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花婆庙东北方向的山路上,一队骑兵正隆隆赶来。
南丹卫副千户金士骏率领着30名骑兵举着火把在前方开路,其后是几辆四**马车你追我赶。他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花婆庙,赢取荣誉和赏银。
前面已经看到了花婆庙了,骑兵向两侧分开,后面的竞赛车辆就加速向前。车手们抓紧缰绳挥动马鞭,双架挽马齐头并进,车厢在各式各样的悬挂系统上不停地起伏跳动。马车里都压着10石重的沙包,作为测试负荷。
山坡上飞沙走石烟尘弥漫,一辆马车疾速而来,它拉开了数十丈的距离抢先冲向码头。那车厢上还挂着一面长旗,上书:“车船组,专注造车,三十年!”
后面的马车和骑兵更是加速追赶,马蹄夹杂着车轮声响彻了河岸。
但是……集镇上竟没人来热烈欢迎!
此刻的山民们都在小山上欢闹着,甚至龙泽号的探照灯也打向了那里。领头的金士骏很是惊讶,“这可是车赛啊!骑兵啊!火把长蛇阵啊!最刺激男人的东西……怎么没人看?”
终于,第一辆马车冲过了终点。
“我胜啦!”那驾手挥舞着马鞭,干嚎了几声,“苏大匠你终于赢啦!”
但现场没有预料中那么热烈,只水兵们稀稀落落的喝彩。监督比赛的百总平淡地说:“没错,你第一。”
“这是花,给你!”驾手忙捧起那束送给神庙的鲜花,“银子呢?”
“都司不在,先等等。”
“都司啊!”驾手立刻站在车厢上大叫着,“我得胜了!我是6号车,我代表车船组的苏大匠!”他不停地跳着,举着花呼喊着。
……
这一刻,金士麒大都司正处在前所未有的亢奋中。在万众瞩目之中,达妮指着他的鼻子嚷道:“上船来!”
达妮身下的小船被汉子们举到了二层楼高,但现场所有的人都呼喊、怂恿着金士麒上船。事不宜迟,他一个健步跃然而上,下面还有人在推他的后腰、臀部、大腿,这帮人的心肠真是太好了。金士麒已经攀上了半个身子,眼看着就要爬了上去……
达妮抬起了白嫩的脚丫子,软软地踩在了他的胸口,娇嗔道:“又不要你了!”
她微一用力,一脚把金士麒踩翻了下去。他仰面摔在山坡上形成了一个“大”字……错了,是“太”字。现场爆发般地哄笑了起来,哇啦哇啦地说着笑着。
莫儿忙蹲下来,揉着他的胸口笑着,“金哥哥,这次还要我帮忙吗?”
金士麒没吭声,他心都摔碎了。
但白莎却跪下来说:“老爷别生气,这是山里的风俗。男娃子爬花楼,要‘三爬三落’,有的还会被踢断骨头呢!”
“我猜就是!”金士麒又跳了起来。
但达妮的手已经指向了旁边——那柔美的手指上好像藏着魔法,指向哪里,哪里的男人们就雀跃欢叫,只等她一声令下就爬上船。
金士麒不由得妒火中烧,心想:谁敢爬我砍死谁!
“哈!”达妮却把手指向河岸,“那有花!”
她指着的,竟然是竞标获胜的那辆四轮马车,是那获胜的红白花束!
那话音一落,小船立刻被亢奋的男人们扛着,如一片大浪般涌了过去。码头上的水兵们却如临大敌,可是他们看到那小船上竟然挂着水营的喜鹊旗,还有山民喜庆的模样,竟不知该如何防范。那个获胜的“6号马车”驾手仍站在车厢上,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眼看着那条小船在人群的波浪中飘了过来,被个美艳的小女孩一把将花儿抢走。
他不禁紧呼:“那是花婆的花!”
“达妮!那是花婆的!”山民们都呼喊起来,用山里话大喊着,“红的男孩花,白的女孩花!”“是花婆篮子里的!”“那是神庙的花!”
