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不才,身为库管,自是兢兢业业,不敢有失,遂日日巡库不敢轻忽。那些存库大箱,都有封条封着,上有封印。平时,下官也就察看箱数可有所失,封条是否有损。一向以来,未有异常。今日,下官照旧巡库。不想身有微恙,脚下有失,扑倒一箱,不成想,不成想……”说到这个,豆大的汗滴从这朱大人头上冒了出来,声音发抖,差点儿恐惧地发不出声音了,心里,也不知道该说,这事到底是好是坏,又该怎么算。
这位朱库管,自然是没有他说的那么勤勉。而那库房,平时自然也不需要日日都角角落落都巡一遍,大锁一锁,轻易不会有人进去。而那大门,除非是出库入库、大人巡检等等,都不见开,往日出入,都走大门上开着的一个人高小门。
因此,这库房也算是人迹稀少,成了某些藏污纳垢之处。就拿这位朱大人说吧,他看中了个清扫小杂役,往日是压在签房做那些下流的勾当,而这一日偏有“性”趣,想到了那暗搓搓空旷无人的库房。而这朱库管又有小门钥匙,就拉着那小杂役躲了人进了里头行那污秽之事。
一时得了趣儿,用力过猛,不妨就推到了个箱子。不巧,就摔开了箱盖。那朱大人一看,瞬间,下面就吓得软了,经此一吓,那蔫黄瓜日后还不知能不能再用了。原来……
“那箱子里头,都,都是石头,没,没有器具!”
“下官见此,知道轻忽不得,又连连开了几口箱子,哪知,箱箱皆如此。”朱库管一边说,一边抖着。
其实。那会儿他是吓傻了。不小心就撞倒了几口箱子,还都是石头!
这朱大人恨不得拍死自己,只是,就算拍死自己,今儿个的这个事情都过不去。
就算今儿个没发现这事情,可等日后盘点年结?总有天会袒露在日头下,那时,自己这个库管可讨不了好,没准还会被推出去做个顶缸的。
可就算今儿个发现了,自己还是束手无策。报上去?如今上头那样。庄大人调离,新来的苏大人那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还没烧呢。更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庄大人走了,自己这样庄大人的老人就该给苏大人的新人挪地方了。若只是挪地方倒也罢了,可若是连脑袋的地方也给挪了,自己冤不冤啊!
都说是人急,有时候还真能急出想法来,这朱库管一急。就想到了现在的这个庄巡检,过去的庄院卿。虽说这庄大人已经调离,可真要牵丝攀藤起来,说不得庄大人也脱不得干系吧?
再说,他以前可是对庄大人奉承着呢,就连庄大人调走了,也请自己吃过酒。于是,在实在想不出对策的地步下,这位朱库管就求到了庄大人这个外宅的地方。指望着给甘肃的庄大人捎个信,想法子把这个事情给平了。
林靖过滤掉这人满嘴的忠君爱国、勤勉自持,也算是把这事情弄明白了。不由对着庄大人的外室一个嗤笑,真以为把自己叫来,听个这样的事情就算拖自己下水了?这可是管着库房的,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就算自己曾经接过库,那也是当着那么多人,三头六面,所有东西都清点过,各方也用了印,这才入库的。这屎盆子,自己怎么都沾不上的。
这庄乾的小老婆,真以为说个她自己什么都不明白,也不插手,就真能脱了干系?
其实,自己要是出去检举,看这些官库的,还有那上头一级级的官儿,能逃了哪个?还是那女人以为,自己真是庄乾的心腹?
不过,就算出去检举,自己能得了什么好处?那苏胖子才是得益的吧?好像也不对,因为这事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发生的,真扯起皮来,那帮子人谁都说不清。
林靖越想,就觉得这里头的古怪不少,凭良心说,若搁在以前,她指不定就两手一甩,那帮子人是死是活,跟她自己又有何干呢?
可现在,就觉得心里扑扑跳,总觉得这事情,自己若撒手,说不得就会发生什么要不得的大事。
林靖面上不显,心里却被各种念头想法疯狂涌入,茫茫的。暗中咬了下唇内侧,凭着那刺痛,在别人看不出来的时候,让自己冷静了一下,林靖开口,声音是那么的镇定,“朱库管,能带我去看看吗?”
“啊?”朱库管先是茫然,然后才明白过来,“当,当然可以。”
“入库档记可在朱大人这儿?”林靖接着问道。
“啊?哦,这不在我这儿。我,我这儿是存库档记。”
“那劳烦朱大人先把那存库档记拿于我看看,可好?”林靖微微有些遗憾地皱了皱眉,不过马上就展开了。不急,不急,先去查证一下,事情是否真如这朱库管说的。口说无凭,当然要当场验看,不过,林靖未免林冲夜入白虎堂的境地,也要留上一手。
林靖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袍,道:“那,明日一到衙门,我就去找朱库管。”
“啊?不,不能现在去看看?”朱库管急了。
林靖看了看他,抿嘴一乐,“现在?现在可是下了衙了,朱库管以什么名头请我去看看?”说完,也不理别人,抬脚就往外头走了。
其实,说老实话,现在去,还真是悄无声息的不惊动人,不错。可这都是基于朱库管说的是实话的基础上。若那朱库管所说不是,是存心给自己下套呢?虽然都是姓林,可林靖当不来林教头。
林靖就这么挺直腰板出去了,前后,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气势,屋里屋外,没一个人敢上来搭腔。等林靖出了那宅子,拐出了胡同,就对着罄儿道:
“找人盯紧了这儿。”
这一夜,林靖先是睡不着。金铮金铮,他到底现在如何了?这种牵肠挂肚的感觉,实在是不美妙。而后。沈淑那一巴掌。也搅和了进来。到后来,什么打猎,出巡,水溶,高奘,谢鲸,箱子,石头,各种各样的事情,都翻腾起来了。
不知不觉中。林靖忽然喘不过气来,面前就放着一口箱子。忽然这箱子就翻到了,红色,就慢慢从箱子缝隙中漫延出来。隐约中,林靖好像闻到了一种异味,带着些腥气,是血腥味,那红色。大概是血?也不知道林靖怎么的,就到了那箱子跟前,那手,就不受控制的要开那箱子。
心中一个劲儿的告诫自己,别开,别开,可这手就是不受控制。打,打开了,林靖看进去。一堆白白黑黑的,是石头?林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堆石头就翻了个个。那些,哪里是黑白配的石头?明明是一颗颗的人头!最上头那个,拂开那黑色的发辫,金铮!
