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监国的郕王听着于谦述说这个八品衙门时,颇为有些不耐烦,只是道:“先生若是觉得是好的,便教那丁如晋去做就是。”接过那奏章,随便翻了一下,便签画好,信手便将它摆到一边去。
于谦对于郕王给予自己的信任,颇为受落,但他还是守着臣子本份提醒到:“丁如晋在这折子里,提了两处,一是国土安全局所属官吏日常的服饰,实属奇异;二是国土安全局所属吏员,除现时实在无人可用,先用随丁如晋读书的那些锦衣卫充任,之后一概由监生选拔,但进入之前必须考过三场,一为地理;一为夷语;一为算术……”
这个衙门跟那个监国的旨意是一起下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此时把它撤掉,故之郕王便道:“先生,横竖不过八品衙门,他也说是日常,若是朝觑或大典,自然还是按着朝廷制式来的;至于考过三场,那些考到白发苍苍的老举人,也算有个去处,他们若是要寻生计,自会去想法了应试,由他去吧。”郕王很烦躁,也先的兵马愈集愈多,若是攻击京师,该如何是好?他头痛的不是丁一这个小破衙门,而是朝廷是否南迁,这才是关键。
甚至为了不想让于谦在这个问题纠缠下去,郕王还提出一个补充方法:“丁如晋那些个学生,也算是沙场浴血,是于国家有功的……横竖不过百十人,便给他们弄个监生的身份好了……”想了半晌,却想起先前说起备战国库无钱时,有臣子出的主意,便对于谦说道,“教那些丁如晋的学生,纳粟纳马,然后入监读书便是!”于是原本在景泰元年才出现的例监,但提前半年左右出现了。
于谦隐隐觉得不太妥当,别小看服装的问题,这时代的人对于衣装样式、颜色等等,都极为纠结的,所幸丁一提出的服饰虽怪,但都不过是黑白两色,也不算逾越;只是那考试,丁一难道想自立学派么?考什么地理、夷语、算术?但丁一的理由也很充足,加上如郕王又提出先前大臣说的例监办法,于谦现时日理万机,着实也无心力在这个八品衙门上耗下去。
于是这事便如此定了下来,不过于谦却就有了计较,在他想来,这个衙门搭将起来,也好把丁一这个文武双全的人才,系留在京师使用,而不是去瓦剌大营陪着皇帝,国家为重,君轻之。
“朝堂的东西,某不懂。”苏欸喝了一口酒,看着丁一说道,“但若以江湖事论,知道自己的渺小,不是坏事。”他抚着长刀,过了良久才开口道,“当年令尊在世时,号唤群雄,叱咤风云,我不过是一个少年,我看着丁大侠的身影,感觉他就象一座大山……当他递给我一碗酒时,以为自己已不会再流泪的我,那时泪流满面。”
他说的话很是片段化,可以说没什么逻辑,和丁一与他诉说的苦恼,跟两回事。
丁一的苦恼在于为什么他在孙太后面前,全无一点抵抗能力?其实在李家老太太面前也一样,对于这种表现,丁一感觉到很危险,所以才来跟苏欸喝酒,想看看这个杀人如麻的家伙,如有什么建议。
结果他得到的,是这么一串不相干的话。
不过丁一似乎很满意苏欸的回答:“你说得对。”他喝了一口酒,却又对苏欸说道,“你进国土安全局衙门做事吧,大约一个月以内,我要办一件大事。”
“关内?关外?”
“关外。”
“某虽自许颇高,但也知道军阵之上,千万枝箭射过来,一把刀再利,也全无半点用处。”
丁一点了点头:“让一把刀去面对箭雨或千百枝枪,本来就是个蠢主意。”
“到目前为止,你看起来不象一个蠢蛋。”
丁一笑了起来:“所以我不会出这种蠢主意,你可以放心。”
“放心的去死?”苏欸翻了翻白眼,给自己和丁一的碗里都倒满了酒,“某要斟酌一番。”
丁一拿起碗和他一撞,仰头喝了,却是道:“斟好了,也已对酌。”
“看来某只能点头?”
