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六月二十六rì这天,查应才带领部队披荆斩棘披星带月一路尘烟……终于抵达了南丹卫。
他得到了南丹卫遭到山兵围困的消息后,只带了400兵马星夜赶来。每匹马都累瘦了一圈儿,每个人都沾了一层臭汗烂泥。此刻终于望见了红水河,查应才反而更担忧了。他把部队留在山后,只带了几名斥候穿越了农田和树林,进抵到红水河的北岸,远远地就看到了成千计的山民正热火朝天地忙活着。
“在修工事!”查应才心中凄冷。
红水河两岸,已经变成了浩大的营造场地。北岸的山岭上一队队的人砍伐着树木,把圆木沿着新开辟的山路拖运到河边。那红水河上,计有6道缆绳横跨两岸,两边数十人成群结队地喊着号子摇着辘轳,把木头运到对岸去。那分明是水师的运输之法,没想到这山野乡民竟也掌握得娴熟,真令人诧异而愤恨。
更可怕的是对岸已经黑压压地铺满了山民的营帐和草屋,略一估算至少有四千人之多,这让查应才又腾起了一身热汗。他又前进了几十步,忽然看见了两条大船——是龙泽和武腾号停泊在河岸边,甲板和码头上还有些光着膀子的山民搬运粮食。查应才不禁一惊:“船也丢了!”
忽然间前面的林子一片sāo动,缓缓地走出了一队人马。有些人扛着木杆、牵着绳索在丈量着土地,也有十几个山兵侍卫在侧。再稍后,队中竟走出一头大象。查应才本想撤退,却突然定住了脚步。
只见象身上的藤篮中坐着一个青年,他顶着花环,腰跨宝剑,一手持着纸卷图稿,另外一手抓着芒果啃着,身后贴着两个小婢帮他摇扇擦汗擦嘴巴,好不逍遥自在。那家伙望过来,立刻乐得在大象身上跳了起来,正是金士麒。
“那位兄台!是要过河吗?”金士麒遥遥地喊道。“上来上来,载你一程!”
“啪嗒”一声,查应才崩紧的神经松开了。他浑身一软,坐在河岸上。
……
金士麒告诉查应才,山民之乱已经平息,接下来南丹卫将掀起全面建设的新篇章,兄弟们的好rì子来了。他召唤山民们用缆绳拖来两条大船,依靠那几道缆绳在两岸之间三番五次地扯拽,半个时辰就把查应才的五百兵马都送过了岸。前天夜里,他就是靠着这法子把几千石的粮食送过了红水河。
过了河,金士麒和查应才前往“中军帐”。
那是一座巨大的帐篷,位于南岸俯临河边的一座小丘上,距离很远也能听到帐篷里传出男人的吵闹和欢叫声。他们掀开帐篷,就看到姚孟阳和一帮小军爷们正在里面忙活着!那帐篷里堆满了cháo湿的沙土,一群爷们都穿着小衣赤着脚,他们手里分别拿着木桶、木框和尺规,正在合伙建造一座沙盘。
那是他们的新城模型。
“苦了你们了!”查应才热泪盈眶地抱着他们。
“查大哥!”众兄弟们惊叫着。“一路辛苦啊!”“臭死啦!”他们抱住查应才,七手八脚地拆掉他的铠甲,把他埋在沙盘里,用酒给他洗澡。听说查应才是带兵狂奔而来,家眷都抛到了身后,姚孟阳立刻叫来他新收的女婢来伺候查都司。自从三月十六rì山海关一别,至今正好一百天,终于再次回合,帐中立刻腾起重逢的喜庆。
金士麒和查应才都是兵部授命的都司,被要求在限定的时间赴任报道,过期不到甚至会被打军棍。兵部给的时间是三个半月,这时间很充裕。在这个时代,驿马从běi jīng出发一个多月就能到广西,若是紧急情况譬如山海关倒塌了或者皇帝驾崩什么的,驿马10天就能抵达。
但查应才这次带着三个千户所的一万民众浩浩荡荡地南行。那一路很是艰辛,要安排驳船、寻找宿营地、解决吃饭睡觉茅厕的问题,还要对付流寇和地方势力的勒索。他们也是一路乘船,两个月才到了湖广境内,时间就很紧张了。查应才只得把大队交给魏广良等人,他和金士骏带上士兵和工匠乘车马前行。
他们原本计划是一路乘船逆湘江南下,入灵渠到广西。没想到灵渠的河道狭窄,还有几十道水闸,运力非常紧张。他们雇不到船,就只能继续乘车马奔行。又担搁了半月才到了桂林府——也就是广西的首府,这才获知南丹卫被山兵围困快要被屠城的消息。查应才被迫再次分兵,他只带了400jīng兵一路狂奔而来。那数百名工匠都由金士骏带领步行,现在还在路上看风景呢。
查应才这一路可真是拼命了,他自己的老婆孩子也甩在路上。结果到了南丹卫,眼前竟一派鸟语花香和平盛世,金士麒在玩儿大象。真让他百感交集啊。
既然老婆不在身边,那就好办了。
当晚,这帮军爷彻夜不眠,进行了男人们最喜欢的活动——开会!
