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关真是一处好地方。”“千岛群岛”号武装运输舰的豪华船舱内,台湾银行总经理邵曙光从酒柜里开了一瓶酒,一边给黄汉华倒着一边说道:“广州人现在都喜欢来这里做生意、买东西,不但是有钱人来买,就是平头百姓有时也来,因此这里的市肆酒馆、茶铺青楼什么的渐渐多了起来,很是热闹,而我们与那些广东商人最主要的贸易也都是在那边的特殊集市内完成交割的,然后再统一起运回商站内存放起来。”
邵曙光说的商站自然就是指海珠岛商站了,这个由台湾银行斥巨资修建的要塞式商站,如今驻有二百多武装人员,装备了十余门火炮,城内水井、粮库、武器库、货栈等一应俱全,自持能力极强——如果不是装备了强大火力的葡萄牙、荷兰、英格兰人来攻的话,就凭李成栋手下那些冷兵器还占主流的军队,短时间内是甭想克复的了,只能长期围困。而一旦长期围困,那么东岸人也不是聋子瞎子,马上就会有大批人马乘坐战舰前来解围,以他们的实力,任何敌人在面前都只有逃窜一途,包括广东王、南明惠国公李成栋。
如今海珠岛商站的贸易额经过前面两年的快速增长后,目前已经进入成熟稳定期了——换种说法,就是进入瓶颈期了——即广东一带的商人,愿意和东岸人做生意的基本都来了,不愿意的,自然有别的渠道做生意,东岸人的战舰再厉害,限于数量和性能,也不可能封锁整个广东、福建近海,人家有的是渠道做贸易,更何况东岸人的战舰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它们的任务繁重着呢。
广东前来贸易的商人以广州、惠州二府的居多,商品主要是茶叶、生丝、锦缎、药材、瓷器居多,偶尔会有一些其他的稀罕商品如桐油、猪鬃什么的被长途转卖过来,东岸人同样照单全收,有多少收多少,没二话。
上述商品被台湾银行收购后,基本上都是委托走印度洋航线的少数几艘机帆船运回国内销售,利润颇丰,毕竟都是本土急需的物资嘛。而也正因为如此,台湾银行才能在数年时间内极大累积利润,并将公司的价值越做越大,成了著名的下金蛋的母鸡——曾几何时,台湾银行草创时甚至因为股票卖不动而四处找钱。但现在呢,你想入股都很难有机会了,邵树德、邵曙光父子二人手头持有的不到10%的公司股份,已经相当令人眼红了。
而这一切的根源,无疑就是与中国大陆的贸易了。所以说,站在台湾银行和邵曙光等人的立场上,是绝不愿意放弃这个香饽饽的,因为其中牵涉到了巨大的利益。为此,在公司账户上有了一些钱之后,邵曙光已经以台湾银行的名义,在本土订购了两艘“星”级轻巡洋舰——不是旧船,而是新舰——也算是颇有面子了,为此花费了超过4万元的巨款,很明显是被宰了一刀,但他却毫不在意,因为这点钱花得值,花得很有必要,毕竟台湾银行不能总靠租赁第三舰队鄂霍次克海分舰队的船只过活吧?
