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广诸军已气急败坏!
说好的胜利就在眼前,如今却一败涂地。说好的并肩防守谁都不许撤退,赵洪堂却在背后捅刀子。说好的只要防守几rì就收工,如今就要被赶下江了。
罪魁祸首赵洪堂,谁人不恨?
众军源源不断地汇集在瓦塘小镇,哀气、戾气、凶煞之气不断凝聚着,逐渐浓烈,逐渐炙热,不断发酵膨胀,终于在这rì下午被点燃了——
当前军情紧急,胡扶龙大部正向西挺进,要占据瓦塘镇南边的临江高地,彻底封锁住这两万明军。总兵纪元宪慌忙下令诸军出击,并指令赵洪堂担任前军统领、节制诸营。众将领正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赵洪堂,便终于爆发了。
十几支部队云集在总兵中军帐前,宣布抗令。“赵洪堂已经在背后捅了我们一刀!若留此人,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总兵纪元宪也没见过这般架势,他先是厉声训斥、威吓、爆粗口……众将领们全然不为所动。
正紧要关头,总督商周祚来了。
商周祚的到来立刻让诸将领们更高亢了,“不杀了赵洪堂绝不出兵!”他们齐声历数着赵洪堂的罪责——偷袭东甸,逼那老贼复叛;进袭瓦塘镇,围攻金士麒兄弟;袭击水营焚烧船只,协助胡扶龙过江……“这几rì他赵洪堂就躲在城外的营中,避敌不战!”“不彻查清楚,还打个屁啊!”“兄弟们一起攻入广西护卫,去杀了赵洪堂!”
商周祚听着他们吵吵嚷嚷,表情很严峻,内心中却泰然自若。其实这些事情他又岂能不知。早有人详详细细地报告给他了。他来到瓦塘镇正赶上这场动荡,这根本不是什么巧合,而是早有安排好。
这一切,就是商周祚自己安排的。
他就是需要一场“群情激昂、怒冲云天”的场景,他方能顺势而为。铲除他痛恨的靖江王势力。
其实这群军将们也没这么大胆子。只是有人点化过他们,教他们熟读了剧本,背好了台词。他们才敢陈兵于总督面前,炫武示威。
眼看着这场大戏就要发展到了高氵朝,总兵纪元宪却突然从中军营中奔出。在场的军将们不敢阻拦,任由他冲到商周祚面前跪下。悲戚道:“大人……卑职无能啊!”
商周祚心中不忍,忙搀他起来。这一幕真是让人心碎,总督商周祚年近六旬头发斑白,而老将军纪元宪年近七旬满头银丝。此二人拖着老朽之身为浔州之战殚jīng竭虑耗尽了心血,此刻竟沦落到被群将们威逼之境地。
商周祚和声问:“贼兵到了哪里?”
“城外五里!”纪元宪指着南边,“是要袭江边高地。封锁我们南路。”
情况已经万分危急,一旦贼兵得手,南岸这2万多官兵就完全被困住。商周祚转身向诸将环环一拜,“赵洪堂之事牵涉甚多,不能cāo之过急。如今军情紧迫,待退贼之后本官定会严查他。”
众将不为所动,只瞪着大大小小的眼睛。呼呼地喘着热气,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
商周祚嘶吼道:“请各位先杀贼!”
“请总督主持公道!”众将喊声雷动,“不杀赵洪堂,我等不服!”“总督你若不下令,别怪我们围攻广西护卫。”
这时候,又有传令兵策马冲到中军来,嘶吼着:“报!广西护卫营,已经整装点兵,好似有举动!”
在场的军将们立刻“轰”地炸开了,都喊道赵洪堂是要负隅抗命。是要逃走投敌了!商周祚不再迟疑,立刻下令标兵曹千总持尚方剑,去擒赵洪堂。他若不受擒,则斩。
此令一出,在场的诸将领们立刻欢声雷动。皆喊道:“同去!同去!”“看他赵洪堂还敢反抗!”各将都纷纷点齐了各部兵马。敲锣打鼓隆隆而去。那架势根本就是要冲入广西护卫营,不管三千二十一先杀了他再说。
……
小半个时辰之后,众军源源涌出了瓦塘镇,这才发现当前的局势确实不妙。
赵洪堂所在的广西护卫营,就在城外2里。但更远处的丘陵和田野之间,贼兵的旗帜飘展大军云集。
胡扶龙到了南岸之后,连续几rì里汇集各部贼兵,如今已经成了万人规模的大集团。此刻正分出半数兵力,向着西南方向挺进。那边是郁江岸边的一片丘陵,虽然最高的几座小山包也只有百来尺的高度,不过一旦得手就占据地势之利再难攻克。它将如一座堡垒拦截住瓦塘南方的通路。
“先杀赵洪堂!”将领们嘶吼着,“杀抓,不是杀。”“你管那么多干嘛!”
诸军便开始商讨如何冲击城外的广西护卫营。那片营房有土木高墙围绕,外面还有拒马和壕沟,看起来很难强攻的样子。
但忽然间,那远处的营门大开。只见广西护卫兵马涌动,暗红sè的袄甲如一道洪流,旗帜飘展马蹄踏起滚滚烟尘,竟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众人皆喊道:“赵洪堂狗急跳墙了!”
但紧接着,那军中大旗引导者军队,掉转方向向着西南边的贼兵行去。期间战鼓隆隆,号角长鸣,逐渐化作了前后掩映的战斗队形。不多时,一名广西护卫的传令兵便策马而来,向在场的总督、总兵、诸将们宣告:“我营赵将军身遭诡计谋害,百口难辨,只有殊死杀贼自证青白!”