这是“爱晚楼兄弟”在广西举行的第二次会议,在红水河畔的中军大帐中胜利召开。金士麒等十几个乘船而来的军爷们占据了七成股份,现在再加上查应才的一成,还有跟他而来的半数军官,总股份达到了八成六。尤其是三名首领都聚齐了,终于可以决定所有的重要事项。
会议中最关键的一项议题,就是确定新城的规划蓝图。
三个月前,他们在山海关就已经统一了思想:三个千户所都是铁兄弟,他们共同建造一座军屯城,幸福快乐在一起。现在只是针对迁江县红水河南岸的具体地形来做最终规划,敲定城池的布局。
新的军屯城东西横宽三里,沿着红水河岸一线展开;南北纵向一里,城南与迁江县城相接,几成一体。当初两广总督府给金士麒的军令是“附郭”迁江县,现在他却造了一座几乎与迁江县相同规模的新城。
在军屯城的zhōng yāng将建造一座大祠堂,名为“英武祠”,它是整个城区的“坐标原点”。在金士麒设想中,以后若有贵宾来拜访本城,第一个项目就是去英武祠献花环。
提起祠堂的名字,众人皆心怀感慨。原规划的名字是“龙武祠”,但金士麒说“龙武时代”已经过去,这座祠堂不仅祭奠辽东战争中殉国的尊长和军人,还将容入未来的“南丹卫时代”的殉国的所有英灵。大明西南边陲的安全形势也不妙,估计未来每年都会打仗,这祠堂估计还会扩建。
“所以要建得大一点。”金士麒指着在场的兄弟们,“等我们那啥了,我们的名字就都会摆在这里,很热闹。”
英武祠供奉的英灵分为三个等级。最高级的是将军级,目前只有金冠、姚与贤、季士登三位。在正堂里将奉立他们的画像和灵位,堂外还会为其立碑作传。第二等级的是百总以上的军官和少数的忠勇士兵,他们也有单独的灵牌,牌位后简单描述了生前事迹。最后一个等级是普通士兵,只有姓名、籍贯、身份等简单信息,每个人只是一行小字,一百人刻在一块石碑上。这待遇算是很不错了——在传统文化中,只要有名字留下来,他们在“那边”就能食到香火,就不会被遗忘。
辽东一战中,龙武中营和右营战死的军人,还有战死的私兵总计2900多个名字被记了下来。而龙武左营和前营是逃溃而败,其士兵则不得入祠,这就是军队中的残酷规定。张山岛上战亡的700多人也将被供奉,其中还包括了少数来自辽东各地的溃兵。此外,在山海关向广西迁徙一路上因为各种意外丧命的十几名士兵,还有前rì与猛坎一战中牺牲的4人,也都将入祠。
有这一座大祠堂压阵,整个军屯城就变得格外肃穆、威严。
以后将士们上阵杀敌,他们心里也会稍微安稳一些吧。至少有个“归路”,不会做无名烈士。
传统上,祠堂除了用来祭拜先人,同时也是“家族聚会”的场所。英武祠也将成为金士麒等三位千户老爷的办公地。他们名义上三个dú lì的千户所,其实是军政一体的集团。南丹卫的军政首脑是白指挥使,金士麒等人只能借修祠堂为名,在祠堂的后面建造小集团的“司令部”。
英武祠连同“北院”的中军司令部,造价高达3000两银子。
原本姚孟阳想在河边复制一个“爱晚楼”当作总司令部(很多兄弟都支持这个想法),被金士麒弹压了下去,节约了不少银子。
比祠堂更贵的是城墙。金士麒也提出过一个很傻很天真的想法:他不想设立城墙,一方面是为了节约银子,另外他想与山民们和平相处,城墙多隔阂啊。这个想法遭到了兄弟们的一致批驳,狠狠地批驳。最后的妥协就是修造一道窄墙,高一丈,总长9里,外层用竹木定型,里面用夯土筑实。再加上12座箭楼和4座城门,总预算也达到了6000两。