达妮紧紧抱着那花儿,脸儿深埋在花丛中贪婪地嗅着。龙泽号的探照灯仍执着地照耀在她身上。忽然,那灯光中的女孩跳到了小船的尖端,她指着山顶的神庙呼喊着——
“妮阿姆,去神庙!”
……
花婆神庙之外,100名北坡寨甲兵们正在慌忙列阵,最前面的头领还抽出了一把四尺长刀。
山坡下的民众正抬着那小船涌来,竟如惊涛骇浪一般!
山民的狂欢已经进入了疯癫的状态,这帮赤脚鬼,贱种汉,浑身发臭的农奴,满头跳蚤的烂命,他们今天竟好像着魔了一样!难道他们敢冲击这最神圣的花婆庙,敢向甲兵老爷们撒野吗?可是那气势太吓人了,草皮都在嗡鸣,田鼠都在逃窜,长刀都在发颤。
忽然间,蓝犸大王斜刺奔过来,一脚把那个头领踢翻!“你想要被踩死吗?”蓝犸怒吼着,“滚!”
甲兵们慌忙撤后,蓝犸也避开人群。他心里也惶恐,但他认得达妮身上的衣服……那是他送给金士麒的。他也就认定了这一切都是金士麒的安排,应该不会闹翻天吧……
其实,金士麒也没预料到这个。他只给了达妮一条小船、一身衣服、一串珍珠……还有一道光芒。但没想到,达妮就像一个小火种一样,竟燃起了这么大一片。
转瞬间,山民大队们已经涌上山头,互相推着、赶着,竟踩碎了临时的围栏,掀开了红白两sè的围帐。他们欢呼怪叫着,唱着各式的山歌赞美着花神,仰望着烛光笼罩下的花婆神像。庙里的麽公神汉胡乱地嚷了几句,撒腿而逃。
只有花婆娘娘宁静地俯视这一切,抱着空空的花篮。
到了这里,山民们也逐渐安静下来。只有最前面的人仍举着小船来到神案之前,把小船放在地下。
达妮把手中的花束放在那篮子里。
她的心怦怦乱跳,却忍不住轻声说着,“婆婆,这是你的花。你有了花,就分给我们……不是我,我今天不要你的花。”
她哧哧一笑,又忍不住清脆地说:“婆婆,我要那个男人!”
神堂中一片宁静,达妮却“哇”地哭了!
她一边哭着,一边把身子探出了船舷。她点起脚尖抱着了花婆娘娘。她越来越伤心,竟把滚烫的小嘴唇凑上去“哒”地亲了花婆娘娘一口。
“她亲了!”人们呼喊着。
“她敢亲花婆!”“她是南坡寨的达妮!”“她的名字叫妮阿姆!”人们惊叫着,以前即便是土司老爷,也只敢亲吻花婆的花篮和手脚,这个小小的赤脚妞子竟然敢亲吻祂的脸。但这禁忌一旦被打破,低贱的山民却陷入到一种崩离的、罪恶的、放纵的快乐之中,那些嘈杂的声音变成了一阵欢呼。
“妮阿姆!”欢呼声一浪一浪地传开来。
达妮斜斜地站在那小船里,把身子紧紧贴在神像上,把脑袋藏在那花束的遮掩下。好像小鸟躲藏在大鸟的羽翼之下。
但是不多时,神庙中的欢呼声中又开始嘈杂起来,紧接着就有凌乱的奔跑声。
甚至是尖叫……
达妮忙回过头,也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红水河的对岸南坡寨那边竟燃起了大火。
此时天sè已近全黑,红水河如一道漆黑的绸带横卧东西,但那河面上也倒影着对岸粼粼的火光。是南坡寨平阳屯,开始时是凌乱的十几点火光,但转瞬间就被风吹着蔓延着开来,最后毗连凝聚为一大片熊熊烈火。
“南坡寨啊!”神庙中的人们狂呼着向外涌去,沿着山坡冲向河岸。虽然相隔了一里,那火光仍然照亮了这边惶恐的人群。
达妮也慌了,不由自主地跟着人群向山下奔去。
一路上人们互相碰撞推搡着,后面好像有人在喊她,在追她,达妮吓得撒腿狂奔。她被撞倒了跌在地上,她刚爬起来却又看到前面的人群正惊叫着被推散开来,几个汉子正用盾牌从人群中生生撞开一跳生路,人们被接连撞翻在地。那些兵士冲她迎面而来。
达妮转身就跑,却被一把擒在怀里。
“达妮!”
