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迷的雨帘之中,急风骤雨与隆隆蹄声汇集成一曲气势磅礴的乐章,有如滚滚雷音,响彻四野。
一名冲在最前列的乌丸佰长伸手抹去满面水渍,再望向前方时,面上蓦的喜动颜色,脱口叫道:“敌军在望……”
胯下战马突然发出急促的悲鸣,庞大的身躯轰然栽倒于地。
“啊!”乐极生悲的乌丸佰长腾云驾雾般飞出,重重扑倒于泥浆之中,不等他挣扎着爬起,身后的无数只铁蹄已经将他践踏隐没于泥水之中。
“心埋伏……避开大道!”一名乌丸仟长虽然叫得声嘶力竭,却是已经为时晚矣。
密集的骑兵阵形之中,不断有战马惊嘶着软倒于地,不仅将马上的战士陷于险境,更令身后源源不绝开来的大队人马手忙脚乱,更多的骑兵因为自相冲撞而坠下马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仟长双目因为极度愤怒而充满血丝,他握紧了双拳吼道:“快!找出敌人!”
凄风冷雨之中,乌丸人纷纷抽出兵器,惶然拨马四顾,然而在尚未完全昏暗的色下,四野一目了然,除了远方仍然不徐不疾而行的敌军战车,再无一丝敌踪。
又一名骑兵被同伴的战马挤得掉下马背,落地瞬间,强烈的痛楚从背后传遍全身,他惨呼着循着痛处的抚去,竟脱手拔出一柄打制精巧的四角尖刺。
不等他出真相,几匹受惊战马扬起的铁蹄同时重重踏下。胸骨尽断的低沉裂声中,那骑兵口中鲜血狂喷,眼神转黯,手中所持的铁蒺藜再次无力的落下,重新隐藏于泥水之中。
“让开大道!从两侧迂回!”乌丸人疯狂的大叫声分外凄厉:“快!”
数十骑当先带马冲下了路基,一头扎进荒置的农田之中,却很快便在浸满了雨水的肥沃土地中泥足深陷。
大道上,恐慌的气氛仍在蔓延,除了少数骑兵越过了在泥浆中滚动挣扎的同伴,继续毫不停留的向着远方的马车追击,大队人马几乎已经停滞下来。自诩骁勇善战的乌丸战士们纷纷勒住战马,惊恐的向着四面八方望去……直至此刻,他们仍然没有弄清同伴们坠马的真相,看不见的敌人,才最为可怕。
“铁蒺藜!是铁蒺藜!”一名正在泥水中艰难立起的战士,终于从马蹄上发现了真凶。
“该死的汉狗!”仟长狞厉的面色直欲择人而噬。自战国以来,汉人便发明了这种可怕的骑兵克星,多年以来的胡汉之争中,异族骑兵也没少吃这东西的苦头。可是谁又能够想到,这些汉军竟会利用恶劣的气作为掩护,在这条泥泞不堪的道路上设陷?
“放缓马速,谨慎前进……只要行过这一段路,危险便会解除!”仟长迅速下达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仅凭数辆断后的马车,他们不可能携有大量铁蒺藜!”
蜿蜒的黑蛇再次缓缓蠕动起来,正如仟长判断的一样,虽然仍有一些倒霉蛋踏上了“地雷”,令少数战马失去了行动力,然而人仰马翻的冲撞现象再也没有出现。很快,在行过了最为艰险的地带后,前方探路的骑兵在确认没有威胁后,再次放开了马速。
“将军!”车尾的士兵叫道:“敌军前锋已经追至两百步外!”
“恩!急什么?”背靠着厚重车板的南鹰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双眼:“一百五十步时,再叫!”
“将军,一百五十步了!开始进入我军重弩射程!”
“一百步时再禀!”
“…….将军,敌骑似乎正在疯狂加速,不足一百步了!”
“再等等,五十步时再唤本将!”
沉重的蹄声渐渐迫近,当前的乌丸人似乎已经面目可辨,负责观察的战士略显紧张道:“禀将军,五十步了!”
“射杀!”南鹰双目一睁,从牙关冷冷迸出了两个字。
“将军有令!射杀!”四辆紧紧相邻的马车上,传令兵的大吼声同时清晰的落入所有人的耳中。
“崩”,第一支长箭应弦而出,以惊人的高速在雨中穿透而去,强劲无比的冲击之力甚至将雨水都激荡开来。
一名冲在最前的乌丸骑兵有如被一把百斤重锤狠狠砸中,整个人向后抛飞,与身后的同伴撞得滚成一团。
“啊!”乌丸人一起红了双眼,狂吼着用双腿狠夹着马腹,同时开始弯弓搭箭。
“你娘的!”车厢内,李进有些无奈的放下手中长弓:“还是你们来吧…….在如此狭的车内,本将几乎连弓都拉不开!”