金士麒、查应才和姚孟阳的千户府就建在城zhōng yāng,每人一座,每座造价2000两,这银子由他们自己掏。每座千户府都相当于一个足球场大的面积,二十几间房子,规模并不算大。因为金士麒等人的家族都很小——金士麒家里只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妾室;查应才只有一妻二妾和三个孩子;姚孟阳只有一个老祖母和……大概六、七个说不清身份的女子相伴。
另有副千户、百户、军官、富户等私宅院100余座,单价从50两到1000两银子不等。总计15000两,也都由各位军爷自行出资。
这个时代,造房子很便宜。因为土地不用花钱,主要的成本就是建材和营造费用,而大多数的费用又可以计算为人力成本。一座三开间带厢房的土木混合构造的屋子,费用不过10几两银子。即便是千户老爷的五开间的正堂,全砖瓦构造的也不过80两的土建成本。
他们从辽东带来了2000户居民,其中1000户住在城里。包括400军户和所有工、商户、水手杂役们。另外1000户(400军户和农户)分散在山口东边的平原上屯田,三个千户所名义上有10万亩地,现在他们手里只有3万亩。共建造8个村堡。上述总计民舍2千间,连同屯堡护墙的建造费用,总计20000两银子。
城中东半部还要建造一座烧砖场、一座锯木场、一座制铁场,还有为“工业时代”预备的工场房舍10处、50间房,建筑成本5000两。此外还有码头、吊桥,还要沿河修造堤坝,还要开辟和平整道路,这几项耗资合计5000两。
上述所有项目总计费用6万两。其资金来源:兵部会划拨的“安家费”2万两,各位军爷自行筹备的府宅建造费用2万两。其余2万两要在“爱晚楼”的基金中支取。
至于这6万两银子的流向,其中一半用于雇用当地山民,还有3000两是给蓝犸的中介费(那小强人还活着,已经可以吃饭了)。所有的军户、匠户,还有雇用附近的劳力总计2000多丁,干半年的活儿也要花上1万多两银子。最后那1万多两则是对外采购费用。
未来的半年,也就是直至天启六年十二月,他们的核心工作就是这个庞大的土建项目。这也是金士麒从前世获得的经验:要发展经济,就从基础建设着手!地产开发项目将产生巨大的推动力,半年之后他们将初步建成全套的基础工业,还将训练出一批熟练工匠,还能使周围的山民变得稍微富裕一些。还有最关键的——已经初见成效的——可以带来和平。
爱晚楼兄弟们的会议一帆风顺,新城规划全票通过。然后又展开了一个最吸引人的议题:为新城命名。从一大堆诸如“爱晚城”、“新山海”、“觉华不死城”、“红河谷”、“象鼻屯”、“龙武湾”之类的俗名中,金士麒所推崇的名字终于以51%的微弱优势获得通过:“藏宝港”。
说实话,这名字也很俗。一般来说,投票选出的名字都很俗。
众人为金士麒喝彩,为“藏宝港”干杯!
可惜,金士麒的喜悦之维持了一小会儿,随后他就陷入了被动。爱晚楼大会的下一个议题非常严峻:是否要夺回山口西部的7万亩土地。
</d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