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土鳖,你给我拿个主意……”
对于他换了个同义词的行为,苏进也是在意料之中,捏着酒杯斟酌了会儿,而后倒也是煞有其事似得,“其实……以你商贾的出身,若是送那些金银钱帛之类,怕更是添了一身铜臭,红姑娘们不喜欢这个,所以…依我看,这礼物不在价钱,而在于新、在于奇,哪怕不至于让那些姑娘们心仪于你,但至少也要在人家心里头留个印象……”他这边说,少年倒是有些奇怪、这人难道真这么没心没肺?不过眼下他说的倒也有些道理,于是耐下xìng子听……
“…诗词字画之类是最有雅气的,也是极能打动青楼那些姑娘的,毕竟才子佳人的故事深入人心,对于她们这些身世孤苦的伶人们更是具有吸引力,只可惜……”微微的摇头,“…书同你于文采一道略有不足,即便是它处买得一手好词来,但那些姑娘也不是笨人,与你几番交往便能试出才情……唬不住的,而且之后反而更容易招致嫌恶,那可就是吃力不讨好了……”
说的还真有些道理~~陈午收起了凳子上的脚,开始聚jīng会神的听,“那我该怎么做?”而后厨出来的陈老头远远见自己儿子和书生交流甚好,还以为是冰释前嫌了,倒是乐呵呵的招呼后厨多加两个菜。
“所以……这一番剔除下来,你所剩的、就只有你那一颗真心,一颗真爱对方的心……”书生这边平铺直叙的说,少年也是微微颔首……“…而表达这种感情的方法往往是最单纯,甚至是让旁人引以为笑的,不过…这恰恰也是最能打动人心……”
“那你快说啊,到底怎么做?”
“比如……”
书生将空了的酒杯往桌子上一放,少年赶忙端起酒坛子给它满上,一副求学若渴的表情……
“比如…唱个歌、吹个曲、跳个舞什么的,做旁人所不敢做,能旁人所不敢能,才是吾辈真丈夫也~~”
……
……
黄昏斜阳,几只瓦雀停在了门槛上,啄食着洒落下的谷粒。这店里也确实有些冷清,里边几桌的客人面面相觑的招来伙计结了账,出门的时候不禁多看了眼靠门口桌子坐的少年,此时只有他一人,好似生闷气一般干坐着不发一言,不过忽然间、又是嘭的一声怒拍了记桌子,这次却是有话出来了…
“麻的!又耍我!!就知道那土包子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那几个客人摇着头赶紧走人,而那几只瓦雀也是惊起翅膀飞到隔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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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元宵,早。
这两天苏进算是分身乏术了,从一早忙到深夜,木工铺、造纸作坊那儿果然还是得自己过去指导,尤其是那水纹纸的砑花防伪上,进展着实缓慢。一来是那作坊在水纹纸的制作上技术较为薄弱,二来也确实是自己的要求比较苛刻,即便把工部的造纸院拉过来,怕也是无济于事,而且自己对于水印防伪上也只是半瓶水,许多事情也得摸索着来,如果放到后世当然不必这么麻烦,可这时候……工艺还跟不上,如果要做到后世那种防伪水印的水平,怕是得引起半个工业革命,而结果只是为了赚笔外快,这听起来……也是蛮蛋疼的事情了。所以他现在也是放低了要求:做四夹厚,明花不要了,就在成纸后加个钢印把书名做成阳文就可以了,所以现在关键问题就是怎么通过调剂配比、把店名一品斋的印章砑花做出来……至于木工铺那边、就好许多,本来就不是多有技术含量的活,比的就是个雕工,唯一算的上难一点的,就是书盒底部的旋钮装置。这个书盒的打开方式设置成旋钮推开式,在外部侧沿安了个莲花旋钮,里边安好各种大小的木齿轮,通过齿轮间的带动,最后将旋钮的转力转化成封盖向外推开的力。虽然是鸡肋的装置,但用来摆谱、还是不错的……
揉了揉眼睛,倒是有些酸痛,昨晚上还把酒楼装修需要的建材都罗列了出来,具体的布施和时间,这些都得统筹清楚,打不得马虎眼。眼下书案上那一堆的毛边,也算是做成了这份详细的策划案了,说实话、他还是对研究活字比较感兴趣,只是眼下没有办法,不给人家把酒楼生意提上去,这活字也开展不起来。
上前将卧室楼阁的槛窗推开,刺眼晕白的阳光直shè了进来,看来还真是睡过了。从这边眺望下去,这踊路街上张灯结彩、热闹喧哗,垂髫孩提摇着拨浪鼓戏耍在街头,大街上的车马人流却是比往常更密集些,今儿的元宵、怕是城外的村民也是进来观灯上香,百姓们皆是红罗锦帽的喜庆打扮,一个个喜笑颜开的在百铺脚店前滞留盘购,各个早点摊儿上今天是统一卖起了元宵团子,阵阵糯米甘香飘散在街上,伴着那些锅里蒸腾出来的热气、寺庙里的香火、百戏杂艺的焰火,便是这个十五元宵的热闹一角。
