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牵挂了,奴奴无恙。”如玉望着丁一,幽幽道,“少爷,你瘦了。”丁一奔波草原又再赴战场,哪里能不掉膘的?自然是瘦了,“张老侠去了的消息传回来,国公府里人心惶惶,更有些旁支在暗中活动着,这孩子一路硬撑,昨日亲手杀了两个府里想作乱的奴才,实在是不容易。”
丁一听着点了点头,还真是这从小服侍他长大的丫环贴心,不等丁一问,却就把该禀报的事宜,说得通透,不使丁一费神。这时边上一众弟子,纷纷向如玉行礼,口称师叔,如玉一一还了礼,却对他们说道:“都是没眼力价的,你们先生回来到现怕有两个时辰了吧?一身衣服都还没换!你们这些当弟子的,就这么孝敬自个先生?都滚都滚,该干啥干啥去!”
那些弟子倒是极服气如玉的,别看她年纪不大,又是女人,但她自小被丁一那位大明黑社会老爹教导的一身功夫,这些日子丁一没回来,胡山有点镇不住场面,有人叫嚣胡山不是东西,扔下丁一不管,便要三五人结伴去寻丁一;又有人说要去卫所纠结一些旧日的兄弟,无论如何也要把丁一抢回来;更甚的,还有说草原上不是有咱们的弟兄么?纠结了人马,杀去瓦剌大营……
如玉过来两回,单对单没披甲的情况下,这些弟子至少有二三十个被她狠狠教训过,这些人方才老实了下来,要不还指不准乱成什么样子。众人被她训斥都不敢出声,只是望着丁一,看丁一笑着点头,方才各自散去,却听如玉又对胡山说道:“布哨。三十步内不得有人。”
“是。”作为一个执行者,胡山倒是极为称职的。
如玉附嘴到丁一耳边,几缕秀发拂过丁一面庞,却让丁一有些逸思,只听她道:“奴奴带了个人过来,她说要见你,奴奴寻思着却不能让那丑八怪知道,要不那女人是个醋坛子,指不准又生出什么事来……少爷!你好坏!”
却是丁一看着她那瓷人儿也似的俏脸,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
来的人却是熟人。便是先前在英国公府里,见过那个女郎,也就是上回那个来讨要曲谱的丫头的主人。
“舍弟年幼,多蒙先生照拂。”她入得来看见睡在丁一怀里的小公爷张懋,却就行了礼。落落大方地说道。本来未出阁女儿家,这么孤身来见丁一。并不见得就很合乎这时代的规矩的。但她身上却全无半点尴尬的神色,举止之间从容不迫,绝没有一点“有话偷偷说与你听,切莫使人知道我来会你”的猥琐味道,所谓大家闺秀气质,莫过于此。
气质是什么?
几百年后。只要是身段平坦些的女人,戴个眼镜,就能自许知性了;
甚至“气质”更是沦为对于找不出优点可以赞美的女人,最后一句的恭维话。
但当这女人坐在那里。丁一却便感觉到,这才叫气质。
她不必炫耀自己的家世;也不搔首弄姿作态来展示自己的容颜;更不会开口就抛书袋以显得自己学富五车。她便是她,坐在那里就是让人生不出邪念,凛然不可轻褒,她的举手投足,便使人觉得这就是女性的典范,温文尔雅是她的坐姿;人淡如菊是她裙裾那点不起眼的纹路;或是所谓绰约两字,是她衣领那祖母绿的领扣;明艳是伊耳边那绿松石的耳环晃动时带起的影子……
这就是气质。
不必炫耀,不必做作,不必平坦如镜。
“宫中若有相召,先生须早拟对策为好。”她的话不多,她的声音也不格外的甜美,只是使人觉得极为舒服,“当断则断,迟则祸哉。交浅言深,是屋破梁朽风雪夜来天欲崩。”她说罢,微微点了点头便辞去了。没有傲踞也没有骄横,只是让人感觉,她抛开了一些世俗的客套,显得真切。
这时张懋已在丁一怀里醒转,胀红了小脸爬了起来,他颇有一些不好意思,对于自许男子汉的小孩儿来说。丁一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你很不错,记住,护住太子,不管他是不是太子。”
“学生明白。”张懋肃立答着,他虽然年幼,但这大半年的训练也让他有了些令行禁止的味道,说起正事,是不敢调皮的。
这时外面却传来啼哭声,还有胡山的喝问,过了半晌,胡山入来禀报道:“先生,门子让人打了,是五城兵马司的人。门子就在外边,您看?”丁一点了点头,示意胡山去把门子领进来问清楚。
门子仍是刘铁提拔的那个小厮,这年把的时间,吃喝不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身子倒是拔高了一截,只是少年终归是少年,一见丁一就跪倒在地,放声痛哭,丁一说了两次:“且莫哭,好好说话。”他依旧还是哭个不停。
边上张懋看得火起,冲过去就是两脚,倒是立马就消停了。
丁一摇了摇头,胡山真的不是一个好的军官,不单比不上陈三,连张懋也比不上。
