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虎冯熊是两个兵匪暴徒,他们逃难这一路上洗劫了好几个村子,手上沾满了血。他们招募的那些“督战兵”,大都是有着同样经历的混蛋。这皇朝末代的乱世,在生死抉择之下,人xìng泯灭兽.xìng横行。
这群暴徒,从金士麒的笼中释放而出。
冯虎虽然也下了命令:“用棍子!别砸脑袋!”“用刀背,别真砍死了!”可是真打起来便难以顾及这些。眼前有千百计的溃兵如cháo水般涌来,棍子迎着他们无情地挥舞,分不清是什么脑袋屁股;刀身上都沾满了血,看不清是刀背刀锋。
数十上百的溃兵被打翻在地,翻滚着哀嚎着,不乏被当场斩杀的。后面再涌来的人,眼前已是凄厉的一片,督战兵们正挥舞着鲜血压上来。
有人转身便逃,有人瘫软在地,有的被后面的人撞倒在地,生生从身上踩了过去,人群中一片动荡混乱。
逐渐的,天平倾覆了。
一里之外。建奴骑兵分作了两群,一群正远远地shè箭,压制退在浮桥上的明军。其余人都在拼命砍着那些缆绳,还试图用马匹拽开浮桥的基座。忽然间,他们听到这海岸上的声音变了……刚才那些被驱散的壮丁溃兵,竟又滚滚奔来。
如一道洪水一般。
他们竟呼喊着冲杀过来。
他们手里拎着木头、锤子、锯子、铁钳,更多的人是赤手空拳,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惊恐无措的,哀声呼喊着向这边。那些汉子们在慌乱中被人群夹带着冲撞着,都陷入了无意识的恐慌之中,宛若孤独的小鱼在漩涡中挣扎。他们只能把自己融在人流之中,不停地奔跑、奔跑!稍慢一步的就被人撞倒、被踩踏。
那背后正在驱杀他们的,是何等的恶魔!竟然比建奴骑兵还凶残?
金士麒已经近乎癫狂了,他拎着剑狂奔狂呼:“浮桥!保护浮桥!那是我们的命!”
督战狂魔们也咆哮着:“回去!保护浮桥!踩死建奴!砍死你们!”
“浮桥!”“保护浮桥!”“我们的浮桥!”几百人呼喊着,紧急着就是上千人,上万人……
骑兵们看到那壮观的队伍,忙纷纷上马,抓起武器准备应战。可是滚滚人流实在吓人,即便是一万头猪也能顶翻人,何况是一万崩溃的暴民。
首领顿然想起来:“哎,吾乃斥候也……”他拉起缰绳转身便走,其余骑兵忙拍马赶上!
骑兵们策马奔行,还胡乱地转身shè了几箭。那后面已如雷鸣般的欢呼,万千民众在海滩上呼喊、咒骂、咆哮着,又有无数人在哀叫哭泣。他们冲到浮桥边,纷纷跌跪着、扑倒在雪地上。也有人仍疯疯癫癫地追了出去。
那队建奴骑兵迅速离开。他们刚刚翻上山梁,迎面便遭遇了水兵。
那道矮矮的山梁正阻挡了双方的视线。龙武中营的2个艟(千总队),1000多名步兵正列着雁行阵疾速奔来,队形还未展开。
相距不过百步。
建奴骑兵首领立刻做出判断:“明军傻,乱开火,要躲开。”他连忙扯开马头,带队从明军侧翼绕开。转瞬间,水兵们便开火了,又是一阵电闪雷鸣火光冲天。等硝烟散开,那队骑兵已如归林的野鸟一般,飞到远处去了。
那队骑兵只沿着浮冰奔行,他们探测到了明军修造浮桥的情况,已是巨大的收获。他们甩开了龙武水兵便放缓了马速,再次绕行那座与觉华冻结在一起的杨山岛。只要绕过那岛上的树林,便可以直奔西北的大陆海岸。
又是一阵火铳爆起,铺面而来。
数十只火铳,竟几乎是同时爆发,化作一声隆隆的惊雷。90名慢速前行的建奴骑兵,立刻有20余人马翻倒在地。
“埋伏!”骑兵们立刻炸响了,“林子里!”
建奴首领立刻判断:那林子很小,埋伏的人不多,这一轮火铳密集,正是冲杀的好时机。
“杀。”相距不过30余步,骑兵们纷纷掉转马头冲上来。
那林子中果然埋伏着一伙jīng兵,火铳手都在退后,弓箭手正稀疏地shè箭。又有几人中箭,这骑兵迎面扑杀上来。战马冲上缓缓的丘陵,稀疏的林木根本阻挡不住他们。
刹那,那首领的面前绽放了一片耀眼的明亮!
伴随着硝烟和火焰,又是雷鸣般的火铳声声爆响连绵不绝……那一刻,建奴首领在想“怎能如此之快又一轮开火”,可是一股剧痛正从脖颈处绽开。他头一歪,跌落马下,魂飞魄散。
一轮怒shè,半数骑兵落马!