众将不禁大吼道:“你娘,他更会演戏!”
……
说实话,赵洪堂没想演戏,他真是去杀贼了。
他要带着麾下广西护卫殊死一战!
广西护卫有着“王家亲卫”的历史渊源,又常年驻守在省城的富庶之地,在广西军政高层中也颇有人脉。因此无论装备、cāo训、士气都比旁人略胜一筹。若说广西寻常部队都是三流水平,这广西护卫则堪称……二流!
所谓二流的军队,就是它敢于与敌人交锋!然后再坚持一阵子。然后才会逃跑。
赵洪堂全身披挂,手握长枪,心中却悲戚。他本以为自己这次拿出了视死如归的气势,会令其余各营的将领们多少有些感动,虽然不指望他们率兵来并肩作战。但至少也跟上来壮壮声势嘛!哪怕喊几嗓子也好啊!可是那一万多大军却都驻留在瓦塘镇外,只远远地看着热闹。
“随他们看吧,懦夫!”赵洪堂双手挥舞着长枪,“给我杀!”
广西护卫,应令而动!
他们摆开一个罕见的楔型阵:十几个百人队列作2行,从“右前”向“左后”斜线排列。最前面4队是长枪兵和盾兵。作为突击的锋头;其后7队都以火铳手为主体;队伍的中后端是3队炮手,用马车牵动着30门百斤弗朗机小炮,这些小弗朗机都相当于藏宝港的2斤炮规格,填充的是大粒铁霰弹,百步之内能洞穿铁甲。最后则是轻骑兵和营将中军队压阵。
这个“楔型阵”更像是一种行军阵,它行动迅猛、变化快捷。一旦与敌人接阵,就可以迅速包抄、掩杀敌人的侧翼;一旦胜利在望,可以很方便地变化为合围阵,获得最大的战果。
若打一个比方,“楔型阵”好似一根鞭子斜斜地抽向敌阵,虽然不如长枪般有力,但更yīn狠!只有统御力很高的将领才能运用好这种阵型。它一般用于正面迎战“弱敌”所使用。
但贼兵并不弱。
前面刚刚接阵,贼子们已如鸟群般散开。他们根本不与官兵正面相交,只借着丘陵和林带的起伏掩映四处奔逃流窜。但随着官兵逐渐压近,贼兵各队又互相掩护,走位交错,用弓箭压制,用步兵发动一次次试探突袭。
这边火铳阵阵,贼子们就用厚重的藤牌抵挡。这边炮火隆隆,贼子反应更迅速:第一道白烟升起他们就接连俯倒在地,待炮火尽了再冲杀。炮火又起。贼兵再倒下。硝烟之后立刻冲杀,一轮轮接近官兵的阵线,直至最后如群狼般冲杀过来。
接战!
飙血、厮杀、怒吼、盾牌的撞击、铅弹透shè在贼子的躯体上带出一道血光、长枪生生戳入铠甲、一刀劈砍在藤牌上连人一同震倒在地!广西护卫如一条大蛇被咬住了半身,拼命扭转着,迅速分解做各个百人队各自迎战。“鞭子”的作用顿时化作乌有。
但贼兵如乌云般铺天盖地地涌来,这哪里是几千人啊,这简直是胡扶龙所有的兵力。不过几个回合,广西护卫各部就逐渐撤了!
赵洪堂目瞪口呆。他忽然明白,在这种洪水般的蛮敌冲杀之下,所有的阵型都是无用的!他只有一千多人,而对手足足上万……甚至更多一旦双方陷入混战丢了阵势,他所有兵力就迅速被耗尽。
“顶住啊!”军官们嘶吼着,“靠拢过来……”“别管那些火炮了!”“快传令啊!”
来不及了,广西护卫开始溃败了!
四处都陷入混战,已经分不清敌我阵线和部队区分,视野中只有一片红的、黑的、白的、晶亮的、污浊的混杂在一起。那些身披着暗红sè袄甲的广西护卫兵们正在退却,正在徐徐散开。有人丢下兵器,有些人正凝聚着小编队殊死顽抗,那一张张的面孔上写满了绝望和惶恐。有人被围困住,他把那双层红缨的头盔摘下来拼命挥舞着,被一枪戳翻在地。
溃败了,越来越多的兵士们撒腿向后退去……赵洪堂转过身,遥望着瓦塘镇那边的明军大队……他们仍然在观望,他们在大笑着欢叫着看我的末rì吧!
“将军!”有人大吼着,“退一阵吧!”
赵洪堂策马冲入战阵,他今rì是来赴死的!
他早就看透了,他没有退路,他只有死在这战场上,才有一丝希望保持住他的尊严和家族的安全。
他的士兵们正成群退却,如细沙从指缝之间流逝而去。甚至有些军官号令士兵们成建制地逃散,而贼兵越来越密集。
赵洪堂肋上中了一箭,紧接着他的坐骑身子一软便横躺了下来。最后十几个亲兵们冲过来扯起他,“撤吧!”“快走!”他们把他推上马鞍,牵着向外走,可是后面又是成群结队的贼兵截杀而来。
“罢了!”赵洪堂笑道。“大明镇国将军赵洪堂在此!”
但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了隆隆滚雷……
那是鼓声,汹涌的鼓声正从瓦塘镇的方向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