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宗义不再说话。他知道,俞仁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在这个时代,真正关心百姓生死的官员并不多,遇到事,他们大多第一考虑的是他们自己的位子和帽子。所以,当真正遇到大片的流民时,他们往往会加以阻止,目的是要防止这些人聚在一起造反。
“我这儿倒有一个办法,也许可以试一试!”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蒋小婉突然道。
自从她那次出现,帮俞仁劝服了灾民到台湾,俞仁便对她格外的重视,每次召手下头目开会,必会叫上她一起。虽然这还是她首次在这样的场合开口,但俞仁还是很高兴。
“说来听听!”俞仁鼓励的看着蒋小婉。
“我知道泰州城里住着一位隐士。如果能请的动他出马,咱们这一路出山东便是再多的人,也完全不用担心。”
“噢!你说的可是亓诗教?”俞仁问。
“不错,正是他。”
俞仁有些为难起来。“这个亓诗教仍是齐党的创始人,在山东可以说有着相当的威望,如果能请的到他来护航,当然不会有问题。可问题是,咱们与他又没什么交情,他凭什么要帮我们这个忙?”
蒋小婉没有正面回答俞仁的问题,只是自信的说了一句,“俞相公如果信认我,便随我走一趟。我有七成的把握可以说服亓诗教给我们帮这个忙。”
俞仁认真的注视着蒋小婉,这也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面前的这个女人。
这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妇人,长相也并不能算是特别漂亮,至少比黄玉蝶还差一点。她穿着一套打补丁的粗布衣服,但是她那股从骨子里流露出的高贵的气质,却总是难以掩饰。这让她站在任何地方,都显的那样的与众不同。
俞仁定定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他总觉得这个女人有着不同一般的身份,可是又一时猜不出来。
蒋小婉被俞仁这样无礼的眼光看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
黄吉安在一旁轻轻捏了俞仁一把。俞仁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赶紧收回目光。
“不好意思,方才想问题想的出神了。失礼之处,还望陆夫人莫要见怪才是。”之前俞仁一直都叫蒋小婉为蒋姑娘,这一次却特意叫她陆夫人,主要是想表达自己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蒋小婉听了这句陆夫人,脸上果然马上露出释然的表情。
“没关系。那,咱们什么时候去见亓大人?”蒋小婉又恢复了她那一惯的淡定神态,好像方才的不快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现在就去。”俞仁说着便站起身。“吉安,这儿的事情,暂时交给你与宗义。我应该很快便可回来了。”
当天午后,俞仁便带着若兰若梅两姐妹,随着蒋小婉进城拜访亓诗教。
要说亓诗教,也许在全国,知道他的人并不多。可是在这个泰州城里,实在没有几个人不知道他的。如今的泰州,如果不是他在半年前牵头,从南方购回来一批粗粮作为赈济粮,只怕泰州城里也早不知成什么样子了。所以,全城的百姓对他都很感激。
听说俞仁他们是要到亓老家去,许多人都争着要给他们带路。
亓诗教的家,住在城内的一个小山坡上。这儿周围没有多少人家,但是转过一小片林子,便是闹市。可以说,正是闹中取静的一处好居处。院子并不大,修建的也比较简陋,一道竹篱围着一套单进的四合院。
几人来到门外,俞仁上前敲门,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仆人开了门。俞仁正要递上自己在士绅大夫间常用的名贴,一旁的蒋小婉已经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小玉牌递了过去。
“劳麻小哥帮我把这个东西递给你们家老爷。
看门的家仆答应着接过玉牌。他见这玉牌制作精致,上面还刻着一个大大的“信”字,知道这东西必然有些来头,于是不敢怠慢,赶紧拿着玉牌便进去传话了。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一面整理衣服,一面往外走。
俞仁看到他才知道,原来这个亓老并不老,顶多只能算是老亓,大家喊他亓老,看来只是为表示对他的尊重。
亓诗教来到门口,向四人拱了拱手,“不知几位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俞仁看了蒋小婉一眼,没有说话。此时他更加的确定,这个蒋小婉必是一个大有来头的人,却不知她为什么会隐居在那济南城外的小镇上。
蒋小婉看了俞仁一眼,见他没有说话,便道,“亓大人不必客气。我们今天来找大人,是想请大人给我们帮一个忙!”
蒋小婉倒很直接,开门见山的便道出了来意。
亓诗教一面将众人向屋里让,一面道,“夫人有话,只管吩咐。只是莫叫草民大人了。草民如今无官无职,只是一介平民罢了!”
蒋小婉露出一丝浅笑,“亓大人自歉了。我们都知道大人的才干,也很清楚您的功绩。相信皇上很快便会重新起用您的。”
亓诗教不再说话,因为他内心确实也还期待着皇上有一天能够重新想起他,重新起用他。但是士大夫的傲气又让他不愿为了复出而在官场四面求人。何况他也知道,如今的大明官场,正是东林党得势掌权之时。他作为齐党的魁首,东林党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复出的。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他虽然还不能确定她的身份,但是他却知道,此人的身份非同一般,也许正是自己复出的一次机会。
几人一面走,蒋小婉一面与亓诗教客套着。俞仁跟在两人身后,一直没有说话。
进了屋,蒋小婉这才向亓诗教介绍道,“这位是从南方来的俞相公。他今次到山东,一来是为赈灾,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可以从山东招些人到他那儿帮忙。”
亓诗教上下打量了一遍俞仁,“这位便是最近在城外开许氏粥棚的那位,人称及时雨的俞相公吧?”
俞仁赶紧拱手,“不敢当。在下正是俞仁。”他没想到这个亓诗教对自己也还有所耳闻。
“我听说俞相公正整船整船的将这些灾民运走。我正想问,不知小相公要把这些人运到何处去?”
“东番!”俞仁也不隐瞒。
“东番远在数千里之外,那儿又是一片蛮荒之地。恕老夫愚钝,不知小相公此举的用意为何?且不说这一路海运的危险,便是到了东番岛,那样的蛮荒之地,又怎么能养的活这许多人?”亓诗教其实也早听说了此事,他这是故意问的。最后的这话,已隐约含着负问的意思了。
俞仁从容的站起来,“亓大人说的固然不错。东番确实是蛮荒之地,人烟稀少。可也正是因为此,才能容的下如此多的灾民。江南数省倒是土地肥沃,人口稠密,可试问大人。如果我们真的把这些灾民迁到那儿,会有什么结果?
他们到了那儿,哪还有多余的田地给他们种?难道让他们在那儿永远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吗?”
亓诗教也站了起来。“为什么一定要将他们迁往他处。就让他们留在此地,难道不好吗?这儿可是他们的家!”
俞仁冷笑一声。“留在这里?”
“亓大人可曾想过,山东十年倒有四五年青黄不接,即便如此,官员们还要对他们多方盘剥。这些百姓在此地,过的如何艰难,大人可曾知道?而眼下,眼看山东发生如此严重的灾情,朝廷可有给百姓拔多少救济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