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rì前在山海关,龙武公子姚孟阳(姚与贤的孙子)就筹划“远航觉华岛”。他想带上一帮龙武公子,拼凑各家的私兵组成jīng英部队,来觉华岛旅游……不,是参战。当时的金士麒觉得那是胡闹,不相信他们能成行。但此刻,那两条大船竟真的来了。
山海关水师守备司被他们搞定了!
金士麒正在赞叹这人生如戏。忽然他右眼一跳——该死,那两条船怎么转弯了?那船上的水手在cāo纵风帆,船艏已偏转过去。
他们不是要跑路吧!
喜鹊号上吼叫震天,“回来!”“我们是龙武兵!”“你娘的!”“没看到我们的旗子嘛!”
金士麒忙探头出去,喜鹊号原本挂着小幅的龙武水师旗,但他娘的被烧焦了。那两条漂亮的大船真的在掉转方向,无情地朝远处开去了。
悲惨啊!金士麒急得发疯了,急得想跳下水去追……就在此刻,张山岛上忽然传来了隆隆的声音。
那是鼓声!
查应才正在号令龙武中军击鼓!
那是缓慢而坚定的“双击”,就是“咚咚……咚咚……”的声音。那鼓声,是命令军队保持阵势、等待接战,好像是说:“站稳!站稳!”
鼓声远远地传来,在数里的海面上随风飘散,但每个明军都懂得那鼓声的含义。果然,那两条大船——它们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落下了风帆,逐渐停了下来。喜鹊号上一片欢叫,金士麒立刻命令:“追上去!”
……
金士麒抓着绳梯,攀上了武腾号的船舷。他本想让水手们也跟上来,但喜鹊号上所有水手们都已经疲惫不堪,连站都站不起来,根本抓不住那绳梯。
金士麒跳上了武腾号的甲板,在那干净的甲板上踩下了两个血红的脚印。
姚孟阳、季锐,还有十几个龙武公子和私兵军官等候在那里。他们本来是欢喜得想哭,想要扑上来拥抱。但看着金士麒身上血淋淋的铠甲,满脸的灰黑和血污,还有通红的眼睛,他们都一片惊愕,竟有人吓得倒退了几步。
10天前,就在这条大船上,那个把酒临风指点江山的金大公子,竟变成这副模样!
金士麒沙哑着嗓子,惨笑着,“欢迎来觉华岛。”
“大哥!”那些兄弟们千言万语化作这一声称呼,纷纷涌过来。然后便吵杂地嚷着:“大哥你活着!”“金兄你在忙啥?”“哥你咋这么脏?”
金士麒推开他们,“两件事情,先说第一件好的。”金士麒把手指向四周的海域,在断桥、木筏上有千名挣扎的奴兵。“你们的军功就在眼前。每个人,至少能分到10个首级。”
这个时代衡量军功的方法,就是首级。之前那吴三桂也不过凑了10几个首级,就嚣张得几乎飞跃城墙。现在每人都能分10个,那些公子哥们乐都爬到了桅杆上。
两船抵达这片海域时,就看到海面上那惨烈的一幕,姚孟阳等人却不知所措:浮桥上的兵士,还有那残破的皮划子(喜鹊号)都没有旗号标志。建奴曾是明朝的部属,被编制为“建州三卫”。他们的装备一半是抢掠于明军,另外一半仿造。海上那些散乱的士兵确实很难分辨敌我。他们只能先后退,再研究。
但现在简单了。
金士麒下令:“除了这条大喜鹊号,这海面上所有的都是奴兵。”金士麒喝令武腾号的军官和水手们,“升帆,杀进去,用船体掀开波浪,把奴兵掀翻到海里去。”
船上的公子和那些私兵们呆呆地望着金士麒。他们在海上奔波了几百里,想的是入港、洗个澡,然后吃海鲜,再跟爹爹吹个牛什么的……
“还在等什么!”金士麒怒吼道,“这是战场!违令者斩!”
此言一出,私兵和水手们慌忙行动起来,拉帆、掌舵、披挂铠甲,忙成一片。能上这两条船的也都是jīng兵,都有战场经历。那一群公子却惊悚地退到甲板边上,看着两条大船冲入一片凄惨的海域,随后那海面上便传来惨叫声,还有箭shè上甲板。
金士麒站在甲板最前面,连续下着命令,引导着航向。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一股杀气从他身上蔓延着,覆盖了半个甲板的范围。
他经历过冰火九重考验,身上焕发着千百条xìng命凝结而成的英武气息。
“你们在干嘛!”金士麒盯着那些公子们,“武器呢?去找弓箭,点火砖砸他们。先穿上甲!”
