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空，好像要掉下来一样压抑。
坚硬，冰凉。
苏醒慢慢地偏了偏脑袋。还是在中一楼楼顶，准确来说自己正躺在这里的水泥地上。十几米外还有一个人躺着，是那个少年。不知是不是因为同样仰躺着的缘故，他看起来格外遥远。
想要起身，却被突然而来的刺痛影响得身体一晃。左手掌撑住地，苏醒一点一点地勉强站起身来。
有希不在啊……果然，只是幻觉。嘛，没差了，这个结局已经是最好的了……
露出因疼痛而变形的笑容，苏醒一瘸一拐地朝少年走过去，蹲下。
雨还没开始下啊。有些磨叽了。
“……你……比我完美……”
几不可闻的颤抖声音。
苏醒慢慢地拔出没能带进去的刀子。在固有结界中没能发挥作用的它，现在却是派上了用场。
当利刃捅进少年心脏的时候，不知是不是苏醒的错觉，他一瞬间竟然露出了解脱一样的笑容。
就像是在回光返照的时候恢复了清醒一样。
“你……是……”
最后的声音还是被血沫堵在了喉咙里。少年双眼直直地盯着苏醒，却早已没了气息。
把少年的眼皮抚平，苏醒慢慢地站起来。就算是这样的速度，也令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后备的力量已经无用了。就算是修补也无济于事，在那个固有结界里的伤似乎很特殊，身体已经像是彻底烂掉的大堤，空洞根本堵不上了。
苏醒在楼顶上像是机器人一样慢慢地转头，四望。在这个高度上，就好像天空马上要掉下来一样；刮得越来越厉害的凉风往ri根本不在乎，现在却好像透骨一样疼。
再次转头的时候，那个少年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了。苏醒也不在意，应该说现在就算发生再大的事情也没什么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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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平凡少年的故事。
被安排着入校，被安排着学习，被安排着处理关系。
被教导着谦逊，被教导着守礼，被教导着克己。
老师和同学都认为他是个好学生。家长也从来认为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就这样，一直到大学。
谁也不知道，他其实很茫然。
在老师那里，他是有能力的好骨干，学生中成绩的佼佼者。
在同学那里，他是任何一个人的知心朋友，开朗健谈，能够和任何人打成一片，哪怕是公认不好相处的人。
在家长那里，他从来都是循规蹈矩，遵循着父母的谆谆教诲，按着他们希望的方向发展。
和任何人都能打好关系，任何人和他相处都能无比顺心。
——他们是那样夸赞的。
少年麻木地望向天际。
自己已经过了中二的年纪了。放纵和发泄都是不对的，让他人困扰也是不对的。
只要他们开心，我也就开心了。
这样渐渐的，少年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实。
自己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或者说，自己从来没有存在过。只有在哪里是最适合的存在，一层层叠加上去，已经不知道自己的真正xing格和面目。
更可怕的是……自己每一个面目都似乎是真实的，却又虚假得让人厌烦。朋友欢笑的时候自己也会抿起嘴角，为了父母的理想学习，如果不如预期自己也会感到深深的罪恶感。
他被绑架了。
在任何时候都努力让别人幸福——少年是行走的怪人。任何人和他相处都会如沐chun风，然而少年自己却陷入了迷惑。
我是谁？
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的缘故。
应该能够更加理想，更加完美，应该……有这样一个人的。他可能会知道这个答案，不——他必须知道。
终于某一天，找上了少年。
……
答案依旧没有找到，只是越来越偏执和疯狂。少年从校园中消失了，留下的只是怪谈。
但是少年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不符合美德的。
那么，就趁自己还没有彻底疯掉的时候，把自己的疑问和理想都做一个局，交给自己的理想来完成。即使是现实中不存在，在幻想中也一定存在，行走的理想。引导着他……
来杀掉自己。
……
这就是死亡吗……还真是无趣啊。
少年想要咧开嘴笑笑，最终也只是无力抽动了一下嘴角。视线里那个男生的面容也逐渐模糊。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可以的……找到我们一直以来寻求的答案。
那么，就问问他。
“你……是……”
真遗憾，已经没有力气了……
少年的意识渐渐沉入了最深沉的黑暗。然后，和身体一起渐渐崩碎成最原始的资讯，消散在傍晚**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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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靠在天台已经生锈的栏杆上，久久凝望着下面。
托马上要来的雨的福，几乎没有学生在附近走来走去了，要不然如果他们偶然抬头一望还是件麻烦事。
嘶……
稍微动了一下，却不小心碰到了伤口，苏醒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冷风就像是要吹进去一样。
战斗已经结束了。然而苏醒的内心不知怎地却没有太多的欣喜之情。伴随着疼痛，更多的是深深的疲倦和空虚。
不过，果然就像推测一样……
苏醒抚摸着倚靠着的栏杆，锈蚀处传来冰冷而粗糙的触感。
观测者已经死去。什么无限空间啊之类的其他观测者的代言人或者轮回者已经被那边的资讯统合思念体干掉了。现在还维持着对她们的约束的，就只有自己了。如果自己也一起挂掉的话，她们应该就可以说彻底ziyou了——
他忽然转过身。
