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菡看看秦淼,再看看自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站在屋子当中仔细想了一下,忽然一拍手道:“我知道了!”
忙跑去堂屋四下查看。
结果,发现堂屋西边的室内更衰败,里面灰尘满满的。
她选了个灰尘厚的地方,往地上一躺,翻过来翻过去地滚了几个滚,待头上、身手都沾满了灰尘,才停下来;还不满意,又抹了两手灰,往脸上胡乱涂。
她一边忙,一边朝看得呆愣的秦淼招呼道:“过来,这么弄一下,旁人就认不出咱们了。”
秦淼惊异地问道:“你怎么想起来的?”
她实在难以想象,一个闺阁女儿,说往地上打滚就打滚,便是她在军中混了四年,也没这样过呢。
周菡笑道:“我在清南村,看见夏天的时候,牛被蚊子咬得难受,跑到泥巴浆里打个滚,身上跟糊了层甲壳似的,就不怕蚊子叮了。我觉得怪好玩的。刚才想起来,我也打个滚。这样弄得脏兮兮的,看上去才显得真。”
话未说完,秦淼已经笑得弯了腰。
于是也打滚变装。
变装已毕,互相看看,还是不满意。
这下秦淼有主意了,她道:“人脸上最传神的是眉眼。我跟师姐改装,首先要改变这两处。眼下没有趁手的药物,只能这样了。”
她从包袱里翻出白姓汉子的匕首,在周菡面前屈膝跪下,举起小刀,道:“别动啊!”
三下两下,跟剃头似的,就把周菡两道黛眉给刮个干干净净,接着,又开始割睫毛。
这活儿有些难度,没有剪子。只能一根根地捻着慢慢割。
好容易割完了,去后面灶膛内掏了些锅底灰刷上一遍,才松口气道:“好了,便是周爷爷站在你面前,也认不出了。”
接着,教她帮自己如法炮制。
周菡因为第一次化男妆被板栗笑。如今被秦淼一番捯饬,似乎很成功,不禁兴致勃勃,忙帮她也收拾起来。
她哪里比得上秦淼拿刀稳,将她眉梢尾端刮破了一小块皮。吓了一跳,道:“糟了!破相了!回头白虎将军非找我算账不可。”
秦淼忙安慰她,说一点点不要紧。往后能长平。
周菡帮秦淼弄完,见她眨巴着光秃秃的眼睛,眉峰上更是寸草不生,说不出的怪异,由此推想自己的形象,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担忧——这模样,敌人认不出来,家人怕是也认不出了。
秦淼很有把握地告诉她:“咱们什么也不用管。只想法子回到京城就成了,其他的事有葫芦哥哥和板栗哥哥呢!还有我师姐呢!哼,那些人。斗不过他们的,横竖白忙一场。”
言语间对葫芦和板栗信心满满。
周菡连连点头,想起板栗。心里有些疼,忙问道:“可是他们知道是青鸾郡主捣鬼吗?”
秦淼又哼了一声,道:“我师姐肯定知道。我师姐饶不了她!哼,我也饶不了她!”
她十分生气。
在南雀国的时候,她是跟师姐扮作青鸾公主侍女的模样骗了她。可那时候不同,那时候在打仗。如今南雀国都没了,孔雀王都投降了,她还折腾。折腾就折腾吧,居然赶在她成亲这天,太不厚道了!
她一定饶不了她!
秦淼恨恨地对周菡诉说青鸾公主的种种不是,听得周菡心里一动,就问红鸾公主如何。
许是为了贬低青鸾,秦淼把红鸾好一番夸:又美丽又善良又通情达理,还救过板栗哥哥等等,“青鸾还好意思折腾,上次水淹孔雀城时,要不是她姐姐救她,她早就没命了。如今不知珍惜,又作出事来,看这回谁还救得了她!”
周菡听说红鸾这样好,心里越发难过:玄武侯定是舍不下她了。
她点头道:“若是别的事,还可恕;谋反的事,断无饶恕的道理。皇上即便不会将孔雀王满门抄斩,也定会囚禁青鸾郡主。”
秦淼诧异道:“皇上为何不敢杀了孔雀王一家?”
周菡解释道:“大靖才灭了南雀国,正要广施仁政,收拢民心,否则容易引起南雀百姓反抗,心怀故国。孔雀王在南雀国素有威望,自然要善待于他;青鸾公主原是南雀国储君,也不能随意杀了。”
秦淼悻悻道:“这样啊!”
