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瓜笑眯眯地说道:“我觉得,该把男子分三六九等。这《女诫》就是面对头等男人应该做的。然后二等三等分别不同行事,这样才算完整。若是遇见那不晓事的家伙,肯定不能按《女诫》上来了。”
众人哄然大笑,纷纷道这话有理。
红椒兴奋地站起来道:“就是。要是遇见不成烂器的家伙,要么跟他和离,要不就管得他服服帖帖。”见娘用眼瞪她,忙改口,“在外人跟前还是要给他留面子的。”
郑氏看着兴奋的儿女子侄们,满嘴奇谈怪论,精心准备的一篇说辞,才说了一半,愣是不知如何接下去了。
育人子弟果然不是人干的活计。
越是这样,越要讲!
她便将表弟来财一家给拎了出来当典范:“你们来财表叔小时候可调皮了。长大了性子也跳脱。若是你们表婶一味顺从他的话,那家里肯定不能过成这样。可你们瞧,你们表婶把表叔管得严严的,但大事上还是以你表叔为主,并不让人觉得她是个泼妇;你们二舅奶奶难缠吧?你们表婶从来对她都是小心服侍。可你们想想,你表婶可在她跟前吃过大亏?”
小葱、红椒和紫茄都急忙摇头,又想起前两天下午桂叶表婶一句话把二舅奶奶给弄走的情形,相视一笑,赞道:“表婶处事好高明。”
郑氏又道:“同样的人家,你们瞧瞧,万元的娘是个啥样子?还有,秦大夫那年帮一个媳妇做了剖腹产,本来在济世堂养得好好的回家了。偏赶上农忙,愣是叫她婆婆逼着下地干活,结果伤口复发,死掉了。这可不是太吓人?”
张槐接道:“这件事,那媳妇一味柔顺固然不智。她男人也太没个样子了。这是夫不贤,故失其妇。夫妇当各守本分,方能和睦。”
郑氏点头道:“所以说,这《女诫》所述的柔顺、曲从等,都是大又深意的。为何不主张直面相争呢?因女子属阴,性柔。当从自身条件出发,过刚要强会不得结果。柔顺、曲从并不是简单的顺从。《道德经》里有句话,‘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说的是天底下最柔弱的东西能驾驭天底下最坚硬的东西。所谓滴水穿石。指的就是这个了。”
一方面,这确是她的体悟;另一方面,她觉得。一定要教闺女在大的道义和人伦上站住脚,再徐徐图之,而不是标新立异,那会害了她们。
她因为讲这《女诫》,牵出了好些书的内容,加上要举例说明,又因红椒和紫茄所学甚浅,有些词句含义要单独另外解释。便用了不止一晚,反复解说。
红椒听得双目放光,没想到《女诫》还能这么讲。
娘也没说不以夫为天。更没说不敬公婆,娘还说持家要勤俭,可是娘说的让她听了心里舒坦。又把些乡里人家的事情和书中故事拿来举例子、打比方。使她对这《女诫》和人情世故更深一层了解。
她此后苦下工夫,不仅将这篇文的内容: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七章,都背的滚瓜烂熟,并逐句跟哥哥姐姐们反复讨论,连同写文的东汉班昭生平轶事,都弄得门儿清。
之所以这样,除了要做到为人行事不使人挑出错来,再就是务求能做到随机应对,用她跟黄豆的话来说,就是千万不能吃大亏。
这就不是短期内能做到的了。
过了两日,山芋青莲都被送去学里混日子,香荽也跟着二姐姐去上女学,小葱脚养好后,也去了下塘集的济世堂坐堂,张家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济世堂北面临街的院子重新翻整过了,东西都盖了厢房。东厢是给女子求诊的地方,西厢是病人住处,大堂供男子问诊,抓药也在这里。
这日,小葱和秦淼坐在东厢内间,轻声谈笑着,说明天就是葫芦生日了,她们却不能回去,真是遗憾的很。
这间内室当中拉了一副翠绿帐幔,将屋子隔成前后两半。
前面摆了两张长条木椅,能供十来人就坐;帐幔之后则是两张桌案,小葱和秦淼各自在一张桌案后坐着,桌前另有一张凳子,是让病患坐的。
在她们身后,还有一张矮榻,是为病人施针或推拿等用的,靠墙另有几个大木柜。北面墙壁上贴了一幅字,写得是“医者父母心”。
后面有道门,直通东跨院,再转内院。
因大师姐赵清在后面帮一个媳妇接生,所以只得她俩在这坐堂。正说着话儿,就听外间传来小草跟人的说话声。
赵清叫走了两个帮手,所以小草和兰儿便守在外间。
这里是东厢中堂,病人上门后,一般先在这里候着,等里面叫了再进去。若是有男人陪同来的,男人需在此止步。
这时,院内驶入一辆马车,直停在东厢门前,婆子媳妇们簇拥着一位衣饰华贵的夫人下车,再由两个丫头并一个锦衣少年扶了进来。
小草和兰儿见他们直往里间去,急忙起身拦住。
兰儿便赔笑道:“这位公子还请留步,让两位姐姐陪着进去就好了。”
那夫人停步,不悦地转头打量小草二人。
一个丫头便道:“这位是我们少爷。是陪夫人来的。为何就不能进去了?”