“不论你点不点头都好,你的名字已报上去,吏部那边也批下来,你现在就是正九品的国土安全局衙门副使。”丁一站了起来,拍打着衣袍上的草末,没有再看苏欸一眼,只是淡然道,“世上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你当然可以不做,那我就把你那份一并做了。”
坐在草坪上的苏欸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喝酒,直到丁一快要走出那院门才开口说道:“苏某向不假手他人,不过赴死,寻常事。”
丁一点了点头,没有回首,他有太多事要做,比如先前那二十个去充任小旗的弟子,带回来沙场余生的那些军户,除去郝秋之外,还有一个战死沙场,其他十八人都回来了,并且每人都带回来了七八个手下。
这些人都经过基本的队列训练,投掷训练,有几个小队还合练过小队战术,他们需要装备,不论是手榴弹还是弩弓、匕首等等装备。而作坊院子里虽有库存,但也只堪堪够一次作战的量。
而且丁一也收到了英宗在大同的消息,于是丁一派出了人手去联系大同的守将,他记得大同的守将对于英宗忠心耿耿,历史还曾跑上京师为英宗说话,结果被景宗以擅离驻地为由降罪的。
很多琐碎的事,都要丁一去谋划。
“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丁一轻拥着柳依依时,是这么说的,“如事不成,可能……”
柳依依伸出那春葱般的纤夷掩住了丁一的嘴:“丁郎莫说了,世间就没有无本万利的营生,哪个行当都是盈蚀的。只要丁郎觉得做得过,便去做好了,却不要前后瞻望,那可就是大忌了。”缩在丁一胸口象小猫一样的天然呆,却已经在微微传出鼾声。
丁一抚着天然呆的脸蛋,抱紧了柳依依,没有再说什么,有些话,终归是不愿说的。
也许让这一夜的温存留记心头,珍惜身边人才是紧要。
那四个孙太后赐下来的宫女就憩在外间,这几日在丁宅里的生活,或许没有宫中许多的勾心斗角,倒是觉得她们几个觉得轻松了不少。唯一不好的便是除了柳依依和萧香莲进宫去陪太后说话那天,其后丁一每晚征伐七荡七决,便得她们在外间听得脸红耳赤,生出些逸思来,长久地不能入睡。
犹其是以那两个年长些的宫娥更甚些,这夜去到四更天,几把一床锦被绞烂了方才睡下,却便又被外面大呼小叫吵醒,唤作如梦的那宫女便有些恼意,披衣起来咕噜问道:“这丁宅甚么都好,就是下人太没规矩些了……”其实在宫中,她们又何时睡得安稳过?不也是随时叫起便起?只是到了丁家,倒总自持是从宫里来的,须带得几分贵气。
门外的人却不理这节,听着叫了几声没动静,拔了匕首从门缝里就把门闩挑开,一脚就踹了门进来,没等那如梦开口,兜头一耳光扇得她摔在地上,却是骂道:“废物!就你们这德性,让人割了头去都不知道!”却就直往里间门口叫道,“少爷!”
方自叫了一声,丁一已把门开了,穿戴齐整不说,连长刀都持在手上,却是问道:“如玉,怎么了?”
“有于大人的家仆过来,说叫你去上朝,现时就要出门。”如玉传罢了话,却又对丁一说道,“这四个女的,半点用没有,睡这外间,如何护卫得少爷安全?不若还是奴奴……”她原来就看不习惯这四个花瓶的,此时拿了把柄,自然不会放过。
丁一笑了起来,却对她道:“行了,别闹腾。”怎么说这四个宫女也是孙太后给的,太过冷落她们也不见得是好事,再说人家也没干啥坏事,在丁一和柳依依、天然呆面前还是守着本份的。
当下柳依依也披了衣起来,和天然呆一起,帮丁一换上八品官袍乌纱朝靴等等不提。
倒是临出门如玉和胡山各自说道:“少爷,不若奴奴陪你去……”、“先生,可记得上回马球之约么?”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害怕这回又是什么陷阱之类的东西。丁一想想却也不是空穴来风,当下点了点头,却教胡山带了四个弟子一同去了。
所幸这回倒是没出差错,一路去到奉天门外,天还没亮,丁一下了马将缰绳系在牵马桩上,就打发胡山他们回去了。丁一没理会周围那些轿子旁边惊讶的眼光——穿文官袍服却骑马来上朝,还是鼻屎大的八品小官员?——就跟着那于谦的家仆走去,行到于谦的轿边,只见于谦和一位仪表雄壮国字脸的长须老人在说着话,看那官袍也是高官来着,补子是二品的锦鸡,比于谦那三品孔雀还高。大明首辅、兵部尚书都在土木堡殉国,想来这位就是吏部尚书王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