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进行的也是相当的顺利的。虽然说同时失去了织田信秀和斋藤道三这样两个名震战国的人物,对于织田家所造成的影响将是不可避免的巨大。可是在稳重的平手政秀老爷子的操持下,整个葬礼的进行也是按步就班。信秀和道三都是以下克上起家,所以对于自己的身后,他们似乎也早就是做好了安排,道三的胃疾相当严重,这是或许就是因为自己儿子义龙叛乱之后将自己的下一代几乎屠尽的后果。而至于信秀,死因则是脑溢血,两人灵位,早已就被备份送到了高野山,作为日本的佛门重地,人人都寄希望于能够通过神佛获得自己的救赎。以至于让自己不会再死后堕入阿鼻地狱。
信秀和道三的葬礼,说不上是奢华,也不能称之为风光大葬——这两个人虽然都可以说是枭雄,但是都绝对是节俭的人,想必如果知道自己身后还要让其他人花费大力气去安排的话,这两个家伙一定会不满意的,所以在夏天的情况下,为了防止尸体散发臭味,经过一系列仪式之后,两人就被埋在了热田神宫附近。而至于灵位,则在各大宗寺都有着供奉,即使是哪一门寺庙在将来降火断绝,这两人也不用担心没有人祭祀。
虽然说是简朴,但是从出场人员上来看,恐怕以后也不会有那么大的架势来为这两个老人家送行——米五郎左特地从界港赶了回来,而前田利家,柴田胜家,佐佐成政,佐久间信盛等老臣也是一脸悲痛的来为自己的前任主公送行。尤其是柴田胜家这家伙的表现,可以说是非常的出人意料。
不同于以往各种作品当中想要把柴田胜家塑造成的那种粗中有细,心思比较多但是没有与之匹配智商的摸样,现在的这个肌肉兄贵,那种悲沧是完全没有办法可以演的出来的——甚至据说在得知了信秀的死讯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切腹徇死,若非是平手政秀阻止的话,可能这家伙就真的会下去陪信秀老爹了。
人都是有感情的生物,不管再坏的人,都是有自己重视的东西的。况且这个时代,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都没有办法分清,又怎么能断定一个人到底好人还是坏人呢?虽然和这家伙有着很多的矛盾,但是在这种悲痛之前,景嗣也选择了和柴田胜家进行和解。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有点心高气傲,脾气有点不太好的家伙而已,就像是小叮当当中的胖虎,严格意义上,也并不是什么坏人。对于织田信秀,这个自己所承认的主君,他所抱有的忠诚和敬畏是发自内心的。
“我宣誓,以后我将会在吉法师公主,不,是信长大殿的麾下努力奋战!为了报答先主公的知遇之恩,我权六愿意粉身碎骨!刀山火海,我都愿意前往!”比起若干年前织田萝莉刚刚接过家督之位时候的宣誓效忠,这次柴田胜家的再次宣誓,任何都人能够看得出其中的没有丝毫作伪。武士的荣耀也好,还是个人的情感上来说,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柴田胜家才算是彻底的成为了织田萝莉真正的家臣——之前的话,只能还算是信秀的。作为将来的织田四天王,想必这个仅仅是一介武夫的家伙也会全力效忠的。
整个过程,和景嗣所想象的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但是如果说不同的话,还是有的,因为整个葬礼过程中,除了那些哭哭啼啼的,作为信秀的遗孀的那些小妾外,并没有太多人哭泣。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只是平静的致以自己的哀悼,然后用着自己的方式去缅怀这浓尾双雄过去的日子。
织田萝莉没有哭,弟弟信胜没有哭,浓姬没有哭,光秀也没有哭。这本来就是一个充满着杀戮和死亡的时代,人和人之间的告别,总是来得那么突然,突然到明明好像是几天前刚见过面的人,几天后就已成为了无定河边骨那样。这个时代的残酷,甚至残酷到让人没有办法去好好为回味自己失去的东西和时光——因为不能停下,因为没有时间,如果当自己沉浸在悲痛中而无法向前的话,那么最终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因此,就算是悲痛,都不可以哭泣。一旦停下,那么就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向前了。
“啊,信胜呐,要成为一个和你父亲一样令人敬重的大人。”对于这位自己将来的小舅子,景嗣还是相当关心的,他虽然也清楚,或许是因为时代和观念的诧异,织田信秀对于自己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好感,要是说一系列的袒护是为了他的话,那还不如说是为了自己的女儿,那个尾张之虎啊……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儿控,从这一点而言,道三和信秀还真是有着相当多的共同语言。在那些前辈当中,景嗣更加有亲切感的是平手老爷子,不过在信秀去世之后,他也体会到了一种让人烦闷的惆怅——是惆怅,不是悲伤,他哭不出来,但是淡淡的却又一直在心里徘徊。
“是的,我啊,会好好帮助姐姐的。”作为儿子的信胜,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却真的已经很有乃父遗风了,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之后,他也没有哭的昏天暗地来表达自己是多么的孝顺,而是收敛着悲痛,用着一种仅仅只是嘴角动了一下的微笑对景嗣说,“放心,我没有事情的,毕竟啊……我想父亲也不会想看到我们为他的离开伤心欲绝的。倒是景嗣叔你呐……父亲生前,最担心的就是姐姐了,这次的事情,如果姐姐有什么难受的话,那么就请拜托你了。”
“那家伙啊……我会想办法的。”同样相当沉重的苦笑了一下,景嗣还是相当亲昵的摸了摸这个小徒弟的脑袋,“一个男人究竟要走多少路才能够被别人称为纯爷们?”
