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月十五rì元宵,夜。
撷芳楼,文会已渐入佳境,溪水淙淙般的琴音袅袅娉婷,便如同梨台上舞女的曼姿,是如此让人沉迷心醉。
……
“这首蓦山溪确实有些水准,只是毛滂此人于文会一事素来无感,而且又是刚被曾相公拔入中枢,倒没想到今rì捧了对面的场子……”、“嗯……”旁边有人摇头晃脑的打稿,“…婵娟不老,依旧东风面。华烛下珠軿,盛寒里、chūn光一片。不教暮景,也似每常来,水jīng宫,银sè界,今夜分明见……啧~~确实有点意思,怕是晁老一词要被压过去了~~”
“晁老可是身体不适?”
旁边见晁端礼打了两个喷嚏,以为是着了凉,赶忙管身边要了细软来。
“不用费心了。”晁端礼笑着摆手,“老朽身子素来健朗,稍有偏颇罢了,无伤大雅、无伤大雅哈……”老头这边祥和的说话,不过身后却是有书生拍案而起…
“那遇仙楼端的是咄咄逼人,诗词一道素来文雅,岂可攀比求胜,真是败尽斯文也~~~”
原来在晁端礼下了首上元词后,这对面紧接着便是一首《蓦山溪》出来。这简直是在打撷芳楼一众文人的脸啊!
“狄兄所言甚是,必须要还以颜sè!”
周边那帮血气方刚的太学生也是跟着高声叫嚣起来。
原本这元宵文会就已经火药味十足,再加上花魁赛的加持,便更是让这些年轻识浅的太学生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最前坐的那批学子将筵席上的珍品佳肴尽数撤了,管旁边要来纸墨,当头的是一淄巾素服书生,此时被一众太学生推举到笔墨前。
“谢兄,我们这一辈中便属于你才德最高,如今对面遇仙楼如此挑衅,我等自要还以颜sè,可不能让他们小觑了我撷芳文会~~”
在这些人的拥簇下,这谢逸也是当仁不让了,他攥起二豪笔,气势雄健的一蘸墨汁、“唰唰唰~~”的便是先在团花纸上留下三个字——浪淘沙。
“谢兄好书法!!”
这词牌一出,便有赞声出来,引得旁边的一众文士挨了过去围观。
这梨台前左手处的一列雅席上,端坐着一个身形纤瘦的淄衣桶巾女郎。她唇艳如脂,眉冷似霜,一的直是旁若无人般自点自饮着,对于身侧那堆意气风发的才子书生是嗤之以鼻。
这不是别人,正是近来升迁御史台监察官的胡勖的爱女——胡涵儿。赴京后,在一次去相国寺拜香的机缘下结识了封宜奴,也算是能说的上话,便成了不错的知交。今晚要不是封宜奴诚心邀请,其实她还是更愿意呆在鳌山看灯会。
此时颇为无趣的望望梨台之上的歌舞,或是从小碟里捏块牡丹饼尝。随她而来的两个丫鬟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
梨台上,凉衫飘带的歌女们极尽舞姿,柳腰yù折于灯影檀烟里。而梨台zhōng yāng,飘逸清和的轻纱帐幔间,封宜奴轻轻松开琴弦,那最后一缕仙音便慢慢随风而去……
这首《玉叶重黄》便算是完美的结束了。
“好!!好!!”
底下掌声雷动、喝彩滔天,即便是琴者已歇,但耳畔还依旧感受到那潆洄淙水般高妙的琴音。
真是……妙极了~~~
而前头随着谢逸执笔书词,旁边便有书生轻声复述……“料峭小桃风,凝淡chūn容……宝灯山列半天中,丽服靓妆携手处,笑语匆匆……”上阕出来,便已有赞讶之声……“酒滴小槽红,一饮千钟,铜荷擎烛绛纱笼,归去笙歌喧院落,月照帘栊。”
搁笔,躬礼。
“好词啊~~~啧。”
这谢逸虽然出身贫寒,但确实jīng于诗文一道,如今正值意气风发之时,自然也有三分自得。上前朝封宜奴一礼,“劳请宜奴姑娘唱~~”
梨台之上的封宜奴也是颔首回礼,“谢郎君不吝赐词,宜奴也有幸荣焉~~”
台下已有女侍将这纸《浪淘沙》递了上去,封宜奴看了遍后也是面露笑意,而后抹起琴弦来,这仙妙的琴声复而又起……
众人望去、她身上那青云碧纱如蝉翼般晶莹,在头顶海墁天花上的琉璃烛光下,整个人便像是水晶做的、折shè着迷人的光芒。在这一刻、她便是这里最耀眼的所在,即便是夜中皎洁的明月、也是不能掩住她的倾世风采……
“……酒滴小槽红,一饮千钟,铜荷擎烛绛纱笼,归去笙歌喧院落,月照帘栊~~~”
这不知不觉中,便是一曲唱毕,而后面宫里的几个内司高班也已经传抄完毕,让下面的小黄门去放鸽……
“跨啦啦~~”的一声羽翅声直击长空。
“好!!好!!”
