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先前、先前没见过那两个泼皮,去寻旧时同僚问了,他们都说不识得……”张天赐胀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道,“实在没有法子,那些阵亡的兄弟,三十四户,几百张口,还等着吃饭,小人才来求大人……”
这时下人按着丁一先前叮嘱,做了些饭菜上来,丁一向张天赐问道:“自从土木堡回来,都是你在接济他们?”看着张天赐点头,丁一脸色算是略为好看了些,“你到底在哪里被人骗的?”
张天赐报了个地名,丁一听着,却是宛平县该管地带,便对张天赐说道:“赶紧吃饭。”后者还想说什么,丁一把眼瞪了起来,“怎么?丁某人的话,张百户听不进去么?那便请走好吧。”
实在也是饿得肚皮贴背心了,张天赐听得丁一这么说,便冲那饭菜去了。
丁一看着,也不禁叹气,想来这厮遇着那些骗子,大致是认为自己还有个锦衣卫百户身份,这等宵小不敢弄到他头上吧?可见这人急着用钱,就全没半分脑子,若是他仍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百户,需要去用粮庄凭票作押么?锦衣卫抖起威风的时节,还有人敢来平分?
“卖庄子,必定有中人吧?”丁一随口这么问道,张天赐差点没被呛死,好不容易咽了下去,拼命点起头来,却听得丁一问道,“还没去官府移契吧?”张天赐又点了点头,“你近来没得罪人吧?”
张天赐点了点,又觉得不对,马上摇了摇头,丁一看着可气又可笑:“你哑了么?”
“没有!没有!小人现时哪里还敢得罪人?”张天赐苦着脸说道。
丁一不以为然,这事听着。就是专门来诈他的。
首先得知道张天赐手头有粮庄的凭票或银两,才会来做这事,看着张天赐这身衣着,虽说破旧,但怎么也是锦衣卫百户服色,这种穷官儿京师一大把,正常骗子是不会来招惹,否则别管人家混得再不好,总有个把同僚知己什么,查将下去。这钱银是拿着烫手的。
所以,骗子还得知道张天赐失了势,去了经历司,不比先行的威风才敢下手。
这两条推下去,绝对就是熟人。
“不是新仇。就是旧怨,必定是有的。你边吃边想。”
张天赐一时不知道怎么想。身为锦衣卫是不太可能不得罪人,象胡山那样死撑着不肯做亏心事、不表祸害人的,锦衣卫里一堆同僚称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要不是后来投了丁一的话,搞不好再被同僚怎么折腾着呢。
说锦衣卫里呆着没得罪人,除非张天赐从一开始就呆在经历司。或者还有这可能性存在。
“你是怎么想着上我这里来的?”丁一突然又这么问道。
张天赐这回倒是答得利索:“大人,小的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有没有人不经意提醒过你,也许可以来找我帮助,看能不能拉你一把?”
这下张天赐隐约感觉到了一些什么。陷入了思索之中。
丁一又叫仆役去把刘铁唤过来,对他吩咐道:“拿我的名剌,去宛平衙门,寻明府过来一趟,若是明府无闲,你便请他去安全衙门问话吧。”刘铁也是挂在国土安全衙门下面的身份,要请宛平县令问话,倒也请得动。
但这时节丁一不想招惹是非,最好县令识相些,若是以为他是县令,自己是县丞,拿捏不给面子,那丁一也不用给他留脸,但还是对刘铁说道,“但若是弄到要请人去问话,就算你把事办砸了。”
刘铁应了,自去不提。
丁一仔细询问着张天赐这边的情况,渐渐听着,也就没有先前那么鄙视张天赐了。也许这人在沙场之上,当不得“战士”两字,但对于同僚战友,却是极有义气。三十四户人家,基本都是靠着家里原先当锦衣卫的青年度日糊口。
普通的锦衣卫校尉,看着威风,不见得便有许多收入,便是陋例,过了百户、总旗、小旗分到他们手上,不见得便能天天大鱼大肉或是买下良田千亩,特别是在京师任职的,说不准那家就是达官贵人的亲朋,上面有驾帖下来,便是怎么办都行,平时弄银子也不敢太过。
所以家里不见富足,这些人死了,家中就算断了入息。
但这时节,外有瓦剌铁骑,南有农民起义,京师这边风声鹤唳,米价自然也是上涨,若不是张天赐尽力周济的,怕都有人要卖儿卖女了。
