犹豫了一秒钟,赵风就做出了决定。根据他在战场上得出的经验,即使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也比始终没有决定要好。
两片外面包裹着薄薄铜片的加厚木门,被赵氏族人,从内部打开了一半。见到门后,脸上警戒神色浓厚的赵氏族人,程昱不动声色,接过大雁托盘,对随从说道:
“你等诸人,都在这里等待。仆与赵堡主谈完,自有发落!”
说罢,程昱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在赵氏族人们沉默的注视下,走进了坞堡。
随后,坞堡的大门关闭了。
对于程昱这个突然被渠帅看重的儒士,天平军将士们一直以来,都并不太在意。不过,当程昱犹如闲庭信步般,走入敌我未分的赵氏坞堡中时,这些向来对文士没什么好感的敢战之士,终于对程昱表示了几分敬佩之意。
是的,仅仅是几分敬佩,而不是担心。
天平军将士与程昱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到达会为他担心的地步。
所以,真正论起来,最为担心程昱安危的人,居然是天平军主帅张狂。
张狂对程昱安危的担心,反而在程昱本人之上。
程昱是一个自信,果断,有主见,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的谋士。他虽然主要专研儒家的“春秋决狱”2之道,却深得汉朝士人“儒皮法骨”3的精髓。此刻的程昱,心中胸有成竹,根本不需要“担心”这种无聊的东西。
在一间颇为宽阔的草堂里,程昱见到了目前赵氏一族的主事人——赵风。
“我赵氏与太平道向来和平共存,彼此互不相犯。如今太平道大军在侧,足下可有教于我?”
赵风的礼仪很恭谨,问话却毫不客气。
不过,这点儿诘难,完全不在程昱的话下。
“无他,仆等主公有喜,三军踊跃庆贺,意欲共沾些喜气罢了。要说起来,倒是赵堡主无礼,好事当前,族中居然不见一点儿喜气,却是可怪?”
赵风顿时涨红了面皮,想要发怒,却想到形势比人强,只得恶声恶气的说道:
“某却不知道有何等好事,还望赐教!”
程昱环顾四周,微微笑道:
“还请摒去左右。”
——与这臭酸丁说话,还真是费脑子!
赵风作为一个从军多年的老资格战士,自然极为不习惯士人之间的那种文绉绉交谈方式。每次说一句话,还要他在脑子里转换一下。不过,风俗如此,赵风可不愿意被其他士人给看扁了。即使这个士人,是从属于黄巾军一方的。
“你们先退下!”
虽然眼前的黄巾使者,身高八尺有余,看起来极有压迫感,赵风却丝毫不觉得自己单独一人,对上此人会有什么危险。读惯了书的双手,与用惯了刀枪的双手之间的明显差异,是无法伪装的。
赵风有自信,若是对方想要动武,自己在一次呼吸之间,就能将对方摆平。毕竟,他可是曾经随着“护匈奴中郎将”臧旻,从成千上万的鲜卑游牧骑兵里,一路杀出来的“百人斩”巅峰战士!
等到周围没有其他人的存在,程昱自得的一笑,对自顾自跪坐在草席上的赵风说道:
“最近,周围亭、里的话题,不知赵堡主可曾听闻?”
赵风阴沉着脸,问道:
“可是足下做的?”
“不错!”
程昱爽快的自陈其事。
“区区流言,不过是迷惑下人,智者可不会相信。”
程昱对赵风的反驳,并不争辩,反而赞同的点了点头。
“不错。区区流言,智者不信。可是,仆放出这些流言,本意就不是要让智者也被骗过去啊!”
说着这些话,程昱的心中,却难免有些遗憾。
——若不是时间太短,以仆之智力,便是寻常智者,又怎么会骗不过去呢?
“仆之计策,本意便是让常山国中,那些无知百姓相信。只要郡中有两、三成百姓相信,仆谋便成矣!”
“智者不信,自然会揭破此计!”
赵风愤怒的反驳着。不过,他的心中,绝没有嘴上那么确定。
“当世之纷争,赵堡主意欲装聋作哑尔?”
程昱不客气的跪坐在赵风面前,淡淡的说道:
“足下可知道,何为‘捕风捉影’?何为‘杯弓蛇影’?
不管事情如何,只要仆从赵氏坞堡走出,常山国内,必然会认为赵氏与黄巾军过从甚密。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以赵氏之力,可能够在全国【指常山国】辩白?”
“你……”
这一刻,赵风真的有拔剑刺死对方的冲动。
ps:1汉时,州以下的行政机构分为两种,一种由中央直辖的,叫做“郡”,另一种被分封给刘氏诸侯王的,叫做“国”。“郡”的最高长官被称为“郡守”,“国”的最高长官就是“国相”。常山是一个刘氏诸侯国,所以有“国相”。
2春秋决狱又称“经义决狱”,是西汉中期,儒家代表人物董仲舒提出来的,是一种审判案件的推理判断方式,主要用孔子的思想来对犯罪事实进行分析、定罪。
除了用法律外,可以用《易》、《诗》、《书》、《礼》、《乐》、《春秋》等儒家六经中的思想,来作为判决案件的依据。核心是“论心定罪”,也就是按当事人的主观动机、意图、愿望来确定其是否有罪及量刑的轻重。
3儒皮法骨,意思是汉时人以儒家为表面尊崇的学术,但是在政府官员执行公务时,依然遵循的是继承自秦朝的法家治国手段。
又ps:突然发现前边59节被遗漏,所以重新将后面章节修改了一下顺序,补上了遗漏的一章。对此表示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