“……领头的是五城兵马司的几个副指挥使,小的认得其中一个是姓孙的……他们说咱宅院里窝藏着白莲教的妖人……”那小门子断断续续地说道,两道清鼻涕滴到嘴上,想去抹又怕张懋打他,丁一示意他拭了,才又说道,“小的就问他们,缉拿白莲教这等事,不是该锦衣卫管的么?什么时候轮到五城兵马司说话?于是他们就打了小的两耳光,还说让老爷开中门迎他们进来,要不他们就是来抄家……”【注】
丁一听着笑了起来,对胡山道:“赏他,这孩子是个好胚子,有空训练他一下,看能不能用。”不为其他,就为他敢质问五城兵马司,缉拿白莲妖人这事,怎么归五城兵马司管这一点。就足够让人高看几分。
这不是骄横的仗势欺人,怎么说也算有理有节,而且有胆。
胆字说来简单,似乎是个人横下心,都能有胆一样。事实上历史上多少次坑卒的屠杀,异族入侵的屠杀,包括女真对蒙古的减丁,倭狗在南京的兽行,胆字,真不见得逼到头就人人能有的。要不然也不会火车站里,几个暴徒拿着刀就砍死砍伤那么多人了。
胡山应了,带着那小门子下去。
张懋却开口道:“先生,弟子去把那几只狗赶走吧,听我姐姐说。您现在不合适见人……”
丁一听着真是哭笑不得,什么叫不合适见人?感觉跟没脸见人一样的。不禁抬手扇了张懋后脑勺一巴掌。笑道:“是不合适见客吧?什么脑子!”
如玉却在边上说道:“少爷,你别老打他脑袋,会变傻的!”
张懋深以为然,捂着脑袋拼命点头:“师叔说得极是,都是让先生打傻的……啊,不玩了。先生,弟子错了!”却是被丁一捏住小脸蹂躏着,逼于形势张懋不得不改变立场,“一打就打开窍了!”
丁一笑着揉了揉他脸蛋道:“小子。算你有心,不过,丁某人还不至于需要靠学生来保护我的地步。”说着丁一便喊道,“许牛呢?”看着许牛跑了进来,丁一便对他道,“全员集合!”
此时五城兵马司的一大班兵丁围在宅院外面,几个副指挥使在门房坐着,其中一位姓徐的副指挥使向另一位副指挥使问道:“金兄,不是说厂督死了,那咱们还干嘛还要先礼后兵?直接进去不就得了?这厮从来不曾孝敬咱们,何必给他留着脸面!”
金副指挥使抚须笑道:“别忘记他还有两位义兄呢,虽说现在不知道会不会还认他这个结义兄弟,但我等总归还是得有点顾忌为好,再说,丁某人在士林的声名,也不是你我可以无视的。”兵马司的指挥使并不是武官,他们多是监生的出身,所以丁一在士林的名声他们却也是知道的。但他们这些在士林也不起眼的角色,有些东西却是不通透的,按他们却以为,李贤和商辂是因为丁一有王振这世叔,所以才会和丁一结交的。
“落架凤凰不如鸡!”另一位姓孙副指挥使不屑地说道,“厂督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要这丁某人好看呢!总之这厮如果好好说话,按着规矩请我等进去奉茶述话,老实地出点血,也就罢了,若是拿大,我等便把这桩办成铁案,管教他翻不得身!”
徐副指挥使颇以为然,又出了门房去将那些蹲坐着兵丁一脚一个踢了起来,却是道:“都精神些!把差事办妥了,少不得赏你们一席酒喝,要是办砸,却要你们好看!”那些兵丁连忙爬起来,挺胸收腹做威武状,看上去蛮是回事。
这时丁一带着张懋和许牛还有其他四、五个弟子,终于从宅院里行了出来,那孙副指挥使一看着,便冷哼一声,一副只管抬起下巴看人的腔调。丁一行近了,却笑道:“诸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未请教诸位如何称呼?”
那金副指挥使倒是开口向丁一介绍了几人的姓名,丁一点了点头又问道:“却不知道这小门子为何得罪了诸位?竟惹得诸位上门来打他?不妨一一道来,若是门子理亏,丁某自然会给诸位一个交代。”这话听着客气,实则极损。
这几个副指挥使也是从监生出身的,哪里别听不出来?不外乎就是丁一认为他们的也就配跟丁宅的门子结怨!当下那孙副指挥使跳将起来,暴怒指着丁一喊道:“姓丁的,你的事发了!”(未完待续。。)
ps: 注:按《文教资料》2010年3月中旬刊王瑞《明朝五城兵马指挥司述略》所提到的,这个衙门主要就是城管。对于“京城各厂大小沟渠、水塘、河槽”的疏通、“街市斗殴及奸淫赌博、撒泼抢夺”、“窝藏逃军、逃匠、囚徒、盗贼者”、“多占民田、掠民财者”、“邪术”、“发卖食盐无文引”等等事务,对于巡捕,必须由“巡城御史批发”,要去“照勘、提人、检尸、追赃”也得刑部、都察院分委才能承行。它不是公安部门,只是城管,白莲教这等事,不到它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