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跃动着,丁一看着它再一次看见了自己,是的,正如他的心情,热切且火热。毫无疑问,丁一热衷于这种简单而直接的逻辑,杀人,通过杀人来赢得胜利,是他熟悉而擅长的事情。
正如他擅长造反,在丁一那一段人生里的同龄人,几乎都擅长这个,因为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如何造反,他们熟知历史上每一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他们知道土地兼并导致人们活不下去就要造反,也清楚蒙元的民族压迫和屠杀迫使民众无路可退造反,更清楚大明帝国就是华夏数千年里农民起义的次胜利……书本上还归纳每一次造反失败的根源,如果造反可以让这个民族浴火重生,丁一会比现在轻松得多。
就算造反失败,该如何应对,丁一也同样很清楚,因为都是当年考试的学分。可是他也同样清楚,一旦造反,这个民族、这个国家所承受的伤创,将需要用五十年,甚至更加长的时间来舔舐伤口,而如果可以通过温和的手段来进行变革,可以回避许多不必要的附带伤害。
杀人也是一样的,所以丁一尽可能地避免让自己变成一个屠夫。
但如果象此时一般,有人希望通过被杀死,来让问题得到解决,毫无疑问,丁一并不会拒绝这样的事,所以他微笑着,甚至在脸上略显慌张地回答道:“诸位说得也是,某不会比试,只会杀人,出手,那个、那个你就会死啊。故之,还是罢了,我们坐下来,好好谈。”
“不!”过山瑶的头人,依旧用傲然的腔调。拒绝了丁一的提议。
甚至当丁一告诉他:“如果你一定切磋一下,可以和我的弟子杜展之比,我只会杀人。”的时候,也被视为怯懦者虚张声势的空城计,不单是瑶王和妹伦,其他刚才出言反对比试的瑶族头人都摇起头来。在过山瑶的头人面前来这么一出,绝对不是明智的举措,还不如认输直接一些,更为好下台一点。
“他看穿你了,不要再吹牛,你是一个识字的人。你可以跟他比写字……”妹伦低声地对丁一这么说道,她一点也没有现夜幕下,在丁一身后的巫都干,脸上深深的无奈,就算有人注意到,大约也会把这理解成为,她对于丁一将要面临的羞辱的悲伤吧。
“不!不是那位杜展之。不是姓文的胖子,是你,你来到瑶寨,想让我们瑶人听从你的号令,是这样吗?没错吧?”过山瑶的头人环视着那些瑶族的头人,向他们问道,“你们能相信一个只卖弄嘴皮子的汉人的话的吗?不,我不相信,除非……”他狰笑道,“你站出来。我们做过一场!”
丁一再次拒绝了他的要求:“杀了你,于某此行,并无任何益处。有的只是仇恨,某此行至瑶寨,是想让大伙携手并进。让瑶人和汉人的生活都富足起来,而不是来杀死某个人,让大家之间的仇恨更加强烈一些,此非正道。”
这下连那些瑶族头人都不爽了,本来他们还觉得过山瑶的头人,这些的举动有点太过冲动,看谁能打,本就不是决定谁能带领着族人,生活得更好的凭证,大家又不是肌肉长到脑瓜子里的货色,都是肩负着一个部落的存亡,没有人,哪怕那个过山瑶的头人,也不会蠢成这样,大家都很明白,他就是看丁一不爽罢了。
不过丁一这番外强中干的说辞,却真真就犯了众怒了,不能打,说一句“非我所长”之类的话会死啊?这么说着就让那些头人们,想起以前受过汉人官府的瞒骗、欺诈等等不好的事情来了。
于是便有人冷笑着道:“你出来杀了他,我顶板瑶听你的号令!”、“是,我红瑶也是一样,你只管出来把这厮杀了,今后你有号令,我瑶寨绝不忤逆!”这位更狠,取刀在手上割了下去,然后开始用丁一听不懂的话,咒誓起来。
按着妹伦的翻译,就是向祖先和神灵誓,只要丁一今日自己出来,杀了过山瑶的头人,红瑶今后一百年里都依丁一的号令,若是丁一死了,就听丁一孩子的号令,若是丁一的孩子也死了,那就听丁一孙儿的号令,百年之内,除非丁一这一脉尽绝,否则绝不反悔。
接着其他瑶族头人也纷纷誓,
“但是这样,若某杀了他,过山瑶……“丁一犹豫着,但坐在旁边的瑶族头人却看着他的手在抖,于是那头人让边上的手下过来,吩咐了几句教他去了,便听丁一说道,“……过山瑶岂不是就跟某成了死仇?如此是不妥当的,此事此莫再提了!”