她“呜”地叫了一声,紧紧抱住了金士麒。“是我!”她颤栗地喊着,“婆婆生我的气!”她瞪大了眼睛望着南坡寨的大火。
“什么逻辑嘛!”金士麒紧紧搂着她,“南岸先起的火,之后你才进的神庙,傻姑娘!”
“婆婆早就猜到……我会亲她。”
“你亲了花婆像?”金士麒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若是不想让你亲,就一脚把你踢飞了,跟火有什么关系!”
“不不……别胡说。”达妮也说不清楚了,紧紧扯着他的衣襟,“无论我干什么,你都会护着我。”
黑夜的北坡寨一片兵荒马乱,火光弥漫。达妮却温香软玉地被抱在男人的怀里,被他**辣地亲吻着,她的嘴唇却不停地颤抖。
金士麒忽然放开她。
几名水兵从山坡下狂奔而来,接连报告着最新的军情:对岸的大火是因战乱而起,传言有骑兵在活动,已经派了两条小船过去探查。
金士麒对达妮微微一笑,“看,这不能怪你吧。”
达妮没敢笑,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男人,只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为他采蜂蜜、给她讲故事、看她踩红薯的男人,曾被她一脚踩落在草地上的男人;曾柔情地抚摸她的身子,但唱歌时就脸红冒汗的傻男人。他此刻竟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金士麒正被一群水兵围绕着,他指着河岸向水兵们下着一道道命令。接着又是一队亲兵赶来,为他牵来战马。亲兵们禀告龙泽号已经保护起来,女眷们也全都上船。他们还拎着来一套铠甲请千户披挂。
金士麒“大”字型地站在火把的光芒中,由亲兵帮他穿戴铠甲。接着又是一队骑兵奔来,列队等候千户下令。又探马从对岸返回,报告南岸是猛坎的骑兵,人数还看不清。
“不会超过百人!”金士麒大喊道,“否则他们钻不进来。”
接着,蓝犸等一群土司们浩浩荡荡地赶了过来,说:南坡寨莫土司的山兵已经上桥过河,回去救援!
“找死!”金士麒却急道,“我怀疑猛坎要引他过去,你明白?围点打援,他会死在猛坎手里。”虽然他跟莫土司明争暗斗,但他不想让那老家伙死在这个关键点。
蓝犸忙说:“我舅没去,他只派了兵过去。”
“他倒是不傻!”金士麒已经换上了铠甲,正戴上一顶铁盔。盔顶上三根翎毛被火光中映衬着粼粼的光泽。他如此威武地在人群中走动着,那些士兵们就徐徐跟上。他把手指向河边、吊桥、码头,那些士兵们就呼吼着策马而去。
金士麒也要去河边了,他喊道:“容我说句话!”他转身抓着达妮的手,柔声道:“达妮,我要先忙一会儿。”
“金都司,你怎么又是千户?”她追问着。
“就像你又会唱歌,又会酿酒。我又能当千户又能当都司,这样才可以多拿一份工钱,我要养三个老婆嘛!”
达妮哧哧一笑,“谁又答应你了,连唱歌都不会。”
金士麒盯着她的小脸,“但你愿意,对吧?”
达妮却说:“我害怕。”
“达妮别怕,只是一场小乱子。但马上就打仗了,雷鸣堡和风口村的位置都很危险,到时候我还是要送你走。不如你现在就上那条大船,去藏宝港。”
“我不是怕那个。”达妮却说,“我只是一个山里的小妮子,几天前,还在地里挖虫子,然后你就跳下来了……现在,好像都不对了,前几天你也不是这个样子。”她皱着眉头推开他,“金哥哥,我有点,怕你哎!”