“广州这座城市,在这个纷乱的世界里,真是一片难得的安静所在啊。物产丰茂、人口众多、交通便利、经济发达,若不是被李成栋这粗鄙无文的老匹夫给霸占着,想是能更上一层楼吧。”邵曙光将酒杯端给黄汉华,说道:“产自南非的象河葡萄酒,远东很少见的,尝尝味道吧,你一定会很怀念的。”
“你这瓶酒在这边,大概能卖几十元一瓶了吧,大把思乡的人估计会出高价问你买。”黄汉华轻轻抿了一口,开玩笑说道:“如此美酒,又有着佳肴,再就着这西关的繁盛风物,当真可以一醉了,让人依稀看到了盛世的一丝景象,就是不知道前明万历年间,这广州城又是个什么模样。”
“呵呵,是啊。不过,我也担心,这西关乃至广州城的繁华景象,究竟还能持续多久。一旦遭了兵灾,这广州城几十万百姓、数百万财富,可能一夕之间就会灰飞烟灭了。”邵曙光闻言先是笑了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有些人就是和想安安静静过生活的老百姓过不去啊!吴三桂这老匹夫,自知死到临头、时日无多,因此尽起着大军开始攻略云贵二省,昆明的永历天子惊慌失措,不断传檄各地援军入滇护驾。这惠国公李成栋平日里虽然跋扈,但到底也是晓得轻重的,这不,他已经遣其子李元胤率军二万人离开了广州府西进,打算经广西进入云南,抗击吴三桂的大军。另外广西、云南、贵州等地的明军、土司也纷纷响应,集兵与吴贼死战,勇气可嘉。倒是那福建郑氏,虽然已经不再与李成栋在潮州府纠缠,但却也没派什么得力兵马西进勤王,只是一味采购火枪、大炮和战马,打制各类军械,看样子是想拥兵自保了,这个蠢货,岂不闻覆巢之下无完卵,唉,真是眼皮子浅。”
黄汉华听后默默无语。他之前是原登莱开拓队队长梁向俭的秘书,消息自然很是灵通,能够了解一些常人难以知晓的信息。对于福建郑氏,他自是没什么好感的,觉得这人虽然整天大呼口号,对南明朝廷表面上也极为恭敬,但实际上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军阀,割据福建的心思非常明显。
其实,明末多的就是这种人,他们未必就是有什么称王称霸的野心,不过是想割据一方逍遥快活罢了,这郑氏就是其中的典型。只不过,再怎么样,如今吴三桂携六万精锐人马南征,且一路上还在招降纳叛,南明朝廷的形势并不乐观,你居然也不派大军勤王,而只派了一个近支族亲带了两千余人经廉高地区登陆西进,这态度确实有些问题,日后被人拿此攻讦也是自找的。
“听说川南、川西还颇有一些土司并不听吴三桂调遣,私下与明国暗通款曲,这吴三桂怎么就敢放心大胆地帅军南征呢?若万一遭致败绩,顺军左营也突破夔州府防线,长驱直入,这些土司兵再跳出来造反,他可是有大麻烦的。”黄汉华放心手里的玻璃酒杯,有些不解地说道:“难道就是为了给子孙提前铺好路吗?他子孙有如此不堪,就一定不能有所进益?”
“两方面促成吧,既有清廷催促的因素,也有他自身的迫切愿望。吴老贼这么多年来向清廷要粮要饷要械,清廷虽没有次次都给,可也是拨了不少的,这会吴老贼要是再不卖力打仗,可就说不过去了。再者,他毕竟老了啊,儿子不成器的不成器,当人质的当人质,没甚可堪栽培造就之材。那个吴应麟你听说过了吧,宪兵队的情报上写过,此人能力一般,吴三桂一旦蹬腿西去,他真能再如其父那般开拓进取吗?别逗了,能守成就不错了,还进取?呵呵,不可能的!内有骄兵悍将,外有心思
叵测的满清朝廷和生死大敌的顺军左营,他的日子可不好过哦。”邵曙光说道,言语中对吴家子孙的能力颇多看不上。