“赫!”林靖猛地睁开眼,看着屋内蒙蒙的透亮,原来是做了个梦啊。自己还把手搁在了自己胸膛上,所以才做了个噩梦吧?可即便如此,林靖还是嘀咕了一句,“梦都是反的,对,一定是反的!”
林靖一大早就赶去了衙门。没想到,那朱库管已经在自己的签房外头候着了。虽然才只是一夜,这朱库管好似明显就瘦了一圈,脸色蜡黄,眼下乌青,看来,一夜未睡啊。
这朱库管看着林靖来了,忙就迎了过来,行了个礼,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才轻声道:“林大人,就这会儿去吧?”
林靖笑了笑,“不急”,说着,就把人往自己房里让。那朱库管可急了,只是看林靖着稳当当不肯让步的样子,只能咳了一声一跺脚,跟着林靖进了屋子。
进了里面,林靖指了指桌子,说:“还请朱库管写个文书。”
“文书?什么文书?”
“就是个说明,说明朱库管发现库存有异,怕打草惊蛇,特请我去验看。嗯,这样就可以了,别忘了画押。哦,存苦档记朱库管带来了没有,朱库管写文书的时候,我顺便看看那个。”林靖微笑着说着。
“你!你!”朱库管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没想到林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林靖这时却做出好整以暇的样子,端出个样子,像是在说,你不写,咱们就作罢。
那朱库管看着林靖,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忽然用力憋了一下,脸上堆出个笑,“林大人高明,下官这就写,这就写。”说着,又从袖管中摸出一本册子,捧于林靖跟前,道:“这是最近的那个库位的存档,林大人,请!”
等林靖笑着接过去了,那朱库管就铺了纸,也不取水研磨,就这那点点的残墨,一挥而就,就写了个东西,落了款还不说,右手大拇指往砚台中一沾,染了黑,而后在那落款边上,使劲儿一按,一个清晰的大拇指印就留在了上头。
“林大人,您看,可否?”朱库管把东西递给了林靖,林靖接过一看,不愧是科举靠上来的,就算只是个从六品的库管,这一手馆阁体,还是挺漂亮的,嗯,跟那档记上的笔迹相同。
文书内容妥当,林靖看完,就揣了起来,然后袖上那本档记,向前一引手,“朱大人,请!”
“唉唉,林大人请!”朱库管偷偷喘了口气,跟着林靖一起,往那库房走去。
一边走,林靖还在琢磨着这个事情,想了想,就问道:“昨儿那事,除了你,还有别人在场吗,又有谁知道?”
“没,没有别人,就我一个去巡库的,也就告诉了那宅子的太太,还有个他们管家,再没有旁人了。想来,他们也不会乱说的。”朱官库没敢说,还有个小杂役,不过那小杂役已经被自己弄出去灭了口了。
因是来的早,一路上并没有遇上太多人,等到了跟前,那朱库管前后左右一扫,趁着没人,开了小门,让林靖跟着他一起进去了。
林靖跟着那朱库管往里走,左绕开一堆箱子,又有绕开一堆箱子,然后曲曲拐拐,停在了一堆箱子跟前。那朱库管就指着几个箱子道,就是那几个。
林靖看了看,这会儿这几口箱子已经被收拾过了,跟旁的没什么不同,若不细看,还看不出那封条已经破开过。
林靖细细察看了封条和上头的印记,才掀开箱子,果然,里头装了些石头。按着朱库管指点的,连看了几个,都是这样。
林靖掏出那本册子,按着朱库管的指点,找到了这几口箱子的纪录,察看一下,那封条和册子上记载的相同。这可有趣了,按说,是该装着头盔的,怎么都变成了石头?
林靖静默了一下,走开几步,来到另一个箱子跟前,提了口气,也不管上头还密封这得封条,在朱库管倒吸气当口,用力扯开了盖子,还是石头。
这下,林靖真是不管别的了,一连开了十几口箱子,石头,还是石头!
“林,林大人,这,这可是怎么办?”这朱库管都哭了。
林靖转过来瞪了朱库管一眼,这凶横的眼神,让朱库管一噎,顿时收声。林靖让这人吃点着找出了档计,对应着,都没错,因该是盔甲的箱子,里头放着都是石头。
林靖像是开箱开出了瘾头,又一连开了十几个,结果一样。
这下,连林靖都惊呆了,难不成,这库房,存放的,都已经是石头?
林靖还不死心,让开了这几堆,又绕远了点儿,继续开箱,很好,下盔也是石头。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杀头,要杀头的……”除了这两句,那朱库管已经不会说别的了。
这些东西,是原本就是以石头冒充入了库,还是进来以后老母鸡变成了鸭?若前头的还好说一些,无非是接库和送库的勾当,若是后头的,那可是大手笔啊,神不知鬼不觉就把库里的东西变出去了。
林靖忽然转头,盯着身后亦步亦趋地朱库管问到:“朱库管可知,我接库那次的东西,都存放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