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八,三字经正式发售。
内城的几个大瓦子开始了意料之中的热议,几人扎堆的茶摊,人声鼎沸的酒楼,路头说书、码头卦算,在这喧嚣的尘世中,居然都能围绕着一个话题讨论。
作为后倩女幽魂时代的一品斋,能不能延续前者的神迹?这是一个颇有意思的噱头,虽然大部分人对买书并不感冒,但并不妨碍他们讨问几声书的情况。
“那三字经究竟是什么书?有倩女幽魂好看不?”这是最多的一个问话。
他们交相询问,似乎也是乐此不疲。由于三字经仅有的几本手抄都流书院去了,所以直到如今……也没有被外界所认知。
一个茶摊头,低矮的短脚案子,几个路遇的学子围在这儿歇脚。其中有消息灵通的,还偷偷摸摸的从袖子里抽出一本仿版的三字经来,在几个友人面前炫耀起来。
“哎?继尹,你怎么有这个的?”他那些友人都忍不住把脑袋凑了过来。这三字经今天才发售,怎么可能现在就有书铺开盗版。
“咳咳~~”那人示意旁边小声,“这是我爹从四门学的那些酸儒那儿拿来的。”
“四门学?”
……
也差不多,就从这开始,这三字经就从云端跌落到了泥地,原本那些对于新书还颇有期待的年轻人在翻开书页后,无一不是换上一副坍嘴的面容。倒不是这书不好,反而是太过正经而使得他们兴致缺缺。原本以为是和倩女幽魂差不多的杂言小说,虽然是有些吊儿郎当,但是他们就是喜欢看那调调,如今这口味一下子跑偏这么多,实在是让那些拥簇们大失所望……
“什么人之初性本善,这玩意可一点不好看……”
茶摊上原本围聚成一片的人俱是一拂大袖,丢下个嘲讽后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没意思极了,也就那些老夫子才喜欢。
“哎哎!!别走啊!!”
本来还以为能好好的秀一把风头的,没想到却是这么个待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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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八的太学。显然迎来了最为严肃的时刻。
筒瓦单檐的一廊廊学斋讲堂里。没有一丝嘈杂,只有纸卷翻动的沙响。里头学子正执笔工书,或是皱眉难解、或是神采飞扬,上阶有缁巾宽衫的老儒把关,时而把手中的滕卷搁下,往下巡视一番。
而廊道之上,时而能听到木屐走动的声音。
整个太学里的一切景语在这时候……摇曳沉姿。静默的陪伴着这一片的书香油墨。
眼下,是太学二月底的经义私试,这关乎着太学生们平日的考绩和生舍资格,所以没有人敢大意对待。
不过虽然整个太学处于这样一种偏向于严肃的氛围,但是像教坊院这种老学儒呆的地方,就没那么多拘束了。
学斋里学子奋笔疾书的状态、与这教坊院里老儒吃茶闲聊的情景是如此鲜明的对比。全然事一副退休在家的心态。旁边是杂艺在清扫盆栽案头,还有年轻的助教抱着经卷跑进跑出,不过这种状态随着国子司业范正平的到来而收敛了起来。
太学每月的私试一向受到国子监重视,所以几乎每次月试国子监都会有人过来督查。而今天,居然是国子司业范正平亲自过来了,倒是让太学的着些学正学丞们赶紧掐掉嘴上的话头。
这范正平说来也是来头颇大,其父乃是前朝宰执范纯仁,祖父就更不用说了。范家一门不仅在文坛名望甚高。在官场也是常青之树。不过这范正平与其父不同。性毅有棱,为人处世上都是直来直去。所以这种性子的人往往难以在官场立稳。绍圣时,与蔡京有隙,结果被蔡京整到了乡里赋闲去了。不过今年徽宗即位大赦前朝,便把这范正平调了回来、做了个学官,虽然没什么实权,但也算是对范家的一种宠渥了。
“怎么范司业今日倒是有闲过来了?”众人笑着迎了上去。
文坛这个圈,说大也不大,那几个名声响的众人心里也一清二楚,这范家在宋朝文坛地位崇高,再加上范家族人本身文学渊博、高风亮节,自然事能得到这些太学老儒的敬意。
两方人寒暄了一阵后,也差不多把这二月经试的情况做了个交代。
这主事做完,终于是要说说今天真正的来意了。
范正平搁下手中的茶盏,“这次过来,主要还是来商议一下那三字经入普读教典的事情……”他说着,旁边的随侍递上来一本书,他拿着说,“这东西是你们太学先提出来的,所以还是要找你们谈谈看,毕竟教典之事关乎国之千秋,不容草率,我与刘祭酒、种司业已有小议,虽然这三字经义理隽永,又浅显易懂,但毕竟是出于民间……”
旁边有侍奉供茶,教坊院一众的学官围坐详谈。
其实事情说开了,就是要整个太学联名起折,坐实了这三字经的权威性,不然像这种民间收来的经义是很难从礼部和门下通过的。
因为是野路子。
虽然如今已经不是门阀世族的年代了,但门第出身的这种观念一直根深蒂固在社会的各方各面中。
他们这些老头稍作了下商议,大致都同意了这个提议,改日变草拟折子出来,以他们太学博士的身份旁佐这三字经的正统性。话说到这儿,也差不多要完了,正当范正平要起身回时,眼角余光不巧瞥到了角落边低头籍案的李清照,虽然她是男儿装束,但还是能明显看出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娇儿。
“这是……”范正平抬手问向两边,这太学教坊院里怎么会有女子从事,等旁边学正高秦附耳小声了通后,他脸上的疑惑才慢慢转变成了笑容……原来是李家那小才女。
李清照与往日一般,一早就来了教坊院处理些籍案文件,这几天太学经义私试,告假门禁之类的条子比较多。她还要一一校对过去。这些繁琐的活儿老头们事最不爱干的,所以干脆一股脑儿丢给了她,反正是年轻人……多做点活儿总不会吃亏的。