“遵命!”两名汉军兴奋抬起手中劲弩。
“嗤嗤”之声响个不停,四辆战车的后窗中,一支支劲矢连珠射出,向着渐追渐近的乌丸人倾泄而去。
除去驾车的驭手,每辆战车内都有四名战士和一名将军。将军们正无所事事的顺着射孔的缝隙观察着战士们的战果,而两名负责射击的战士则是随手射出一箭,立即将空弩向后一递,再接过另两名战士已经拉弦上箭的弩机,配合之间有如行云流水。
虽然颠簸的马车严重影响了战士们的正常发挥,可是这段路并不宽阔,追上来的敌军却是密密麻麻…….只要望着远方的幢幢黑影一箭射去,非人即马,几乎总能听到人嚎马嘶的回应,想射不中的概率,很低。
乌丸人一个接着一个的从马上无助的落下,或是伴随着身下的马儿一起轰然倒地。死伤姑且不论,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还严重迟滞了追击的进程。从李进发出的第一箭到现在,乌丸人不仅没能追上马车,相反两者之间的差距还更远了一些。
“发箭还击!所有人,放!”一名领头的乌丸佰长怒吼着下令。
随着乌丸人们迫不及待的松开弓弦,下一刻,交战双方一起目瞪口呆。浸透了雨水的弓弦有如死蛇一般脆弱无力,满载着希望的长箭刚刚射出二三十步,便失去了动力斜斜落下。其中一支长箭倒是不负众望的直奔汉军马车而来,可惜却已是强弩之末……一名汉军条件反射的一把抓去,竟将那支已经即将力竭的长箭握于掌中。一时之间,双方士兵都瞧得呆了。
很快,汉军马车之中,肆无忌惮的狂笑之声远远传了开来,一支支劲矢以更快、更准的势头直取正在满嘴发苦的乌丸人。汉军们的弩机一直保持得很干燥,密闭的车顶令它们得以不受干扰的持续射击……即使大风带起的雨水打湿了弩弦也无妨,一把崭新的弩机立即便会递了过来。
极度的愤怒和难言的耻辱,险些令每一个乌丸人都为之发狂,有人甚至暴喝着掷出了手中的长刀……事实证明,这种完全泄愤的徒劳之举,只是令他们白白失去了手中的武器,反而倒是前方的汉军,在相对作用力的帮助下,即使轻轻丢来一颗石子,也可能打破乌丸人的脑袋。
层层交织的雨云,把空挤占的没有一丝多余空间,一如乌丸仟长们阴云密布的面容。猛然间,在半空中的云层背后,一道被囚禁在乌云深处的电光炸了开来,于茫茫四野中映出一闪即逝的惨白。
利用这瞬间的光明,一名目光锐利的乌丸仟长蓦的看清了远方的地势,不由狂喜的大吼道:“全军准备……两翼展开!”
南鹰心中发出一声轻叹,对于乌丸人的**和虐杀,终于走到了尽头。前方,将是与道路平齐的开阔荒原,乌丸人再不受狭长的道路所限,可利用超过战车的速度对己方实现两侧包抄。真正的断后血战,从那里才算开始。
随着地势的开阔,乌丸人追击的长蛇阵形前端,已经渐渐扩张开来,似极了一条正张开血口的巨蟒。前方近万大军践踏出来的深厚泥浆,也渐渐无法影响乌丸人的马速,他们正在利用两侧尚未踩踏过的地面缩短距离……反观倒是继续行进于泥道之上的战车,呈现出吃力的迹象。
“士兵,继续射击,三位将军,随本将一战!”南鹰钻出前车门,站在驭手一侧大吼道:“绝不能让他们迂回到马车前方!”
罢,他单手攀住车门,身形高高拔起,落于车顶。扶着车顶的围栏,他用一根绳子将左腿牢牢固定在围栏上……最初设计这车顶围栏的本意,其实是充当行李架,只是没想过如今会用它来支撑身体的平衡。
一个士兵从车窗中递出了将军的武器,不是短的鹰刀,而是三截长长的钢杆。南鹰将其慢慢接驳在一起,变成一支长度至少达到两米的长矛。这是源自于当日武痴的创意,鹰巢的骑兵们早已批量装备,不过南鹰本人却是首次使用。
“来吧!”他侧过头来,望着身侧车顶上已经雄立如山的关羽、张飞和李进三人,大喝道:“让我们杀个痛快!”