“封姑娘歌喉婉转,技艺更是举世无双,此次花魁非姑娘莫属~~”这底下便有那些富家子弟起来拍手赞颂。台上的佳人若是望过去笑一下,便是能把他们美得骨头都酥了~~
……
现场的气氛愈见热烈、无一不欢。只是唯独一人,在文会开始后,或者说从那些酸儒书生开始显摆才学后,就一直表现的很是低调……
“咳~~”
陈午又是喝空一盏茶,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的在前头观看表演。身边除了这三个一起踢蹴鞠的兄弟,就没其它个熟人了。
左手边的雅座还空着没人,所以他这最靠右的人、倒是连一个唠嗑的对象都没有。
如果说后头……摇了摇头,耳根子边就是翻来覆去的“封姑娘好,封姑娘支持你!”,也就知道这人是个什么档次了……若是和他说话……
太掉身价了。
至于中间那一片文髻书生老儒,那就更凑不到一块了。他于诗词一道实在是一窍不通,哪怕是两句冠冕堂皇的应景话也编不出来,若不是那封宜奴还把颇为和善的目光望过来,早就挺不住退走了……
太拘束了。
本以为最风光、最气派的前场贵宾座……根本没有想象中这么好玩。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自己还是比较适合在后场捣乱。
也就在这时,后头传来一阵板凳拖移声,回头一看,见是那柴家胖子被他好友一把推了出来。
他神情忐忑,咽着口水走近台前,向那抚琴安坐的封宜奴拱手一礼,“封姑娘才情卓越……额、蕙…”他立即就结巴起来,后头有声音提醒……“惠质兰心~~”,“对~~蕙…质兰心!”、“这一曲……一曲……”
“浪淘沙~~蠢材!”,“对对~~浪淘沙……”、“让…柴某、拜服不已,今rì愿以柴家之名、赠姑娘鲜花八百朵,望……望姑娘摘得花魁美誉!”
“好!好!”
他后头那损友抚掌鼓劲,啪啪啪的高频率掌声,反倒是让那胖墩一脸尴尬……
台上素纱轻拢的封宜奴水灵灵的眸子望过来,眨了眨,而后微笑着起身一福,“多谢柴少爷抬爱,宜奴感恩在心~~”
哇!
人群惊愕,八百朵!!那胖子可真有钱~~~
底下一阵腹议,这花魁赛无非是看三点:捧场的人气,诗词的质量,名jì的发挥……如今花魁的表演自然不可能让鳌山那边的百姓看到,所以几乎就是才力和财力的比拼了~~
两边梨台下早有负责唱牌的龟奴守候,在接过底下特制的木格花牌后,高声一唱…
“柴记皮货行柴梓少爷鲜花八百朵——”
嚯!!
两三层上趴着彩栏往下张望的人俱是倒吸一口冷气,八百两银子……还真是够阔绰的。
对他们这些寻常子弟而言,一百两都拍不下来。不过仔细想想,这也不算离谱,能坐于上首的,哪个不是大富大贵之辈。
不过既然柴胖墩开了头,下边其它有钱的少爷也不会甘于人后,一个个安排家奴上去拍牌子。这前头唱牌的龟奴也是翻着一张张木牌高唱…
“彭记猪肉行彭川余少爷鲜花五百朵!!”
嚯!!下边又是一阵轰然~~这汴京的富家少爷们还真是不缺钱。
“樊记造纸坊樊廉少爷鲜花一百朵!!”
“穆记干果行穆迁溢少爷鲜花一百二十朵!!”
“熊记打铁铺熊离少爷鲜花一百一十朵!!”
……
……
这里头最为难熬的自然得属前头的陈午了,此时见后头那一个个富二代意气风发的拍牌,那是一个咬牙切齿啊~~
这不是让他难堪么!