这一耽搁的工夫,就有两个挎着篮子的庄户媳妇先进去了,那夫人顿时皱眉:瞧瞧这些人,她什么时候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小草笑着对几人解释道:“里面坐堂的是女大夫。这位少爷进去不大方便,再说,夫人不是有两位姐姐陪着……”
那夫人皱眉打断她话道:“既做了大夫,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再说,我们是来看病的,不是来看人的,这有什么好避讳的?”
兰儿笑道:“瞧夫人说的!若是没有女大夫,而是男大夫上门为夫人请脉,不也得拉一幅帘子么,怎么就不用避讳了?不管在哪儿,这男女大防总是要讲的。”
说起这个,那夫人就气闷。
她也算是有身份的人,来到这鬼地方,说是这里名医汇聚,看病方便,谁知拿了自家老爷的帖子,居然请不来大夫,要劳动她亲自往医馆跑。
好容易来了,大夫影儿还没见着,儿子先被挡住了。
原来,秦大夫自办了医学院之后,因下塘集有济世堂,清南村也开了分堂,便不再出诊了。一来病人看病很方便,二来若是出诊的话,说不定会耽误更多人。
因此只除了有数的几户人家,如方家老爷子,原先秦大夫还每月固定上门为其看脉,后来,方老爷子怕他不好做人,反正去济世堂也便宜,便也主动上门了。
这样一来,基本就没有出诊的例了,如今下塘集人都知道这规矩。
这位黄夫人新来的,从未经过此事,所以就觉得委屈了。
此时听了兰儿的话,她眼神一闪,鼻子里轻笑一声,道:“小丫头对宅门内院的事情倒是清楚得很。不过,那也不是你们能比的。既然你们拉开铺面开医馆,自然不能有那么多讲究了。”
小草听了心里生气:这话说得,好像谁求她来瞧病一样。
她家姑娘又不缺吃少穿,帮人瞧病那是为了积德行善,不然呆在家里做大小姐不是好的很,干啥要来受这个累!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笑道:“实在对不住夫人了。这医馆将男女分开看病,为的就是避嫌。不然的话,直接合在一处不就好了?那时夫人倒要见男人了。”
黄夫人眼中怒气渐生,那锦衣少年急忙道:“娘,儿子就在这等好了……”
黄夫人一挥手道:“不必!你识得字,又懂些医理,她们进去哪有你说得清楚。娘偏要你陪着进去。定如许规矩,这济世堂真是枉费了‘济世’二字!”
少年讪讪地闭了嘴,有些尴尬地瞄了小草和兰儿一眼。
不等兰儿说话,忽听里间传来一道青嫩的少女嗓音:“小草,让他们进来。”
小草忙上前,将几人让进内间。
只见帘幔已经拉上了,里面传来农妇高门大嗓的说话声,都是一些饮食睡眠等话儿。
她便轻声笑道:“请夫人先坐会儿。大夫正帮人诊脉呢。”
那夫人进来后更生气了:既然这里面已经拉了帘幔,刚才为何不让他们进来?害得她迟了一步,为了两个乡下农妇,还要在此等候。
那少年忙低声在她耳边劝了几句话,想要扶她坐下。
就听见帐幔后又传出一道声音,却是清甜的很:“小草,让人进来吧。”
虽然来了两个媳妇,却是只有一个人看病,因而秦淼就闲在那,听见外面又进来人了,忙吩咐小草带进来。
她来这可不就是帮人看病的么,当然不能干坐着。
那少年忙示意两丫头扶母亲进去,自己整整衣衫,规规矩矩坐在长椅上等候。
两个丫头扶着黄夫人转过帐幔,抬眼一看,桌案后坐着的是两个年幼的小姑娘,不禁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