“吴应麟这人,外界应该很少有传闻吧?且多以讹传讹,不足信!不过他确实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应该是中人之资吧,守成的话有其父留下的一众班底,应可勉强支撑,开拓进取确实是有些难为他了。”黄汉华看着舷窗外珠江边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微微摇头说道:“如今就看他老爹能给他打下什么样的地盘了,要是真能一股而荡南明,统一云贵川三省,并整合消化完毕的话,这吴家就进可攻退可守了。以川中这个基地的富饶程度,向东能取两广、湖北,向北可窥视关中,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广元、汉中一线尚牢牢把持在清廷嫡系手里,如芒刺在背,威胁颇大。吴应麟若是能继承这么大一个局面,再将广元、汉中、夔州也控制在手的话,那就真的势大难制了,整一个独立王国。”
“是啊,所以如今就看战局如何了。李定国、刘文秀等人这几年整顿了一些南明军队,其嫡系本部人马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扩充,装备应该也比以往强上不少,更主要的是获得了一定的喘息之机。如今对上吴三桂的六万大军,虽然抵挡得很吃力,但应该也不至于一溃千里。而且只要不是速败、惨败,那么长期相持之下就总还有机会,现在最怕的是被吴老贼一战破了主力,然后迅速攻城略地、招降纳叛,那可就真的大势已去了。”邵曙光说道:“上一次送来的消息,说刘文秀在贵州数战不利,损失了七千余人马,让吴老贼占了好大一块地方,并招降了一批墙头草土司,声势大涨。上个月我去广州城与新泰侯郝尚久会晤,闲聊中说起南明局势,说现在虽然战况仍然不乐观,但却已经极大延缓了吴贼兵马的进兵速度了,其锐气也被消磨掉了不少。郝尚久更是提及,李定国坚守曲靖府数月,与吴三桂麾下大将马宝打得有来有往,并且在府治南宁县城下击败了这厮,获其降兵三千余人,大大振奋了南明的军心士气。吴老贼的这一路偏师,短时间内应该重整不起什么像样的攻势了。如今,就看孙可望、刘文秀等人亲领的主力,与吴老贼的本部人马的贵阳之战结果如何了。”
“是啊,这战极为关键,几乎是决定南中国走向的大战……”黄汉华附和着说道。
此时“千岛群岛”号已经鸣着汽笛驶入了荔枝湾,并在江中下锚碇泊。岸上左近还有许多小船小舟,一看“千岛群岛”号这种庞然大物(其实标准排水量也就250吨而已)驶来,纷纷避让,搞得河面上是一片混乱。
荔枝湾此时尚未如后世那样淤塞水浅,广州城的面积也不如后世那么大,西关一带虽已出现不少河水冲积形成的陆地,但大体上仍是一片水乡泽国,十八浦一带更是渺无踪迹,因此这里的航运条件其实是十分出色的。不过饶是如此,“千岛群岛”号仍然不敢冒险,而是远远地在事先勘测出的深水处驻泊,然后用小艇将人和货物分批运送上岸,其中自然也包括邵曙光、黄汉华等一行人了。
邵曙光此行从台湾岛来到广州西关,主要是为了将台湾银行新任副总经理、海珠岛商站负责人黄汉华介绍给这边与东岸人有密切商贸联系的客商们。也就是说,今后这里就归他黄汉华黄某人负责了,邵曙光一般坐镇宁波府定海港,统筹全局,南边的具体事务细节,则不再过问。
而黄汉华其实也是身兼多职,其中既是海珠岛商站负责人,负责与广东商人间的进出口贸易,同时也是东岸政府与惠国公李成栋乃至南明朝廷的外交联络人,另外更是近两年慢慢建立起来的刺探南中国情报的间谍网络的最高主事者,工作还是不轻松的,且涉及到好几条战线,对人的能力要求可谓相当不低。
不过黄汉华对能否做好这些事还是很乐观的,出身梁向俭秘书的他在烟台耳濡目染多年,对一般性的行政事务是驾轻就熟,对人的心思的把握也还算合格。后来又调去了莱州府任职了一段不短的时日,参与过地方建设、抢险救灾、难民安置等一系列的事情,能力有了一定程度的提升,这次将他调来广州全面负责这里的事务(且为了解决级别问题,还挂了个台湾银行副总经理的职务),也算是南方开拓队队长江志清对他的信任了,因此新官上任的他这会正踌躇满志,打算大展拳脚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