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话说张鹏飞起身出屋,在千户宅院中随处转悠。
这宅院前后三进,前院是厅堂,中院为户主的住所,后院则是家丁丫鬟们的卧房。在宅院各处要紧地点都有全副武装的家丁把守,见张鹏飞过来皆是躬身抱拳行礼,齐道:“小的见过千户大人!”
这武装家丁也是大明军制发展到现在所形成的特sè,由于卫所军早已不堪一战,各级武将便克扣士兵粮饷用来招募一些私兵。这些家丁由于待遇远高于一般士兵,所以战斗力较强,而且他们属于将领的私人财产。
“不需多礼!”张鹏飞摆摆手算是打过招呼,便打量起家丁们的装备。
只见这些家丁人人头戴红樱小圆笠,一身青布铁罩甲,腰悬乌鞘戚刀,背后还斜挎着杆鸟枪,也算威武齐整。
在张鹏飞的记忆中,他那个便宜老爹张荣祖与其说是个军人,还不如说是个土财主,一生小心经营的唯有自己的家业,但他总算是知道万贯家财也需要人护卫的道理,所以五十名家丁都是招募的jīng壮敢战之人,而且张荣祖多多少少对他们都有些恩惠,这支家丁队伍,便是张荣祖留给儿子守护家业的保障。当看到这群武装家丁以后,张鹏飞心里突然感觉有了依傍,安心不少。
“少爷,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凉,珠儿,赶快给少爷拿件罩衣!”这时管家张福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尖声喊道。
张鹏飞心想这天气还加衣不捂出痱子来才怪,看着张福那张老苦瓜脸他虽然有些厌恶,但见他情真意切也有些感动,于是柔声道:“福伯,我就随处走走,没关系。”
就在此时,忽听到前院一种喧哗,张鹏飞快步走过去一看,却是他手下四个头号狗腿子张择善、牛斗、陈大钱、周泰过府来看他。这四人中张择善已是百户;牛斗、陈大钱的父亲也都是百户;至于周泰,却是家丁首领,前任家丁首领老成持重,不肯陪着张鹏飞胡闹,张鹏飞一怒之下将其开革,委了这个死党。
牛斗一见到张鹏飞,便腆着一张黑脸笑嘻嘻的道:“老大,我们哥几个见你这些天憋得难受,今个特意拿壶酒来给你解闷,够意思吧。”
张鹏飞不禁笑骂道:“你斗牛崽能安个什么好心,提个酒来莫不是惦记你张爷家那几根野猪碲?还有折扇子、烂赌鬼,你们怎么现在才来看我?”
百户张择善一脸文雅长得像个书生,只见他一脸关切的道:“千户大人,这几天可曾好些?”
陈大钱也道:“老大不在了,我觉得赌钱都没意思。”
“烂赌鬼你个乌鸦嘴!”周泰骂道:“什么叫老大不在了,多不吉利。”
一阵呼喝怒骂,整个院子里有生气多了。
周泰在这里算得半个主人,立刻便要吩咐丫鬟小厮摆酒做菜,却一眼暼见张福颤颤微微的赶了过来,脸sè一黯心中大叫晦气。
张鹏飞知道这几人的想法,便道:“爷这几天关在房里确实憋闷,你们几个陪我到处走走吧。”
四人自是无不同意,于是一行五人立刻便溜出了千户宅院,只留下张福在后面大喊:“少爷,你伤才好,别到处乱跑!”
大鹏所城,始建于明洪武二十七年,占地数百亩,是明代南中国海重要的军事要塞。走在大鹏所城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张鹏飞满眼所见皆是青砖麻石建造的城墙和民居,满眼古sè古香,但也许是为防飓风所致,所有的房屋都建得比较低矮,而且房屋之间的距离极近,有的不过一两尺,青砖墙上长满苔藓,显得有些yīn森,只有一纵两横三条街道稍微宽阔。这时虽只是初chūn,但岭南天气已是颇热,再加上古人不太讲究卫生,这满地垃圾被太阳一蒸,味道确实不太好。
张鹏飞皱起眉头,心想要了解情况,不如去署衙看看,那里应该有军士、器械的明细帐目,于是便向街对面的千户所署衙走去。
在署衙大门口摆着张短腿小桌,一中年文士布衫短衣坐于桌旁,右手里拿着个酒壶,左手边放着盘咸鱼,眯着眼睛边吃边喝,一脸惬意状。
张鹏飞一见便笑道:“谭吏目好兴致啊!”原来这中年人便是吏目谭斌,这谭斌早年也读过卫学,但科考上始终没有进学,近几年也绝了念想,补了个吏目混些粮饷度rì。
对于张鹏飞的到来谭斌感到万分意外,只见他手忙脚乱的放下酒壶站起来,躬身道:“原来是千户大人,这可是稀客啊!”没想到他慌乱之中竟将心中一丝不屑表现了出来,话一出口谭斌就感觉不对,想要收回却也不能,只得一脸尴尬的站在那里。
“老谭,千户大人过来视事,你怎么说话的你?”牛斗立刻不满的嚷嚷起来,上前一把抓住谭斌的衣襟,碗大的拳头就要往他身上招呼。
张鹏飞立刻制止了牛斗,笑着对谭斌道:“谭吏目无需紧张,我不过是闲极无聊随便过来看看。”
谭斌感激的看了张鹏飞一眼,恳切的说道:“我为千户大人带路!”
