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求粉。
***泥鳅抬头看着矮胖富态的爹,轻声问道:“爹,你真的疼儿子么?要是爹真的为儿子好,明知道儿子喜欢小葱,咋还要这样做哩?就不能帮着儿子用心去求想要的?”
刘三顺听了这话,呆怔住了!
这话听着咋这么耳熟哩?
是了,当年他就这么对自己的爹刘大胖子质问过,那是为了菊花,他希望自己的爹能跟张大栓夫妻一样,上郑家去求亲。
刘三顺呆愣半响,才艰涩地回道:“泥鳅,爹一直都顺着你的心思,那年也去张家求亲了。可是,你外婆把这门亲给搅了。爹还是没死心,也一直等张家松口。可是,张家被流放了,这还不算,小葱她……小葱她不在了呀!儿子,你醒醒,小葱她不在了!”
泥鳅无力地往椅背上一倒,双眼空洞无神地望向房顶。
眼下,不是跟爹争执的时候,他要如何应对黄秀才这门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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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隔壁,李长明家也是一片欢笑声。
李敬文先去李家祠堂祭过祖宗,然后逐一拜见长辈,又细细述说了在京城大比的情形,和这次去岷州任官的情况。
喧闹了一天,夜幕降临,亲友们逐一告辞,农家小院也安静下来。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和暖的微风穿过篱笆墙,院子里荡漾着一股清新馥郁的芬芳,闻之使人觉得浑身慵懒陶醉。
一家人在上房厅堂分坐下,闲话家常。
就着摇曳的灯光,再一次打量正跟弟妹们谈笑的大儿子,李长明两口子如同做梦一般。
这个身穿官服、侃侃而谈的青年真是他们的儿子?
他看起来是那么威风,一举一动都像个官儿。恍惚间,两人看见牙牙学语的小敬文,蜕变成淳厚稳重的少年,再变成眼前带着官威的青年。
好快呀!
“敬文。咋想起来去岷州当官哩?那地方离家远,又在打仗,你杨子叔可不就是在那边出事的!”
敬文娘看着儿子心疼地抱怨。
李敬文停下说笑,命弟弟妹妹们都出去后,他才小声对爹娘说了西南的消息:“爹,娘。儿子猜那黎章肯定是板栗。要真是这样,那我可要去帮他。还有,今儿听人说起那个从西南来的林聪,儿子觉得,他只怕就是小葱也不一定哩。”
李长明夫妻大惊。互相望望,眼里有欢喜,还有不信。
李敬文就说了自己猜测的理由。
李长明沉吟道:“要真是板栗和小葱。那你是要去帮他们。最近村里都在传,皇上要为张家平反了。咱们这些乡邻,还是要跟着使一把劲才是,免得到时候又出岔子。”
敬文娘欣喜地一拍手,乐呵呵地说道:“去吧,去吧!不要不放心家里,我跟你爹身子骨都好着呢。儿子,你一定要把小葱找回来。再娶回家给娘当儿媳妇。”
李敬文听了虽然高兴,忍不住又有些脸红。
他担心地问道:“可爷爷和外公今儿都催我成亲……”
他娘一挥手,跟切萝卜似的。又快又脆地甩出一串话:“不用理他们,你的亲事我跟你爹拿主意。咱老李家多的是儿子,有的是传宗接代的。干嘛非要盯着你?再说了,你爹当年不是二十七八岁才成亲的么,不也没耽误生娃!所以说,甭管他们。人老了,就是啰嗦!”
“娘!”
李敬文挨在娘身边坐着,抱着娘的胳膊,心里感动莫名,他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自己这个娘更好的了。
李长明看着他们母子,憨憨地笑了下,道:“敬文,你用心些,能帮上张家更好,你槐子叔和菊花婶子也该回来了。唉,桃花谷草长得好深哩,没法进人了。”
李敬文听了神情黯然。
敬文娘见了,眼珠一转,先嘻嘻干笑了两声,然后凑近儿子小声道:“敬文,娘跟你说,那刘家……”
李敬文猛然瞪大眼睛,吃惊地问:“这是真的?他们咋不等泥鳅回来再定哩?”
敬文娘摸摸梳得光滑的发髻,撇撇嘴,幸灾乐祸地说道:“想孙子想疯了呗!这下好了,没人跟你抢小葱了……”
“娘!”
李敬文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家娘亲,这么几十岁的人了,还是一如既往地天真烂漫,喜怒皆放在脸上。
李长明扯了扯妻子衣襟,小声提醒道:“梅子,别让儿子笑话。泥鳅也怪可怜的。”
敬文娘扭了扭身子,不乐意地说道:“我又不是看他们笑话,是他们自己没主意,怪得了谁来?听秦大夫说板栗他们三个都死了,他们就信了。我才不信呢!”