“那三十四户之中,有十岁左右的孩童愿意读书么?”丁一想了想,这么向张天赐问道。
张天赐听着,连饭也不吃了,愣在那里,别看丁一七品,这必定是要升的啊,他把英宗救回来,不可能不升官啊!若说先前张天赐自然担心站队站错,到时会不会连累自己?因为毕竟太上皇和当今,到底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但现时张天赐很是清楚,他连站队的资格没有。而那三十四户要靠他接济的人家,自然更为落泊,丁一不论如何,都比他们要强出许多,如果丁一愿意收那些孩子读书,那真是就是一个绝好的机缘啊。
他回过神来之后所能做的,就是马上跪下去,冲丁一磕头。
丁一起身将他搀了起来:“此间事了,你问一下,有愿意读书的,便引他们及其父兄到容城寻我。”其实丁一对于张天赐如何被人唬骗,倒是极有兴趣。人习了拳脚,便多是好狠斗勇;否则技击水平大抵也是了了。
生平不与人动手,然后一出手就击退强敌无数的,只存在于文学作品之中,皆因不动手便没有实战经验,除非一拳能打出一万斤力,否则又能高明到哪去?丁一是当过刑警的人,并且破过很多案子,听着在这大明年间的诈骗团伙,不禁就如武痴寻着对手一样,来了兴致。
他知道这个事以后,并不是单纯的义愤填胸,也不是漠然处之不予理会。而是开始分析这个事情的来由:王振在时这张天赐也不曾上门来的,虽说他当时不想卷入自己和王山、王林可能存在的争斗里,但突然现在就这么跳出来,也实在太过突兀了。
要放在千百年后,感觉跟三年前租过房子的小区保安来找自己借钱交房贷,没什么区别。
认识是认识,没熟到开这口的份上吧?
丁一第一反应,就是反常即妖。虽说他不是被迫害幻想症患者,但怎么也是现时风头浪尖的人物,要说没得罪过人那是绝对不可能,大明、瓦剌仇家都不在少数,有是私怨,有是国仇。特别在英宗就要进京,自己又露了要辞官的口风,这时节要是有人诱使自己闹点什么丑闻说是激起民愤被刺,或是弄个因伤、因病暴毙,虽然在这瓦剌就要攻击大明的关口不太合适,但丁一也不敢去赌,某些利益集团里,没有个把人的智商跟风三公子同一级别的。
所以他才提出让那些家庭的小孩来读书,不是他有收弟子的瘾,而是想看看张天赐的说辞到底有几成真相。但按张天赐的反应来看,至少从他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上,这事他并没有说假话。
只不过显然他现在是无法重捡老本行继续推敲下去,宛平县令还没过来,就有于谦的家仆上门来,说是于大人和首辅陈循、吏部王直等朝中大佬有请丁大使前往。张天赐听着感觉腿都软了,这可是首辅、大司马和天官啊。
“你带他去账房支上一百两银子。”丁一吩咐着身边的仆役,又对张天赐说道,“你先留上一阵,过会宛平的明府来了,你把这事情跟他说说,怎么说也是他地盘出的事,他是该管的父母官。”
张天赐又是仆下磕头,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自觉自己无拳无勇胸无点墨,说句不好听的,连给丁一卖命的资格都没有,他原想来丁一讨上几两银子去买些米面,给那些兄弟的家里都分上吃食,想不到丁一出手就是一百两。
丁一只好再次扯起他道:“别磕了,只是借你,要还的。”
他原不过是受不了张天赐动不动就磕头的习惯,谁知张天赐却哽咽道:“是,小的还不完,就让小的儿子来还,大人的恩德,小的铭记在心……”一百两在这个时代,对于升斗小民来说,已是巨款。整整五百石米有多无少啊,一石近二百斤,也就是近乎万斤的大米。
但丁一不是当初在容城的小秀才了。
不是连打赏下人几十两银子,都得推托是忠叔和如玉贪污克扣,要不赏下去就会破家的小秀才了。
“行了,先这样吧。”
不是丁一摆架子,总归不能让首辅、大司马、天官就这么等着吧?
但跟着于谦的老仆出得门去,走了没一阵,丁一就觉不对,问那老仆道:“老人家,往谨身殿还是兵部,都不是这方向啊。”
老仆笑道:“丁大人说笑,小人这是带您去国子监。”
一头雾水的丁一,去到国子监,被领入房间里看着在座的人,他突然发现这不是一个自己应该来的地方,此处凶险不可言喻!比之瓦剌数万铁骑,还更加的恐惧可怕的所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