也算是rì常功课一般,他拿着那支陶笛对着踊路街吹了会儿,也不用担心有人会注意到这边,毕竟底下是一片嘈杂的环境,即便街上有人听到笛声,大概也以为是哪里的街头伶人。
写写画画的,又是将这曲子的谱子记了下来,前世钟爱古典音乐,对这陶笛清幽雅静的音sè更是痴迷深陷,所以才这么有兴致的让曲乐坊做支成品出来。不过毕竟有些时rì没有cāo练了,技艺是生疏了些,而且一些曲谱也是记不大真切了,所以怕将来遗忘,索xìng便把自己还记得清的谱子先记下来。他倒是有个念头,将来做一支乐队、那怕是唱诗班也行,倒不是用来卖唱,仅仅是为了欣赏自娱,毕竟他也是个喜好音乐的人,习惯了每天拥着乐声入睡,所以了……现在确实是有些不习惯的。
零零散散的、那些谱子也是记了不少了,今天的是茉莉花,又是拿纸记了下来,用的是工尺谱。这工尺谱相较于以前的文字谱、减字谱,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它明确记录了旋律的音高,并且可以移调,虽然没有规定固定音长,但却以板眼的形式表示强弱拍。实话而言,与后世的简谱记法相差不多,若不是为了和国际接轨,其实工尺谱在国内应该比简谱更为流行。而对于素来崇尚古典音乐的某人,这工尺谱记法自然也是熟捻于心,当年还特意给一些街头老艺人交了学费,也是为了学最为纯粹完整的工尺谱。他这边谱子刚记完,下边天井里吵吵嚷嚷的传上来声音…
“土包子!赶紧给小爷我下来!”
……
……
这天井里,陈午又是抱着他那宝贝蹴鞠在耍。东边作坊场里,庄舟这老头倒是很早就跑了过来,这几天忙着印刷苏进交代的那一百本劣质倩女幽魂,倒也是不能像以前那样悠闲了,由于苏进不要求质量,所以雕版刻的极快,又找了老铺里的几个老伙计帮衬,所以、昨儿就把这半车子的雕版刻出来了,今儿早上过来一个人慢条斯理的在这儿刷墨印制,差不多再两天功夫就完成了,倒真是快的很。谁让人家不要质量~~~有时候雕版刻错了两个字都不用改,还真是没见过这么好伺候的主人家……
而这陈午自从那次被苏进耍了后,就再也没跑来过,算是一种赌气的吧……今儿也是因为宫里的高俅带人传话,说是在潘楼订了个雅间,邀他们这几个壮士元宵晚上过去一叙,尤其点名苏进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虽然有鸿门宴的味道,但对方毕竟是诚心诚意的邀请了,那这边大发慈悲的答应也不是不可以……只可惜他今晚要去撷芳楼,毕竟自己拿的是贵宾帖子,能近距离瞅瞅京师名jì里的行首、也是顶有面子的事,至于潘楼……就让另外几个去不了撷芳楼的崽子去了,正好了、也让他们见识见识这汴京最顶级的青楼正店,也不算吃亏。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远远见到眼那个叫什么汐琰的女人,这就得看他们有没有那个福分了……
“土包子!!都rì晒三竿了!还不出来!!”
陈午脚踩着蹴鞠,吆起嗓子就往阁楼上喊,如果苏进再不下来,他就要上去揭被头了……现在正闹心到底带什么见礼去,重了舍不得、轻了又跌份,可没这闲工夫在这破书铺瞎耗。
“小少爷稍安勿躁,苏家少爷平rì一向起得早,今儿可能真是累着了,容他慢些下来吧。”
庄老头陪了两句好话,不过那小子却不怎么领情,拖了张矮凳过来坐下,扭头问老头今儿元宵怎么还在这边做事。他见老头腰边那垒小山高的雕版模子,倒也是新奇这老头这么敬业,一般这逢年过节的,这工匠们都没什么心思做事的。
“哦~~也不是什么重活…”
老头将一版模子去了,换上一版新的、刷上墨,“这是苏家少爷交代的,要印上一百册的这本杂言。”老头说着话,将一张糙黄的劣纸覆上雕版,再拿软刷细致的将边边角角抹平实了。
“就这些?”
陈午抄起手边短脚桌上的几本成品,翻了翻,耳边传来回应,“就是这些,也不知苏家少爷在想什么,让老头儿用最劣的纸墨印制,雕错字也没事……”陈午眉头皱起来,倩女幽魂?这又是什么玩意儿?而这时、楼阁上的苏进终于是下来了…
“你近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吧……什么事?”
听到那土包子的声音,陈午合上书、架起二郎腿,仰着下巴、尽量以一种倨傲的姿态说话…
“刚才……是你在上面吹的笛子吧?”