张鹏飞一行人在谭斌的带领下走入署衙大堂,署衙中空荡荡的,也无人办公,大堂当中的主座上布满了蜘蛛网,也不知多久没人坐了,主座后方的麒麟屏风也沾满灰尘,不复往昔之威武,一些兵书、帐册丢之一地,弄得无处下脚。
谭斌见状脸sè一红,道:“现下署衙公务稀少,是乱了一些,待我马上为千户大人打扫。”
张鹏飞知道他说的是实情,现在署衙不是公务稀少,而是压根就没有什么公务,就算所城有什么事,大家也是去副千户康伯冲府上商议。
张鹏飞心想这么大个署衙要谭斌一个人打扫有点不现实,至于牛斗等人,你让他们打扫,拆了署衙还差不多,他略一考虑便肃声道:“周泰,你马上回府里将丫鬟小厮都叫来!”
周泰以前从没见过张鹏飞这么严肃认真,他本能的觉得这千户大人有些不一样了,于是一抱拳:“属下谨尊大人将领!”接着便转身去了。
不多时,周泰便带着十几个丫鬟小厮返回,还带来了洒扫工具,众人忙活了小半天,这署衙才算是重见天rì。
这署衙大堂是青砖线灰墙面,桌椅、牌匾、屏风皆是硬木黑漆所制,经久则呈现一种暗红之sè,透着历史的厚重。特别是那屏风上的浮雕麒麟,须棕怒张双目如电,就好像要活过来一般,当张鹏飞看向那麒麟灵动的双眼时,他感受到一种穿越时空的凝视。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张鹏飞心中如是想着,他缓步走到那麒麟屏风前,在主位端坐下,不由得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恍惚间他好像端坐于主帅大帐之中,帐内众将林立,帐外千军万马。
这时整个署衙大堂都被一种奇异的氛围包裹着,谭斌、张择善等人在堂下垂手而立,就连向来一刻不得闲的牛斗也不敢乱说乱动。
“谭掾属!”张鹏飞终于从虚幻中解脱出来,发话道:“你素来掌管帐册,可知本所现下有多少属官、军士、钱粮、器械?”
“回禀大人!”谭斌端立堂下,傲然道:“如果大人问的是账面上的数目,属下可以告诉大人,是属官142名、军士1120名、工匠20名、军余759名;钱粮卫里每月补助每名军士谷3斗340石,加上属官钱粮合计514石;器械有腰刀364把、长枪570把、藤牌270个、弓弩58张、鸟铳150杆、三眼铳72个、手铳28个、碗口铳15个、虎蹲炮7门、佛郎机11门、大将军炮5门,铁甲35副、皮甲107副、纸甲640副、鸳鸯战袄1403件;另有军马23匹,战船二号福船1艘、海沧船1艘、开浪船2艘、快船4艘,各按定制配备军械。”他的这番话不再是敷衍,已是正式对上官的对答,所以反而没有那种谦卑,多了一股凌厉。
“哦!”张鹏飞见谭斌将账目一一道来如数家珍,应该有些才干,但见他眉宇间颇有愤愤之sè,便奇道:“那实际数目呢?”
“只有天知道!”谭斌继续答道:“所中军士早已不再cāo练点验,所库也有十几年不曾开启,至于上面下发的钱粮,以前是老千户点收,现下都在康副千户在打理。”
先前张鹏飞听谭斌所报账目心中尚在窃喜,心想这人数武器还不少嘛,这时见了谭斌的抱怨和神sè,不禁脑袋一蒙,猜想那账目估计是糊弄鬼的。他早就听说过明末卫所破败,但这大鹏所城也算战略要地,没想到同样凋零至此。
事到如今也是无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听谭斌说所库十几年不曾开启,便问:“谭掾属,你能否带我去所库看一下?”
谭斌抱拳道:“敢不从命!”
于是一行人又往城北的所库而去。
刚出署衙大门,牛斗便重重舒了口气,他伸出拇指对张鹏飞道:“老大,你刚才真像那么回事,连我老牛也被镇住了。”
陈大钱一撇脑袋,却道:“什么叫像那么回事?我们大人本来就是千户,一城之首,有些威势岂不应当。”
张择善和周泰虽没说话,但看向张鹏飞的神sè也已不同。
走到城北,张鹏飞见迎面一栋建筑门庭广阔,里面轻烟缭绕,便问一旁的张择善:“折扇子,那是什么地方?”话一出口他便觉失言,虽然融合了原来那个张鹏飞的记忆,但很奇怪,他有些事记得很清楚,有些却一无所知。于是又掩饰道:“这几天脑子好了不少,但还是有些事记不清。”
张择善答道:“那当然是武安王庙,大人一次也没来祭拜过,难怪不记得。”
但凡好赌之人都喜欢求神拜佛,只听见陈大钱道:“老大近rì多有不顺,莫非是不敬这武安王之故,这次老大一定要好好祭拜一番转转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