林中jīng兵已经抛下火器,抓起长矛列阵。骑兵正慌乱地呼喊着准备继续冲杀,却见侧面又有长矛闪闪,在十几面蓝sè藤牌的掩护下徐徐逼近。
首领坠马,剩下的建奴骑兵们慌忙扯起伤者,转身便向外冲去,待重新踏上冰原时,只剩下了40余骑。那林子中的杀戮还在持续,十几个重伤的奴兵犹自苦战着,最终被长矛手一一戳死在森冷林中。
“40个首级。”田师傅点算完毕。
“2000两银子!”金府的私兵们立刻算出来了,他们狂叫着,这一场下来就赚了一年的银饷。
田师傅却叹道:“但我们暴露了。”
……
激情散去,浮桥施工的海岸上一片凄惨。
这一场战乱,金士麒的壮丁营中死了200余人,还有100多个重伤的,估计也活不过今晚。他们有被建奴砍死的,有被督战队打杀死的,有互相拥挤踩踏而死,还有慌忙逃窜时坠冰而死……再加上其余受伤的和jīng神崩溃的,总计减员1000余人。
万幸的是,那浮桥无碍。
金士麒的浮桥保质一个月,那是考虑到海浪、浮冰和北风的多重侵袭,还有数万人员的流通量,自然有其牢靠的设计。浮桥的基座上已经打了20多根木桩,深深陷入冰层和鹅卵石海滩上,只被骑兵们捣毁了4根。浮桥两侧还有百余根斜拉绳索,约束浮桥的角度,被斩断了30多根。虽然一番暴虐,但这座浮桥承受得住。
金千总下令:召集人员列队、点算人数,准备开工!
7000名壮丁缓缓集结着,气氛沉闷,心情惨淡,海岸上缭绕着不绝的哭泣。还有近千名人员在照顾伤者,在收敛尸体。200多具尸体被汇集在一处,他们是从海岸各处拖拽而来,尸体在冰雪上留下了一道道放shè形的拖痕,冰雪上撒满了血迹。
金士麒望着那狰狞的一幕,他过去跪下,朗声道:“桥,我们保住了。明天,我送你们上岛。”
北风呼啸,海浪声声,万民无语凝噎……
他匍匐在地,给死者磕了三个头。
等他站起来时,整个海岸上万千的民众都齐齐跪下,开始爆发地痛哭起来。连几百名督战队士兵也泪水泉涌,低声哭泣着。
“哭吧,给你们一刻钟。”金士麒下令,“一刻钟之后开工。”
……
安排了浮桥那边的事项,金士麒带着人前往杨山岛,就是那个近岸的小山丘上,他要去见那支伏击建奴骑兵的jīng兵。
那是一队金府的亲兵。
“田师傅,果然是你。”金士麒翻身下马,“怪不得这两天不见。”
“千总。”田师傅一抱拳。“刚听说,岛上传说你下令……”
“杀溃兵。”金士麒点点头。
田师傅凝视着金士麒,随后把手向半山的大营方向一挥,“想去喝酒吗?”
“不想。我来是想确认一件事。”金士麒赖着不走。“查守备跟我提到过六条船,就在这里吧?”
田师傅长吐一口气,“瞒不过你啊。”
金士麒跟着田师傅穿过那片小山丘,走到那小岛的南侧,果然在礁岩下面的冰雪中看到了几个轮廓,被掩藏的倒是很好。这里的地势陡峭,涌浪高,浮冰只有百来步宽。虽然依然很艰辛,但是有可能把船推下水。而且那6条船都是平底沙船,对冰层的压迫小不易下陷。即便只推下去3条,就能带走岛上所有的军官和家眷。
金士麒冷冷地盯着那些藏在雪下的沙船,就像饿狼盯着小羊。
田师傅有些紧张,“你要干啥?”
金士麒轻声:“看看,我就是看看。”
他们折返回林子,那里有几间破旧的小房舍。里面挤满了金府私兵,40个火铳手,还有弓箭手和刀盾手,总计70人。正是他们伏击了那队建奴侦察骑兵。
田师傅道:“我们本来有一百人,还不是为了找你,留了30人在山海关。否则剩下那些骑兵也跑不掉。”
见了金士麒进来,私兵们纷纷站起来问候,但他们的情绪与以前却不同。金士麒发现他们明显肃穆了许多,无人说笑,也几乎不敢直视金士麒。他们甚至不再称他为公子,只称他千总。打完了招呼就各自散开,低头装出发呆的样子。
现在的金士麒,他身上、手上也沾着血。与山海关那欢欢乐乐的公子,截然不同了。
“关键时候,还是要靠私兵啊。”金士麒暗道。忽然他脑袋中闪出一道亮光。“田师傅,你听说过‘三连击’吗!”
三连击:穿越者的战场法宝,无敌之术。
“啥?”田师傅果然疑问。
金士麒便指导他:应该把火铳手分成三组,分批次shè击。开火之后便可退后擦枪装弹药,此法可让火铳连绵不绝,乃是火器时代的制胜之法啊。“可惜呀,我现在才想起这个,恐怕你们训练不及,这都怪我啊……”
“喔……就这啊。”田师傅明白了,“弓箭手一直是如此cāo行啊,一两千年了吧。”
“……我说的是火铳。”
“自从有火铳,也沿袭这法子啊,也有两百年了吧。”田师傅望着虚空,好似在回忆历史。又道:“而且岂止三组啊,真正善战的军将还需根据敌情来发令——敌人若缓,则三轮、四轮释放;若近,便两轮甚至一次全shè。还要控制急缓,待敌人近了再突然shè击,甚至还要故弄玄虚,让敌人猜不透我铳中是实是空……你当军官只是嗓门大嘛,门道多着呢!”
“……”金士麒点点头,“师傅,你真是师傅啊!之前我遥望你们伏击那些建奴骑兵,便是shè击了两轮?”
“两轮?其实是全队一次齐shè。当时骑兵迎面袭来,哪有轮次的机会啊。”
“啊?”金士麒惊呼,“我明明看到前后两股烟啊,难道你们装弹那么快!”金士麒记忆中间隔就是几秒钟,难道还有公子我不知道的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