说话间,两人全部收拾完毕,遂佝偻着腰、拖拖踏踏的,做个邋遢穷花子模样,往村道上去了。
她们才走一会,从村里涌出一群庄稼汉,扛着钉耙锄头、担着箩筐等物,来到这间破院内。说笑言谈间,原来是有一家的小儿子要成亲,因家穷盖不起房,于是要把这无主的破屋子收拾一番,做个落脚处。
一帮汉子在场院西面坡地上,甩开膀子挖土,打土坯砌隔墙、收拾屋子,又商议把那大坑填了,拓宽场院。
于是,当第一筐土倒入坑内,可怜的白姓汉子就迎来了活埋的命运。
当然,村汉们是不知道的。因为坑内本就有树叶枯草,周菡又撒了不少茅草盖上,大家根本没发现下面躺了个人。
秦淼和周菡自然更不知道了。
她俩可没干亏心事,心里敞亮着呢!
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
两人问了农人去京城的方向,在乡间小路上走了好久,直到日上三竿,还没看见通往京城的大路。
秦淼腰部受伤着实不轻,也不用伪装,走路都一拐一拐的。先还能坚持,后来疼得狠了,就不能走了。
周菡无法,只得背着她走。
刚背上不觉得,时间一长就吃不消。日头一高,冷硬的地面被暖阳照射,那有冰的地方就化了,软烂不好走。周菡接连跴滑了好几下,跌了几个嘴啃泥。两人都摔得“嗳哟”连声,形容十分狼狈,更像叫花子了。
不过,这样一来,身上唯一的破绽——那双绣花鞋就被糊满了烂泥,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累得气喘吁吁的,就停下来歇息。出了一身汗,被寒气一浸,冰冰凉,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于是,秦淼就咬牙再走一段,然后周菡再背她。如此走走停停,傍晚时分,才走到通往京城的大路边一个村子。
两人商议,决定先歇一晚,明天再想法子雇辆车进城。
可是,她们那副形象,没人肯收留。好说歹说的,大年下,终于有户好心人答应让她们在柴房睡一晚。
周菡见秦淼实在疼得厉害,时分担心,让她给自己开个方子,她去买药来治一治。她手上还戴着玉镯呢,还有耳环等物,就是不敢拿出来。
秦淼哼哼两声,道:“还是别费事了。葫芦哥哥找咱们,敌人肯定也在找咱们,万一被发现了,又被捉了去,可怎么好?不如挨一天,横竖我知道这伤不会出大问题,就是疼得不得劲。”
周菡忧心道:“不碍事还能这样疼?你哄我吧?”
秦淼有气无力地嬉笑道:“不哄你。明天咱们一定要想法子回去,我怕葫芦哥哥他们着急。”
于是,两人各啃了一个馒头,钻进柴火堆睡了。
一宿无话,第二天,天色尚未明亮,两人就被外面响动惊醒,忙相互搀扶着从柴房出来。
院子里燃着火把,正当中停着一辆牛车,原来,是主人家要进城卖些豆子和鸡鸭土产,好换些银子买年货的。
周菡大喜,急忙跟赶车的老汉说好话,又装作十分不舍地从腰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一个镶绿玉的金耳环。说这是自己在路上捡的,让老汉看看真假。若是真的,等进了城,换了银子分一半给老汉。
老汉见了眼睛一亮,接过去就着火把光亮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又使劲用牙咬了一下,道:“是真的。你这小叫花倒好运气。我老汉也不贪你的,等去了京城,卖了这东西,你可要分一半给我。”
秦淼连连点头,说她摔了腿,跑不了。
于是,两人得了允许,欢欢喜喜地爬上牛车,坐车进城了。
一路顺利,辰时末赶到京城附近,离西华门约莫还有半里路的样子,却遇见许多人返回,说是城里出了叛党,正戒严呢,所有人一概不准出入。
老汉傻眼了,停下来好一番询问,确定消息无误,就要回家,连带周菡二人也要带回去——他怕她们不分银子给他。
周菡二人哪里肯回去,忙将那耳环塞给他,求他将车赶到城门口瞧瞧去,说不定哪时候城门就开了,不省了他再跑一趟?
老汉得了耳环,又觉得她的话有道理,就答应了,于是依旧往城门口赶去。
这时人多车多,有来有往的,十分不好走,就没那么快了。
就在这时,就见大批官兵从后奔来,将百姓往道旁赶,引起一阵混乱。
接着,就见旌旗招展、剑戟林立,雄赳赳气昂昂过来一支队伍,当头数十名威武将军簇拥着一位披大氅、穿龙袍的王爷,头顶大旗上“秦”字金光闪闪,那气势惊得百姓们纷纷后退,屏息不敢吱声。
秦淼看呆了——那骑马走在王爷身边的不是葫芦哥哥是谁?他板着脸、蹙着眉,神情肃然,定是找不着她着急。
她只觉心里充满喜悦,就要站起身喊他,却被周菡一把拽住了,低声道:“不要动。那是英王。咱们这样子,会被人误以为是奸细的。”
如今可是正戒严查乱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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