然后他更让说出,教得一众瑶族头人哄然大笑的话:“某长于杀人,也好杀人,瓦剌围京师之时,某不时手痒,率数弟子,夜出来城踏营而去,不杀上若干个人,都睡不好觉。在草原上,某每晚都睡得很好,因日日杀人!是么?巫都干?”
巫都干在丁一身后,格外的低眉顺目:“是,那颜率着我等,洗劫部落,把老人都杀了,青壮掳了……”这凭着丁一这白净脸皮,加上没有喝酒,脸上没显出刺青又作了汉家装束,看上去面目姣好的巫都干,鬼才信他们的话?
这时却就有几个人来了,却是先前那瑶族教手下去唤来的,这头人一看见他们的来到,就冲那个过山瑶的头人说道:“你与他说清楚,然后教那汉人大官,好快些把你杀死了,大家好喝酒、吃肉!哈哈哈哈!”来的那两人,却就是这过山瑶部落可能的继承者。
过山瑶的头人也大笑起来,对那两个说道:“你等下血誓,若这汉人大官出来把我杀死了,今后我们的瑶寨,百年之内就听他的号令!”来的路上早就有人把此间的事说与那两人听,那两人早就听了瑶王儿子的劝说,此时就尽极所能,要把丁挤兑得下不了台,立刻就割破了手,了血誓。于是那过山瑶的头人愈更得意,“好了,汉人的大官,你且出来,来把我杀了吧!不然的话,你就赶紧滚开!我们瑶人,不和你们这种汉人的骗子交朋友!不跟你们一起喝酒!”
于是丁一失去了所有的籍口,而所有的瑶族头人,除了瑶王以外,在酒水的刺激下,都期待着一个汉人大官,在牛皮被捅破以后,如何被羞辱,他们将会记住这一次,是的,并且保证回到自己的山寨以后,把这一幕夸大十倍,告诉其他的瑶人。
劣根性从来不是某个民族的专有,也更不是华夏人的专利,而是人,所共有的。
至于瑶王,他不想看到这一幕,但瑶族的瑶王,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王,他更象一位被推选的长者,特别是,他已经老了,他可以号召其他的部落,但他已经无法约束他们的意志,特别是在事态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除了悲伤,瑶王的老眼里没有其他的东西,他很清楚结局,过山瑶的头人当然不会去杀死丁一,但他会羞辱他,这次会谈付之流水,而更加麻烦的是汉人的大官在瑶寨受到污辱以后,瑶人想得到食盐的代价就会更大,深山老林里的瑶族,生活会更为艰难。
他甚至后悔出盐信去召集这次聚会,不过,他是瑶族的王,他握住了丁一那看似因为害怕而颤抖的手,他是瑶族的王,他会担负起自己的责任,而不是让事态向更为糟糕的结局走下去。
所以瑶王用力地捏捏了丁一的手,低声地说道:“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他伤到你的。”
然后他站了起来,面对过山瑶的头人,对他说道:“我想,你可以打败我这老头,你不如试下,要是你可以办到,那么,你来当这瑶族的王,怎么样?妹伦,去把我的霸王枪拿出来。”枪头为了不压枪杆,通常只有四两左右的重量,而霸王枪,就是更长的刃,更长的套筒,也意味着,更重的枪头,使用者要有更强的臂力。
瑶王之所以成为瑶王,除了他处事公正,素有威望,那一杆在众多瑶寨之间从无敌手的霸王枪,也未尝不是原因之一。不过他已经老了,他已经多年没有再握起、也不再需要握起那杆霸王枪。
但今天,他要重新握起它。
对于妹伦和另外一个女孩子用力扛过来的霸王枪,瑶王尽管仍然能够单手扯起它来,但任谁也能看到,那动作早已不复年轻时的自如,老态,无法回避地在他舞了个枪花时,更加明显地体现出来。
但瑶王没有退却,他握着他的霸王枪,如是权仗,他对丁一望了一眼:“吾非为汝而战。”
他伸手抚摸着自己痛爱的小女儿妹伦的脸,然后走向了篝火中心过山瑶的头人。
值得老瑶王重新提起霸王枪的,绝对不是丁一,若说是为谁,也只能是妹伦,还有瑶族的百姓,也包括了枪尖所指的过山瑶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