三人感叹了一番,都替泥鳅头疼。
因此事,李长明两口子都催儿子赶紧上路:“明儿就走。早些去,瞧瞧那人是不是板栗,也好帮把手。”
敬文娘还有另外的理由,她振奋地说道:“敬文,你撵快些,说不定还能赶上那些个军爷,看看那个林聪到底是不是小葱。要是的话,不就能跟她搭伴到岷州了么!”
她想着,年轻男女搭伴走路,又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泥鳅又不在——眼下他不论怎样处,肯定走不了了——这一路走下来,没准小葱就成了自己儿媳妇了。
李敬文听了,虽然没有说话,暗暗地却捏紧了拳头。
知子莫若母,敬文娘见儿子这样,有些不放心,往儿子身边坐近些,叮嘱道:“敬文,要说女娃儿的心思,娘可是比你清楚。娘跟你说啊,甭管你多喜欢小葱,你都不能逼她,要随她自个的心意……”
娘的样子虽然让李敬文觉得有趣,却很认真地听她说,因为,他真的对女娃儿心思不大了解。
敬文娘现身说法,将自己跟李长明的过往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瞧,你爹就算救了我。也不肯拿这个逼你外公外婆,也从不在村里说这个事儿。你奶奶碎嘴的很,他也不许你奶奶说。娘那时候就觉得,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你爹更好的男人了……”
爹娘的往事李敬文也听说过一些,但个中详情、爹娘当时的想法,他却是不知道的。见娘如此说,又看了看低头尴尬搓手的爹,忍不住笑了。
“所以说哩,你待小葱也要这样,要顺着她的心意来。哪怕她心里惦记泥鳅,你也要先忍着。你可不能怪她……你爹就是这么把娘娶到手的!”
李敬文点头赞道:“这叫‘预先取之,必先予之’。又叫‘以退为进’,爹其实很高明。”
他娘眨巴两下眼睛,表示很懵懂。想不明白,就不想,只说道:“总之,你要让她看明白:你为了她什么事都肯做,这样她才会觉得你待她最好……”
李长明听妻子对儿子传授经验,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忍不住插话道:“梅子,我那时候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你好……”
敬文娘白了他一眼道:“我也没教儿子学坏呀!我不就是让他对小葱好么!”
李长明愣神:真是这样么?
他怎么觉得这娘俩都是一副算计的模样哩?
这一出“当面教子”直到夜深才散。
李敬文给爹娘请过安。出了上房,站在院子里静静仰望天空。
月华一点也不清冷,好像太阳般带着暖意。从小清河边吹来的风儿拂过脸颊,芬芳中带着一股湿气,西厢传来妹妹慕琴哄小外甥的呢喃声,山村的夜晚是那么静谧、安宁。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转头一看,原来是爹出来了。
“爹,你咋还不睡哩?”
李长明轻咳了一声,站到儿子身边,踌躇了一会,才道:“敬文,那个,你娘说的话,这个,不是那样的。爹当年是真想你娘好,爹没用啥心思。爹就想着,不管你娘嫁给谁,只要她高兴,爹就喜欢。”
李敬文一震,定定地看着爹,轻声问道:“娘要是真的嫁给青木叔了,爹也喜欢?”
李长明点点头道:“爹是这么想的。那会儿,郑家比李家富,青木又比爹年轻,还识字,人品也不错,爹觉得,你娘要是嫁了他,肯定比嫁给爹过得好。当然了,真要是那样,爹会难过一阵子,但肯定不会阻止你娘的。”
李敬文道:“可是娘嫁给爹了,也过得很好。”
李长明点头道:“是这样。可这是你娘自个心甘情愿选爹的;要是你娘不乐意,那爹娶了她,咱家就不是这样了。所以说哩,爹就想跟你说,你要是真喜欢小葱,就该让她嫁自己喜欢的人。爹没读过书,也说不好,反正爹就是这么想的。”
真喜欢她,就让她嫁自己喜欢的人?
爹真真是傻透了。自己能做到吗?
不对,就因为爹爱娘到这个地步,所以娘才选了爹;若是他也为小葱做到这个地步,小葱会不会选他呢?
即便最后不选他,只怕从此也再难忘掉他了!
这么想着,李敬文的神情就坚定下来,心里有了决断。
他看着月光下身材高大的粗汉,忽然鼻子发酸,眼睛湿润了:他们家,最睿智的不是当家作主的娘,不是他这个中了进士的儿子,而是这个看上去憨默寡言的爹。
他扶着李长明的胳膊,轻声道:“爹放心,儿子听明白了。要是小葱不乐意嫁给儿子,儿子不会强求的。儿子会真心帮她,让她嫁自己喜欢的人,过自己喜欢的日子。”
李长明欢喜地笑道:“嗳,就是这个意思。到底你读的书多,就是不一样,比爹说的好。”
李敬文摇头,苦涩地说道:“爹不要把那些读书人高看了。有些人读了一肚子书,却看不开、看不透,整天钻营谋利,再不肯放弃一点点,比爹差远了。”
李长明忙道:“那些贪官咋能跟你比,他们白糟蹋了那些书。”
李敬文默然无语,扶爹进屋歇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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