“咳咳……”
忽然两声清咳响在了她头顶。
少女不禁仰头望去,只见教坊院那一众的老学儒都在自己面前站着,不过中间那个老人自己倒没见过,正当疑惑之下……老学正高秦沉声道。
“这是范司业,还不过上前见礼。”
李清照眼睛直直地看着那老学正。很无辜的模样……貌似在说,我才多大年纪,又是女娃,哪会认识这么多的大人物……
这范正平也是今年刚被上拔入京,所以对于李清照的事情并不清楚,只是前些日子去过堂弟范正永那儿。在席间、就有论及过那李格非家的女娃,说是叔父有意让直均娶那小才女回来,当然……他不是当事人,对于内中细节并不清楚,不过即然如此,以范家的家世渊源,想来是不会有太大的阻力的。所以眼下……已经是当做侄媳妇来看待了。
言语间的和善,即便是旁边几个老头也看出来了。他们心中无一不嘀咕。看来那传言是真的了……这范家有意在少女的婚事上插上一脚,这倒是有意思了。
李清照作为晚辈。自然不好在这公众场合上把话说开,所以也只能诺诺的、装成合格的晚辈接受训导与鼓励,只不过看这苗头……对方似乎对自己有些过于关心了,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是故找了个由头就想开溜。
“范司业,清照想起来还有位朋友要拜访,这便要跟您告个假了~~”她故作嗔怒的瞟了眼教坊院里的那些学儒,才为难似得说,“跟这些老头……太难告假了。”
这自然是引起了这范正平哈哈的笑。有些人……如若是喜欢了,那便是做什么都让人舒心,而这少女就是占了这种先天的便宜,所以即便那些老学儒再怎么瞪眼也没用……
准了。
“既然如此,那你这娃娃就去吧……这年纪,就该出去踏青游玩,怎能老是呆着这沉闷的教坊院里……”
……
出了这太学后,总算是让李清照吐了口气,那范司业、她只是从那些学官口里听过,据说为人刚直不折,很有文人骨气,不想今日初见之下,倒是出人意料般的和善。她可不认为是自己真的有多好的口碑和素养,反倒是有些忧心那范直均……
不喜欢他啊。
“小娘子~~”远处婢女胭脂欢喜的唤声传来……
她怀里还抱着一本红织板格的书,看着模样似乎是抢到了宝,而她身后则是另一个婢女花细,只不过跑的没前头快,所以显得要气吁一些。
今日一品斋发售三字经,李清照算是出于朋友道义,所以就让自己那两丫鬟一早过去捧捧场,如果买的到就买,买不到也不强求,没想到这两丫鬟倒是干事麻利,居然真个买来了……
“小娘子,这《三字经》讲的是什么故事?”婢女眨着憧憬的眼神,她还不知道这三字经是教辅书呢……
这可是打击她了。
“是不是一群妖怪要抢一本《三字经》的神书?”
婢女的大胆预测,倒也是够可爱的。而李清照只是笑着没去理她,嘴上只是吩咐着花细准备马车去岐山书院,反正也是闲着无事,又不想这么早回家,那就去书生那边继续度假好了。
“小娘子、小娘子~~你就跟胭脂说说么,这到底讲的什么故事?”小丫鬟跟在少女屁股后头,捧着书,十分焦急的模样。
李清照一个回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自己看。”
那小丫鬟嘴巴一扁,不高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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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八日的岐山书院,可着实比往日热闹不少,书斋廊道、假山渡桥,那些平时杳无人迹的地方,如今都有稀稀拉拉的游人走动,不过要论到声势最为热闹的,还得属西面的绿茵场。
那热火的场面,欢腾的人群,戏谑、嘲讽、口哨……甚至还有场边特意做的缠枝虎旗,在刀风下猎猎翻飞。
“大李!!带球冲进去~~”
“哎哎!那个胖子~~有没有公德心,抱人大腿还怎么踢!”
……
这么喧闹的声音从西边传过来,倒腾的学斋里上课的学生心里直痒痒,热闹的场面哪个不想去凑凑。在这种浮躁的心态下,这书是如何也读不进去了,一个个心不在焉的,饶是让书院的老儒们气愤不已。
原本因为苏进的三字经、还对他大为改观,可没想到那大少爷居然把这书院当成杂耍的蹴鞠场了,看看那些衣衫褴褛的小混混,真是败尽斯文~~
他们插着腰,齐成排在廊道上,隔空对着西面骂骂叨叨。
“太不像话!”
“老学谕,您赶紧让那大少爷停下,这是书院,不是御拳馆,这成何体统!”
……
而这事显然只能是嘴上说说罢了,连他们自己都知道那苏进已然是这里的山大王了,根本没人管得了~~
与这帮老儒同样遭罪的,自然就是那蹴鞠场边的小阁楼了。一大清早的,就这样闹翻了天,本来慎伊儿还想要出来骂街的,可支起窗扇往下一瞅。
额……
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来了少说有七八百人,也不知道那书生哪儿找来的这么多人,整个球场都围满了,尤其是从她这边望下去,油绿的草坪在这时显得极有威势……
她正有些发愣呢,这楼下忽然传来女子的声音。
“姐姐,我来看你了~~”
这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慎伊儿都有些难以置信,她把头扭向书案前的李师师,见她微然自怡的对着窗格子下笑,还打了个手势示意对方上来。
哦~~
还真是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