“实际上去衡量一个男人的完全不是路程走了多远,而是到底经历了多少事情,因为走的再远,增加的也只是胸襟和见闻,但是经历,才是决定这个男人承受力的关键。”
“男孩子的话还好……因为毕竟男孩子总要学会坚强,但是啊……可不能这样要求一个女孩子。”
担心的看了一眼天守阁,似乎已经很久,在主持完了葬礼之后这家伙就很久没有出来过了。
……
“要敲门么?如果不用的话,那么我就直接进来了。”一路走上了天守阁,景嗣也已经询问过了姬武士织田萝莉的情况,得到的结果是这家伙好几天闷在天守阁里什么也没有做,似乎是自己把自己关在了小黑屋里,除了吃饭让姬武士送进去之外,也就没有其他活动了。
“呐……你进来。”
得到了回复之后,景嗣才稍微有一点心安,毕竟这家伙啊,从来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家伙,稍微知道一点战国史的人,都会知道这家伙在父亲死后甚至把太刀插在了附近的头旁边,这种失态其实也就是内心强烈悲伤的一种表现方式而已,现在的表现方式不同,但不代表悲伤就会少上几份,压抑着的难过,往往最让人感到担心了。
“最近……在做些什么呐,”天守阁并没有印象当中的杂物繁多的样子,反而相当整洁,南蛮舶来的大键琴和金时计都相当有规律的布置着,一方面这是因为天守阁已经经过了一次扩建,另外一方面的话,则是因为浓姬的整理,这两个同样失去了父亲的公主,这些天的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外面的事情,我都已经处理好了,所以过来看看。”
“不用担心,最近呐,咱也在读史书,这些都是前些日子问半兵卫借的,有日本的史书,也有你们明国的,像这样子能够静下心来读书的话,咱都觉得有一点不可思议呢。”指了指手边的史记和古事记,织田萝莉也很清楚景嗣的来意,“我啊……其实就是想知道,以后的人,到底会怎么看待父亲呢,还有那个蝮蛇啊……将来的人会怎么看待他呢?”
“告诉我……历史真的是公正的么?父亲他们,真的会有公正的评价么!”
“我此刻很想回答你是,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用着尽可能平淡的语气,景嗣的手难道带上了一点力度相当强硬的把织田萝莉揽到了怀里,然后摸着这家伙的脑袋。
历史公正么?历史本身而言,当然是公正的,但是,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书写历史的人身上。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并不能用书页上的东西去衡量。史官有很多,历朝历代都有,但是司马迁有几个?史书有很多,有史以来都不知道有多少本,但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又有基本?说到底的成王败寇四个字还是深深的印刻在了人们的心中。
“呐……我给你讲一个故事,那是另外一个时空的故事。”
“那是一场持续了很久很久的战争,是一个国家去抵抗外来侵略者的战争,有这样一对兄弟,他们联手抗敌,一直很努力的在和敌人作战,每一寸国土,都洒满了战死者的鲜血。因为敌人的装备强大,所以他们只能用人数和更大的伤亡去弥补,一打都是八年,最后啊,终于把敌人赶出了国土,保住了国家的存亡。”
“可是紧接着,就是兄弟越墙的悲剧了,后来,或许是因为对于这个国家的未来的不同见解,总之,在不同道路上的两兄弟,自相残杀着开始了四年的对抗,最后,其中一个人获得了胜利,流放了另外一个兄弟。之后,那个获得了国家的人做得很好,慢慢的让这个国家走向了富裕和强盛,重新让这个国家从一个任人欺凌的国家变成了让世界畏惧的力量。”
“可是啊……那个国家的史书上,真的是很不公平呢,明明的……当初兄弟俩都很努力不是么?为什么要忘记另外一方的功劳呢,其他的不提,参与了那场战争的,明明都是英雄啊,为什么要让英雄伤心呢。可是,没有办法,这就是史书呢。”
有些沉重的闭上眼睛,景嗣回想到的是那些倔强的老兵,这些耿直的人为了国家奉献了一生,但是到了最后可能除了满胸勋章之外,就没有剩下的其他东西了,甚至,有的都轮到了上街乞讨,或者拼命保护烈士陵园不让开发商铲平的地步了。
“所以……我给你的回答,是很残酷。”
“历史对于信秀大人的评价的话,或许还好,可能就是雄才大略的尾张之虎,但是如果是美浓蝮蛇道三的话,那么可能只能是奸雄,小人之类的。”
“难道,难道就没有办法改变了么!父亲他啊!其实也是很努力的人啊,为了结束乱世之梦奉献出了一生,他不该得到这样的评价的!”浓姬很少失态,但是在丧父之后,她也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而已,有些不礼貌的用自己的蛇瞳——那双和道三一样的蛇瞳盯着景嗣,“他的付出……难道就没有人会记得了么?”
“我们明国是怎么记载张士诚陈友谅的,那么未来日本就是怎么记载斋藤道三的。我知道他们为了终结乱世所付出的代价,但是我并不能代表大众,”一反常态的,一连说出相当绝情的话的景嗣继续毫不犹豫的补刀,“所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最好还是认清这个事实,毕竟美浓之蝮不是越后之龙,他的一生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光辉,况且,我想道三大人他也不会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生前不会,更何况死后?”
“不过……想要自己的父亲得到公正的评价,先要让他们好的一面让世人记得,也并非没有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