他们都拍出一百多两了,那自己这个坐最前头要是不表示一下,非得被他们鄙夷死不可。最可恶的就是后头那死胖子,没想到这么有钱……现在想想,终于明白苏进为什么这么大方了,感情是早知道会有这种场面,这回是被他坑惨了。
而他身边那几个小二黑兄弟更是头冒冷汗,麻麻的、这撷芳楼真是吞金子的地方,一下就一百两的出手,真是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
“陈哥儿,我们……”阿庆咽了口口水看向陈午,那意思也很明白了……要不要也表示一下,毕竟是坐最前头的。
感受到后面探过来的目光,陈午攥起拳头挣扎……要是这么一声不吭的,恐怕会被人鄙夷死……一念至此,手心更是盗汗急出……
耳边龟奴讨彩的高唱声此起彼伏…
“梅记酒行梅参肃少爷鲜花三百五十朵!!”
“石记木工铺石皴少爷鲜花两百三十朵……”
……
耳边这如同魔咒一般的声音折磨的陈午都快抓破头皮了……
“陈哥儿你没事吧?”
“我们…也送。”,“啊?”
……
……
这文会也算是渐渐步入了高氵朝,底下文士书生不知是得了什么消息,忽然间便是兴奋起来,也不论平rì有何间隙,均是打成了一片,对于此次赢得花魁赛都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潘楼有动静没?”
“没呢,不过跟你说,这次花魁撷芳楼铁定能拿下~~“,“嗯?怎么说?”
“鳌山传来消息,潘楼这次竟然推新人出来,那汐琰根本没打算出场子~~”
“竟有此事!!”旁边讶然不已。
“谁骗你,鳌山那边成片的消息都放出去了,我看啊~~定是因为矾楼那姓李的摘了牌子,所以那汐琰索xìng也退居幕后,甘为新人做绿叶,最起码能博个名声~~”
……
这二三层楼上的人或许也是听到这消息,顿时欢呼起来,看来这次撷芳楼也能拿个花魁了。余下青楼在造势上都不及撷芳楼,除了对面遇仙楼有些难缠,就连仁和店、清风楼之类的行首青楼,这次也都有些萎靡,仅仅出了几篇草草之作,根本难以与撷芳楼相比,眼下好像就高阳正店没动静传来,倒也是沉得住气。
而下边,那龟奴唱牌还没有结束,高亢明亮的声音即便是在二三层都听得明晰…
“卢记染坊卢嵩少爷鲜花二百三十朵!!”
在底下一片掌声下,那献花的富家子弟还站起来与众人招手示意,最起码要让那封宜奴看到自己么。
现场这些捧场的人也是毫不吝啬掌声,毕竟目前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要是能把封宜奴捧上花魁,那作为这场文会的参与者、也是面上有光。而后面那些内司高班又开始传抄,并且不停的往外派送。至于梨台之上的封宜奴,则是停下了演奏,直起身来到台前向献花的少爷们一一报以微笑。
那衣着光鲜的龟奴继续唱牌,今rì他也算是扬眉吐气了回,所以脸上也尽是笑容…
“陈记风悦楼陈午少爷鲜花……”
到这里,他不得不停下来,好像是犯迷糊似得揉了揉眼睛……底下楼上的这一众人也是听惯了这龟奴唱牌,如今忽然中断下来,不禁都把目光望过去。
“这…这……”那龟奴真是难以相信眼前这张花牌子上的数额……“陈记风悦楼陈午少爷鲜花…鲜花…”
“…十朵。”
这个数额出来,就连他这个唱牌人都羞愧的想要钻洞里去。而全场也是陡然间鸦雀无声。
封宜奴微有诧异的目光望向了陈午这边。本来那个位子请的是李府那千金才女,虽然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与人家没什么交情,但没想到后来那才女的贴身女婢还特意过来一趟,说是上元会有人代她过来。当时一听,这也是好的,能与那李家千金交往的人,想来也是博有学识的士子名流,所以从这文会开场到现在,也算是对陈午另眼相看,哪怕是开始的时候他突兀的送给自己一个蹴鞠,她也是挂着笑容收下,还以为这人只是xìng格有些古怪,但眼下…她不得不重新对他定义一番了……
封宜奴的想法还算是客气的,而后头、甚至是二三层上那批封宜奴的忠实拥簇,可就没这么好的涵养了,直接是一片cháo水般的讨伐声下来…
“这谁出的花牌!!敢不敢自己站出来承认!!”
“不想出就不出,竟然在这儿侮辱封姑娘!”
“那个姓陈的!自己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