她一身华美地站在草地上不安的扯着裙子,还光着脚呢。那动人的、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就像是一个逃跑的新娘。
金士麒正要劝慰她,又有水兵来禀报:都司呀,哨船回来了,报告说对面烧的是平阳屯的粮仓!
他忙转身去看,南岸的大火已成冲天之势,相隔一里都能感受到那股子炽热,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息。金士麒暗中焦虑,那座粮仓虽然是莫土司的,但也未尝不会为他所用。他还没下手呢,竟然被猛坎破袭而焚。
敌人只是几十名骑兵,但接下来还会有行动。轻骑兵这东西就像老鼠一样乱咬乱窜,最讨厌了!
一刻不能耽搁。
金士麒最后对达妮说:“亲兵会保护你去那条小船,妹子们也都在那等你,明天回雷鸣堡。”他在达妮脸上狠狠一吻,翻身上马,“达妮,你若愿做我的女人,就去那条大船等我。”
话音刚落,他已经奔向码头。
……
红水河北岸已严阵以待。水兵、亲兵、骑兵,还有各寨的甲兵、赤脚兵,一队队一行行总计有千余人之多。他们分头防御着各处要地,蓝犸还派了一队人马向上游挺进,沿河巡查。
金士麒的军令更是接连不断:水营小船进入战斗状态,点燃火绳,火箭准备着;水兵着甲、登船,准备过河作战;各府亲兵都上龙泽号,严防死守;龙泽号不方便移动,把探照灯拆下来装到小船去;参赛马车也在吊桥入口列阵布防;骑兵听金士骏的号令,但弟弟你不能冲动,你听我号令……
但突然间,夜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啦啦”的声音,犹如碎石滑落山谷。
是吊桥,那道横跨了夜空的大吊桥正在隆隆晃动。
红蹄骑兵从桥上过来了,那座大吊桥连同几千块宽厚的桥板、百根长索在马蹄的践踏下哗哗地颤动着,甚至桥塔也跟着共鸣。桥上间隔20步放置的油灯正接连地震碎、破灭,那大桥正被黑暗一节节吞噬着。
现在无需下令,各支部队都连忙停下了原先的行动。小船上的水兵们都紧张地仰望着黑漆漆的大桥。
“不怕他!”蓝犸指着桥端大吼着,“我有收费口!”
金士麒正想骂他,却看到桥端的山兵正在安置拒马和塞车,很快就布置了一个严密的哨卡。
水营也立刻行动,6条武装河船逐一驶离码头。那些船上都安装了至少4架“武器架”,已纷纷架起了火箭箱。还有那台巨大的探照灯,正被几个水兵淌着齐腰的河水抬上最后一条小哨船。
红蹄寨的骑兵已经到了!
黑暗上,那一队骑兵徐徐而来,他们没有贸然冲下桥,而是拉开距离立于桥上。在黑漆漆的夜幕中衬托下,他们就像是一片狰狞的剪影。
猛坎也在!那个8尺高、4尺宽的妖怪正威猛地站在骑兵纵列的zhōng yāng,他依然是步行而来,没有马匹可以承受他的体重,他的速度也无需骑马。
南岸的火光勾勒着那狰狞的身躯,犹如一尊刚出炉的铁铸大熊。他脚踩的那一段桥面已微微下陷。
“猛坎!”满河岸的士兵们、山民们叫喊着,很多人在后退。只有蓝犸踏上一步,用山里话哇啦哇啦地冲他狂吼。
半晌之后,那猛坎竟然用汉话喊道:“我,红蹄大王,来拜花婆!”
那狰狞的声音,好像一口铁锅被他生生撕裂。
—————————————————————
作者:承蒙诸位厚爱,支持本作一步步走到今天,再此拜谢。第二卷已经开始了凶残、跌宕、壮丽、缠绵交织的高cháo篇,也就开始收银子了……期待诸位更厚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