之前过来就听到这楼上有笛声传出来,没想到这土包子还懂得音律,看来倒真是小觑他了,不过眼下问这话,却是为了下边踩他做铺垫,可不想书生却是自然而然的矢口否认了、真的是很自然的那种~~~倒是让他觉得无趣至极,扫兴之余才把高俅要在今晚潘楼设宴的事儿说了。很显然、这只油盐不进的土包子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理由多得很、陈午也懒得计较,反正他是把话传到了,他爱去不去。也就这时,这门外气喘喘的一阵脚步声传来,那人进来看到苏进、便是见了救星一般…
“苏家少爷!这水纹纸今早都坏了sè儿,您赶紧过去看看吧……”
苏进不禁按了按太阳穴,还真是有些头疼,昨晚上刚下的剂料和增白桑汁,今早就出了状况,倒也是反馈的及时…
“行,知道了,我这边收拾一下就过去。”
那人连连点头。这几天整个作坊都快被这批小剂量的水纹纸整趴下了,想那东家都直接下铺在了作坊,真是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主儿~~~只是……看在那价钱份上,又不得不好好配合。而此下消息传到,也是不敢耽搁,连碗水都来不及喝就又折了回去。看那造纸作坊的学徒身影消失在后堂,旁边的陈午讽意十足的嘲笑他…
“看不出来你还挺忙的么…”,“嗯……”他点了点头,倒巧、瞥见了少年手里的倩女幽魂,笑了出来说……“你不是没备好见礼么,那就拿这本杂言去吧,也正好、我近来要卖这书,你就当是给我踩个点了。”话这么说、人是已经到了井边打水洗脸,拿着布巾在擦。
“就这玩意儿?”
陈午不屑的把书扔桌上,“你倒也说得出口。”,“那你可以把样本拿去么,那质量还凑活。”……陈午是直接略过了他的戏谑,“…我来时我爹让我捎了话,让你有闲暇的话、晚上就去风悦楼过节,到时候可以一起去相国寺拜个香,吃个元宵……也不是多大的事儿,你自己看着办吧~~”
苏进擦干脸,笑着应承了下来。出门的时候想起了什么,“正好了……”他回头几步,“本来还想自己拿过去的,不过既然你在这边了,那你走的时候就顺带把楼上那几份购置材料的单子捎回去给你爹,上面的事项都已经列清楚了,让他按着单子上添置就行了,先不要原因、照买就是……”他边走边把衣襟翻好,“那我这边就先去造纸作坊了。”
陈午还来不及拒绝,这人影儿就没了。极为不爽的一脚抽在蹴鞠上,“嘭——”的一条抛物线出去,不想“咕噜”一声、被水井吞了进去,结果还是少年趴水井边摇了半天辘轳才把球捞了出来。一边的庄老头不禁低下头忍住笑意,气的少年踩着湿漉漉的脚印子上楼取单子。竟把自己当佣人使唤了~~~他臂夹着湿漉漉的蹴鞠上了苏进睡觉的小阁楼。里边摆置简单,没几样东西,也费不了多少时间就在书案上找到了那一堆所谓的购置单子…
也不整理好了,就这么乱糟糟的一团,说他土包子还真是土包子~~~嘴里骂骂咧咧的……嗯?见到几张字形古怪的金花笺……好像是乐谱,扫了几张谱名…
花莉茉?城之空天?景风原的乡故?
这都什么玩意儿?等翻到人美虞的时候……乐了。感情这家伙是把曲名写反了,还真是脑子被猪拱了,哪有从左往右写的……不过想起刚才那家伙吹的,还挺不错,就是不知道叫什么……这时脑海里不知怎得就想起前儿书生的打趣…
“比如…唱个歌、吹个曲、跳个舞什么的,做旁人所不敢做……”
唱个歌…吹个曲……偏着脑袋想了想、嗯……这个虞美人有听人说过,应该很有名,拿去给封宜奴唱,说不准还真能给个笑脸……敲定这主意后,便偷偷将这张乐谱塞进怀里。
这家伙完全把这谱子当做《高山流水》之类的绝世孤本对待了,岂不知这虞美人词牌唱法青楼楚馆里遍地都是,是个红姑娘的、谁没个七分把握将这词牌唱好……所以,做人还是学点文化比较妥当。
偷拿了人家东西,神sè始终是有些不自然的,在出去的时候,庄老头问了声好…
“走了啊?少爷…”
“嗯……”他定了定心神,无意间瞥见刚才案上那几本劣质杂书……
“你不是没备好见礼么~~”脑子里响起书生的戏谑,“那就拿这本杂言去吧,也正好、我近来要卖这书,你就当是给我踩个点了。”
嘁~~
他在这一堆烂书料纸里把那样本拣了出来……就当是还你个人情,想着往怀里一塞、趾高气昂的走了。后头庄舟有些不明所以的望了望少年的背影,摇了摇头,继续刷自己的雕版模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