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人!”坊丁猛的惊醒过来,推了推同伴。
同伴睁开眼睛,四下里漆黑一片,哪见一个人影,不由嘟囔道:“你见鬼了吧!”
“噢噢,看错了,许是一只夜鸟。”
不远处的屋顶上,那只“夜鸟”振臂而起,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年头,坊丁也不是谁都能干的,能做上坊丁的,哪个没有点眼力见儿?让他们协助里正衙役们维护治安,调解纠纷还行,真要是碰上江洋大盗,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每个月就挣了那两个子儿,犯不着用命去拼吧。虽然朝廷有宵禁令,多数情况下,他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几个起落以后,刘子秋已经越过了坊门,来到了邻近的平安里。平安里已经在洛河边上了,过了洛河便是北区。宫城、皇城都在那边,还住着许多达官贵人。洛河上有桥,桥上有桥丁守夜,四周毫无遮掩。
刘子秋捡了块石子在手,朝水下轻轻一抛。“扑通”一声,激起好大一片水花。两名桥丁挤到桥边,伸头往水里看去。刘子秋已经趁机贴着桥面掠了过去。
“哇,这大半夜的,还有好大一条鱼!”
“唉,要是能弄上来,着实一顿美餐,如果再约上……”
长夜无聊,这颗石子却勾起了两个坊丁的话题,眉飞sè舞地聊了起来,却不知早有人穿过了他们的“防区”……
“梆梆梆……”外面敲响了五更。一个黑影轻飘飘地落在院子里。李靖、红拂女和韩世谔慌忙围了上前。从刘子秋离去到他回来,两个时辰,他们三人都没敢合眼。
刘子秋摘下蒙在脸上的黑巾,无奈地摇了摇头。
韩世谔有些失望,李靖和红拂女却齐声安慰道:“没事,没事,你平安回来就好。”
没有内应,独自夜闯守备森严的禁宫,这一路上会遇到多少惊险,他们都不敢想像。
刘子秋却神情淡定,说道:“大哥,快拿纸笔来!”
韩世谔将纸铺在几案上,李靖亲自磨墨。刘子秋抓起毛笔,闭目凝思片刻,重重地点了下去,却懊恼地发现,纸上渗开一大团墨迹,早被他弄废了。
其时纸张很贵,李靖家也不富裕,然而红拂女并没有心疼,掩嘴笑道:“贤弟,笔不是这样握的。”
刘子秋将笔一丢,转身问道:“嫂嫂,家中可有木炭?”
“有!”红拂女虽不知刘子秋要作何用,还是很快出去,从灶膛里取来了一支木炭。
韩世谔早就重新铺好了一张纸,狐疑地看着刘子秋。刘子秋握着木炭,心里踏实多了,“刷刷刷”,在纸上画了起来。
李靖定睛一看,他画的竟然是皇宫的图样,上面甚至标注了殿宇的名称!乾阳殿、大业殿,还有则天门都清清楚楚。哪里是钟楼,哪里有宿卫,巡哨的路线、间隔的时间,也都明明白白。有些字和符号连李靖都不认识。
十多年的苦练,刘子秋的目力早就达到了黑暗中可以视物的地步。城门、殿宇上都有匾额,有些字刘子秋虽不认识,但他还是强行记了下来,翻译成他认为正确的简体字。侦察、测绘、潜伏、斩首,这些都是特种兵的基本功,画幅草图算不了什么,他还记下了宫中卫士巡逻的规律。
李靖拿起草图仔细看了一会,“啧啧”称奇,说道:“这里应该是宫城最北边的圆璧城,再往后应该是曜仪城与后宫,新选的秀女应该住在后宫。”
“那地方太大,天又快亮了,我只能探查完这些地方。”刘子秋遗憾地丢下木炭,说道,“再给我五个晚上……”
“刘壮士,你可以直接去后宫,抓个人问一问,岂不省事?”韩世谔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了对刘子秋的称呼,而不再视他为地位低下的布衣。
“韩公子,我理解你的心情。”刘子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此事却不可cāo之过急。抓个人自然省事,但万一不能救出侯姑娘,岂不打草惊蛇?还有,救了侯姑娘如何出宫?宫中丢了一个大活人,又如何掩饰?未虑进,先虑退。这些都必须考虑清楚。”
李靖抚掌道:“说得好!兵法上有‘未虑胜,先虑败’之说,贤弟这番话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韩世谔忽然沉声说道:“只要刘壮士有本事将人带进带出,我便有办法。从我府内挑一名身材相仿的婢子,缢死以后送入宫去,以假换真,当可掩人耳目!”