那些家伙们应声而动,争先恐后地去找铠甲武器。金士麒本想告知他们父兄阵亡的消息,以激发他们的复仇心。但又怕他们慌张,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因此只能先结束战斗。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是两条大船的单方面屠杀。
它们不停地从海面上席卷而过,如大象在草坪上肆虐奔跑。用宽大坚硬的船体撞击那些断桥、木筏,顺风航行时卷起数尺高的浪将奴兵们推下冰海。奴兵们也shè箭上来,但箭矢根本shè不穿那三寸厚的硬船板。明代的战船风帆,装着竹制的防火帆,虽然笨重,但足够结实。几百几千支箭插上去,也只徒增了些微的分量。
终于有奴兵求饶了,他们高举双手,或者跪伏在木筏上。大船就会喝令他们把铠甲和武器丢下海,然后抛缆绳过去让他们自行绑缚在腰上。提上船后再绑紧了丢在舱里。
但投降的只是少数,绝大多数奴兵们都顽强地shè箭、挥矛、划桨,或者自行跳下冰海。
数里外,觉华岛上数万计的建奴大军目睹着那苍凉的一幕,他们束手无策。直到正午时分,觉华岛上腾起了黑烟。
是港口、粮仓、龙武军营,还有半山的中军全被点燃了。岛上的奴兵们分头纵火,那火焰越来越大,黑烟滚滚升腾着,被北风吹到千丈高空与漫天的白云相连。
10万石粮食,20万石草料,还有一千多条船,龙武水师的基业,全将化作灰烬。船上的那些公子和私兵们也拥在船头望着那火势,一个公子哽咽道:“全……全烧了!”
“烧得好。”金士麒笑道:“他们放弃了。”
果然,浮桥上已经空了,岸上的奴兵军营都在整装,已有军队集结,缓缓向后方迁移。海面上胜负已经分出,建奴只能退兵。龙武水师的一场苦战终于熬到了头。
龙泽和武腾号,继续逼近觉华岛。
冰海上已经被他们肆虐了一遍,那千余名奴兵大多都已经翻落冰水。只剩下最后几名最顽强的奴兵,正架着小木筏往岸上划着。他们已经扑腾了几个时辰,用临时拼凑的船桨跟海浪和北风作斗争,侥幸躲过了一次次截杀,正挣扎着返回海岸。距离不过几百步了,甚至能看到岸上的军队在招手呼喊,给他们喝彩。
金士麒不会放过他们,他曾经发誓,“无论有多少敌人踏上这浮桥,他们全将被杀死。”
这一刻,觉华岛岸上的几千名奴兵,还有岛上各营各队的数万奴兵纷纷驻足,他们都震怒地盯着海面,他们都连声咒骂着,骂的什么反正金士麒是听不懂。
龙泽和武腾号战舰,犹如两条恶魔直冲到岸边来,他们将最后十几条逃命的小筏子一一掀翻,连一丝生的希望都不给他们。它们又掉转船头,傲然停在觉华岛南边300步之遥的冰水中,如两尊城堡一般。水手们正迅速地牵动风帆,两条船正缓缓转向。
在大船和海岸之间只剩下最后一只小木筏,那是千名奴兵中划得最远一个,他已经在冰水里挣扎了两个时辰,接近了残余的断桥。无数的奴兵在给他叫好:只要一个!现在只要一个奴兵上岸!他将成为巴图鲁!
武腾号上,公子们正纷纷shè箭。
岸上的奴兵们狂奔到海边来,不顾军官的责骂鞭打也要赶去救援他。近万人站在海边齐齐shè箭,要压制那两条大船。但太遥远了,没有人能shè上去。
接着他们又推出了火炮。把沉重的轮子推上冰层,要去轰击龙武的舰队。但他们没有时间。
在万众瞩目、万人狂呼大骂之中。武腾号那十几个公子一轮齐shè,箭矢凌乱地泼洒在那个奴兵身边的冰水中,在浮冰上砰然弹跳着,一支都没中。
没关系,一轮不中、第二轮、第三轮持续地shè着,他们都很有钱。最后终于将那奴兵钉死在筏子上。
任何一名奴兵都无法逃离这片冰海。
残酷吗?但他们又何曾饶恕过那些困守在觉华岛、困守在辽东各地的军民?
转瞬间,风帆调整到位,两条大船开始加速。这小小的、却威严而无敌的舰队沿着觉华岛的南岸横向巡游。岸上各处都零星地释放了火炮。但在这种条件和距离下,他们无法命中移动的舰队。那点点火光与其说是攻击,还不如说是献给龙武舰队的礼炮!
龙武的兄弟们指着觉华岛呼喊着:“不服,那就下海来!”“你有千军万马,但你杀不了我!”“看过来!对面的建奴你看过来!哥活着呢!”
号角声响起!
岛上传来了悠扬的号角声,一连九声。
奴兵们爆发出最后一次叱骂,夹杂着哭嚎声纷纷退去。再也没有箭矢shè出,再也没有火炮轰鸣,甚至无人再望向大海。建奴诸营如退cháo一般离去。
金士麒屹立在武腾号左舷,双手紧紧握着围栏,手掌里都是冰和血水。他心亦如寒冰,他凝视着岸上的奴兵——漫山遍野的奴兵队列数百,兵马数万,如条条长蛇般游荡向西北的冰原。各sè的铠甲齐整,旗号铺天盖地。那数万马匹踏着冰层隆隆而去,连武腾号的甲板也震动得嗡鸣。
那岸上,是这个时代东亚大陆上最强大的军队。
那只军队是大明帝国最后数十年的梦魇。那噩梦最后成真,将整个帝国撕成碎片。
金士麒目送那大军远去。他知道迟早一天还会与他们相遇。在天启六年的正月,他只有几千残兵、几条船。他靠着地理条件,用水战的方式才保全了xìng命。“下一次,或者最终的那一战,我要带着属于我的军团,在正面战场上迎战你们。”
金士麒狂奔到船尾去,朝着他们的背影咆哮着,“你们,一定要茁壮地活着啊!”
整个觉华岛都燃烧起来了,粮草、船只、营房、山上的树林,所有的一切都化作黑烟,弥漫海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