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个女孩子，正默默地站在几米外盯着自己。
和往ri一样不起眼的县北高制服。风吹乱了她柔顺的灰se短发，琥珀se的双眼和往ri一样不起波澜。
“在下就猜到是你……”
苏醒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顺利完成这样的动作了，只有打住，平平淡淡地叙述。
“有希。”
“——你的身体怎么了？”
安静的少女淡淡地问。
“好得很，在下不是已经胜利了吗……那种程度的小伤自己就可以恢复啦！”
苏醒若无其事地摊开手掌，耸了耸肩，就好像他真的安然无恙一样。
“你在说谎。”
“……！”
苏醒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
“哪里会啊……不是自夸，在下的能力可是万能的哦？”
风猛烈地刮了起来，发出呼呼的响声。摇晃的树叶发出刷刷的声音，令人有些烦躁。
“说真的，那种程度的小伤——”
“——不是这样的。”
有希的双眼似乎能洞察人心一般。
“你在说谎的时候，总喜欢重复和强调。我可以现场进行调查确认。”
苏醒一时间沉默了。
雨，在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点一点下了起来。冰凉的雨滴打在脑袋、脸庞、后背，让人一点点凉透。
“有希……我的时间不多了。”
主动打破沉默的，是苏醒。有希安静地听着。
“大概……还有五分钟左右，我估算的是这么多时间。本来想和你在一起再多看一下这个个世界的风景的，忘掉一切烦恼，你和我一起走在路沿上，我把刚刚认识的樱花给你看，一路顺着樱花道走下去……现在看来是不能了呢。”
苏醒抬头望了望天空。雨水滴进了眼眶啊，真没办法。
“原来想，一定要让你笑出来的。现在看来也没有时间了。你知道吗？这一次的轮回中我才知道你喜欢奥特曼的祭典面具——还真是不称职的男朋友啊，我还想着如果侥幸能回去的话咱们俩一人一个，明年也要一起去看烟火，现在也实现不了了。”
“当时我喂你吃麻婆豆腐，感觉你很爱吃，然后就一直给你做。后来才知道你其实原本不太喜欢吃辣的，虽然后来经过漫长的时间你也习惯了，但是总觉得挺对不起你的……”
苏醒絮絮叨叨地说着。
“当时告白的时候，你别看我表面上那么淡定，其实我很紧张的，虽然都准备好了，但是还是会胡思乱想：万一你拒绝我怎么办啊？虽然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告白的经历……我确实自带人渣属xing，我承认。这件事也很对不起贞德和此方酱，她们还在等我……该死，不说了不说了，如果有希你能办到的话就跟她们说一声，我已经挂掉了，让她们不要再等了。”
雨变大了啊。打得人好痛，都要流眼泪了。
“有希。”
苏醒握住了洋娃娃一样少女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坏，连牢固地抓住都很难办到了。
“嗯。”
有希把手叠在了苏醒的手上。
“我……”
苏醒努力地想要说话，却发现这一刻想要出声无比艰难。
一口气堵在胸口，两眼发酸，什么都梗在喉咙眼说不出来——
老子是男生啊！绝对不能哭啊！真是的，不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结局了吗？只有自己死掉，她们才会真正ziyou，否则还会有下一个观测者，不趁现在把联系彻底斩断的话资讯统合思念体还会继续找到这里……
苏醒生硬地偏过头。他怕继续直视着有希的话真的会没出息地流泪。
然后他看到了天台下的樱花。
掺着粉se的月白。一瓣瓣，一枝枝，在风雨中飘摇着，无力地落下，转眼间就归于泥泞。
枝头上已经没有樱花了。光秃秃的就好像老人一样。
苏醒闭上眼睛。有希在身后静静地抱住了他，脑袋轻轻地贴在了苏醒的背上。
不知是不是刚开chun的缘故，这场雨像冰一样凉，一直到骨头和心里。衣服已经湿透了，然而苏醒并没有心思去整理。
“有希啊……”
苏醒再次睁开眼睛，轻轻推开了身后的少女。说是推也不准确，应该说是用残余能碰触的身体挤——剩下的部分已经变成了虚幻的影象残留在世间。
“我只是个思念体的集合而已，观测者死掉了以后就会自然消亡。现在还能多呆一会儿，已经是很满足了。以后，你别老吃便利店的东西，多自己做菜吃，什么都要多吃点，不要总吃一样东西，对身体不好……此方酱和我平时吃的东西差不多，她很喜欢呱太，有机会多带她去买那种玩偶，还有主题公园……帮我照顾点贞德，虽然跨世界是比较难啦……”
苏醒举起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变成了细微的光粒，在雨幕中闪烁着微弱的光。
“那么，如果没有其他的，永别了……”
有希的话，还是会很安静……
“有。”
回应出乎意料。
“你……”
有希面无表情地仰起脑袋，双手好像要抓住什么一样。
然而她只抓到了空气。
“答应过我要回家的。”
“……”
苏醒偏过脑袋。
“……………………我骗你的。”
雨水流过脸庞的感觉真差。
“你答应过我要回家的！”
不算很强烈的语气，然而这已经是有希这个女孩子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了。
&nbp; 她用力抱住面前逐渐化为虚幻的男生。
他这样苦笑着：
“再见了……”
该死，明明想好了最好要面带笑容的……让女孩子难过，在下还是太差劲了啊。
几秒钟的时间里，那个曾经和有希在烟火大会时一起吃苹果糖，给她买祭典面具，向她告白的男生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空荡荡的天空和越来越密的雨幕。
有希跌坐在地上。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
她似乎是有些迷惑地举起了自己的手掌，掌心已经被紧扣的指甲刺出了深深的血痕。
这种……感觉是什么……
脸上划过茫然的水迹，和着雨水一起流下。漫天的雨水把有希孤独的小小身影浇了个通透。
这……就是悲伤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