“这怎么可以!那也是一条xìng命啊!”刘子秋眉头一皱,却发现李靖和红拂女都是神sè泰然,方才想起自己是在大隋末年,不由叹息道,“人命关天,还是先待我探明了出入路径,容后再议吧。”
这不是一个讲究人权的年代。在主人的眼里,奴仆、婢女都只是一件财物,甚至还不如牛马值钱,主人可以随意处置他们,哪怕剥夺生命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仅韩世谔、李靖这些世家子弟这么想,就连婢女出身的红拂女也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李靖起初听刘子秋谈论骑兵运用之法,以为他是某个落魄的兵家子弟。后来看他可以高来高去,又当他是个快意恩仇的侠客。现在见他居然肯去关心一个婢女的生死,分明心存仁慈,顿觉有些看不懂他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在上林西苑的东湖上,微风拂过,波光粼粼。湖边的大柳树下,高秀儿收了拳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早有一个身着宫装的俏丽少女捧过一方洁白的汗巾,躬身说道:“夫人好俊的功夫,快擦擦汗。”
高秀儿接过汗巾,说道:“芳菱,以后我自己来就行,你不必跟着。再则,我也不是什么夫人,你我姐妹相称便好。”
芳菱慌忙说道:“夫人休折杀奴婢。奴婢是娘娘安排伺候夫人的,岂敢僭越。夫人花容月貌,必为本院之主。”
这个少女姓陈,是河东大户人家的女儿,也是此番应选的秀女之一,美貌其实不输于高秀儿,在入宫以前也是心高气傲的主儿。可惜运气不好,别人做主子,她却只能做个过奴婢。不过,芳菱很机灵,她一点都没有怨天尤人,只管尽心尽力服伺好主子。
深宫自古多怨妇,多少人进宫一辈子,最后连皇帝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芳菱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她现在是奴凭主贵,只有高秀儿得到皇帝的宠幸,她才能有机会。她一口一个“夫人”地喊着,绝没有半点虚伪。虽然同为主子,但夫人和美人是不同的。夫人必定会得到皇帝宠幸,而美人却要凭运气再加上皇帝的心情。她是真心希望高秀儿能够成为第十五院的主事夫人。
高秀儿知道劝不动她,只得说道:“芳菱,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今天起得早,你再回去睡一会吧。”
有句话说得好,美女都是睡出来的。此时,院中的其他女孩子还大都高卧未起。
高秀儿却紧记着刘子秋的话,一天也不敢放松练功。只是内功尚好,只在屋中便可,这拳法却需一处开阔地带。因此自从离了盐官县,她就没有练过。刘子秋讲过,内功只能提高身体的潜能,杀人还需依靠拳法。现在要报仇雪恨,更须依赖拳法。今天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又记起刘子秋说过,躜拳属水,高秀儿突发奇想,决定找一块临水的地方练习,便早早来到湖边。
这下可苦了芳菱,也起了个大早,毕恭毕敬地在旁边伺候着。刚才高秀儿练拳的时候,她还不住地打着呵欠。
可是高秀儿不睡,芳菱哪里肯去,嘴上答应一声,却只后退两步,远远地候着。
高秀儿也是冰雪聪明的人,哪能看不透芳菱这点心思,也不再劝她,转头看向远方,忽听前方松树林中传来一声娇叱。高秀儿循声看去,似见寒光点点,不由好奇心起,信步走了过去。
树林中,却是一位女子正在那里舞剑。
高秀儿不由吃了一惊。她昨天想偷带一把剪刀进宫都不能够,若不是被陈稠救下,险些被当场打杀,这女子何来的一双宝剑?
其实高秀儿是顶替石慧娘来的,石家人一时高兴,却忘了将宫中的规矩转述于她。就算是贵家千金,也会从小学习女工针指,既是一门技艺,也是一种消遣。在上林各院中,不仅有剪刀,甚至还有菜刀,只不过都由专门的杂役收着,领用归还都有记录,但侍奉皇上的时候却绝对不允许出现。而这位女子与王桂枝她们一般,都是内监们事先选定的。内监们知道她会舞剑,便许她带了剑来。
高秀儿满腹狐疑,又看向那女子。
只见那女子身着淡红衫子,系一条银sè罗裙,青丝覆额,丹脂点唇,俏眉儿含三分豪气,美目中隐一副神光。一双宝剑舞将开来,翩若惊鸿,矫似游龙。
高秀儿幼时常看父亲练剑,自己虽不会舞,却也识得一些剑法,看到妙处,忍不住喝起彩来。那女子闻得喝彩声,不由住了手,向这边望过来。高秀儿这才看清她的面目,鹅蛋脸,桃花眼,双肩瘦削,身材苗条,别具一番风情体态,也是个绝sè的美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