“这长矛……真是令人惊叹!”张飞低着头,细细磨裟着精钢打制的矛杆:“将军,待此战之后,可否赠于卑职?”
“这算什么?”南鹰心中一动,想起了流传后世的冷艳锯和丈八蛇矛,他一振手中长矛,狂笑道:“本将赠你们一人一件盖世奇兵如何?”
“将军一言既出……断无反悔之理!”虽然雨势渐,光线却更趋暗淡,而张飞双目亮得有如星光:“卑职等人无功不受禄,便以战功相抵!”
“嗡”一阵阵可怕的震颤之音瞬间充斥耳间,风雨之声竟是不能掩盖其分毫,却是关羽单手一振,手中长矛仿佛灵蛇复活般颤动起来,闪耀着点点寒光的矛尖有如蛇信吞吐不定。
“关某之前曾经视了将军…..只是关某生平,绝不向人致歉!”他微微欠身:“今日跟随将军一战,无论是生是死,也算表了关某的心意!”
南鹰沉默着,庄然回了一礼。无论关羽的性格上可能存在着什么样的缺陷,是目中无人?抑或是刚愎自用?他都无愧于一个男儿本色!
“呸!堂堂大汉男儿,岂会屈死于胡人之手?”李进蓦的腰脊一挺,焕发出睥睨下的英雄气概:“弓来!”
高通从车窗内探出头来,大叫道:“将军,您的宝弓如何淋得雨水?”
“若不能饱饮胡虏之血,焉能称得上宝弓?”李进傲然道:“英雄利器,绝不能珍藏于皮鞘之中!”
“好汉子!”关羽、张飞同声大喝:“佩服!”
“哈哈哈!”李进探手接过身下递过来的铁弓和箭袋,闪电般拉开弓弦,狂笑道:“将军,恕末将先拔头筹了!”
滚滚笑声有如惊雷远远传出,连续不断的凄厉破风之声大作。
已经顶着汉军箭矢渐渐迫近的数十骑乌丸人中,或低促或亢长的惨呼之声响成一片,短短两息之间,至少十个乌丸人相继栽下马来。
乌丸人见了这等声势,无不惶然失色,汉军们已经一起狂呼起来:“神箭将军!神箭将军!”
望着李进长弓上那一支支几乎是首尾相连劲射而出的利箭,再瞧着乌丸骑兵人仰马翻的可怖景象,关羽、张飞面上的敬佩之色,渐渐化成一片骇然。自开战以来,他们尚是首次看到李进全力施展如此奇功绝艺。
“崩”一袋箭矢尚未射尽,李进已经一把拉断了心爱的铁弓,他一怔之下,随手将手中长弓远远掷开,大笑道:“果然这弓弦是浸不得水……够本了!”
他一把擎起长矛,再一脚跺在车顶上,狂叫道:“兄弟们,瞧见了吧?就这么射,不要丢了将军和本将的脸面!”
“得令!”四辆大车上的二十名渤海军战士一起脱口狂呼。
“这子!”南鹰耸了耸肩:“还挺能振奋士气!”
失去了李进的箭雨打击,已被渐渐迫退的乌丸人再次追了上来,很快已经欺近连体战车的两翼。车内战士已经分出人手从侧窗开始射击,却是势单力孤,加上强弩上弦费时,并不能有效阻止敌军的逼近。
“关闭后窗!”南鹰大叫道:“所有战士全力射击两翼,保护好战马和驭手……后方之敌,交给本将和几位将军!”
一名强健的乌丸佰长已经追至最左侧的战车,他狞笑着右手持刀,左手伸出便去抓战车的木檐。
一支长矛有如从虚无之中疾刺而出,强大的劲气迫得矛尖外围的雨水全部激射反弹,在那乌丸佰长惶恐绝望的目光中,一矛穿透了他宽厚的胸膛,鲜红色的血雾染得雨水尽赤。
“啊!”暴雷般的狂喝之声震得所有人耳中嗡嗡作响,张飞拧腰发劲,在乌丸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一矛将那尚在抽搐扭动的庞大身躯整个挑起,不费吹灰之力般远远甩出,将一名目瞪口呆的乌丸骑兵连人带马重重砸翻。
英武俊秀的面庞上,再也难觅先前的从容淡雅,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狂暴和狠厉,原本白晰的面容也涌现出可怕的漆黑之色。任何一个稍有眼力的行家均能看出,这定是因为某种奇功异法全力发动而产生的异变。
传中的燕人张飞,终于全力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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