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并没有让驻在孟养的五千新军有什么空闲的日子,反而因着增大的训练强度,军兵都比先前宫聚统领时,要痛苦许多倍。因为对于宫聚来说,尽管他都按着丁一的操典来执行,但旧式军队的思维,在他的心中还是根深蒂固的,他总感觉三天一小操,五天一大操,放哪个地头说起来,也绝对是精兵的训练强度吧?天天操练,感觉有点过了,虽说干饭管饱,但有这必要么?
教导队分下来充当班排长的大明第一师人手,倒是每天都组织着科目训练,不过统领新军的宫聚的态度,就实以让士兵变得有些懒散,这也是当初组建大明第一师时,丁一强调要身家清白,身体健康的新兵的根本原因——这些本就在边关见过血的老兵油子,他们实在太会偷懒了,表面上看,他们老老实实按着班排长的要求,跟着每个科目走,也没人闹事。
但实则上,所谓老兵油子,有的是办法,特别在看出宫聚宫都督对于每天操练有些不以为然的情况下,例如体能训练单杠拉八个,那就八个做完,绝不多做一个;越野跑,若说一盏茶是达标的话,绝对就拖到一盏灯,不会快上多少的……
后来丁一开出各项训练奖励来补贴他们,这种情况才略好些,但这些老兵油子居然能整出:刘二牛家里负担重,这旬的体能标兵咱们就让给他了;黄三六的老娘病了,二十日那个队列考核时。大伙弄个顺拐还是啥的,把这项让给黄三六……
但王越接手之后就不同了,王越是看着丁一怎么草创容城书院的。每一步都参与了,并且他也不是军伍出身,没有觉得三天一小操,五天一大操,就很频繁了,更重要的是,正如原本历史上所证明的。他有领兵的能力,所以他接手之后,几乎毫不留情地压榨着每一个新军士兵的最后一点体能——其实这事也不用王越亲自动手。只要部队长的姿态到了,下面的军官自然便会做事,那些能进教导队的骨干,原本就是准备出来当班排长的。如何整治下面的兵油子。带好自个手下班排,哪里会没有法子?
至于刘铁倒就领着一队人下乡去了,也是看惯做熟的事,无非就是开诉苦大会,宣讲孟养来了个丁容城,百姓有盼头了;提一提这地是谁分给咱们穷苦人的?问一问那以前欺负人的地主恶霸、思机发的爪牙,是谁帮大伙惩治的?再暗中发展天地会、忠义社的骨干成员,明面上则是组织起各条大小村落的民兵队。倒也是有条不紊地进行。
“先生,您这样不太妥。”万安是很少这么向丁一晋言。奸臣,谁去跟恩主顶牛?那是忠臣才干的事吧,再说,从纸糊三阁老这名头,也可以看出万安是很识相的,通常不会去惹上头不快,但此时他还年轻,并且主要是丁一的行径,让伟哥首辅万安都看不下去。
因为丁一这些天,从新军里选了二百人出来,然后自己很有乐趣地操练着他们,用着特种部队的训练标准和强度,把这二百多条精壮汉子整治得欲仙欲死,真个是站着想坐,坐着想躺,躺下就能打呼噜。这本也没有什么,有人好色,有人好吃,有人好下棋,有人好吟诗,丁某人好练兵,倒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问题是这位二品大员、四海大都督、大明伯爷,居然赤了上身,穿着一条牛犊短裤,蹬着一双高帮皮靴,亲自下场和这些军兵摸爬滚打……
所以万安真的看不下去:“先生,便是世昌师兄统领着新军,似乎也就早上起来跑个步,没您这样的;谭风师兄那边和工匠在改枪,一路跟学生说很多事情不好决断,您若是有闲,可否去看看?听着子坚兄下乡,也有颇多事务头痛,先生若是有空,不如……”
丁一扯过毛巾抹了一把头脸上的汗,对那还在场上做着刺杀训练的二百新军吆喝道:“用点劲!他娘的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在偷懒?一会谁偷懒,就来跟我对练,看看你有多大能耐!”一下子那二百新军缩了缩脖子,在雨里的喝杀声立时有力了许多——谁跟丁制军对练啊?这位探花郎出身的制军老爷,那真个是文武全才兼手黑!跟他对练的,哪个不是脸青鼻肿?要不是就身上一大片的瘀紫,谁也没有被被虐狂不是?
万安无奈叹了一口气:“先生,这样不妥的,您是制军……”
“有什么不妥?弄几个小妞来,没事喝点酒,打几个酸儒,来吟两首狗屁倒灶的诗词,就妥了?”丁一喝了一口水,把水壶放下,背着又从雨伞下走了出去,他和那两百新军一样淋着雨,甚至还笑骂道,“叫你们学我一样,把头剃了,有些人就死活不肯,得,这天气里,留着头发在雨中,舒畅吧?今天上午完了正课,都他娘的去把头剃了!听见没有?”
看着丁一这做派,万安真的想要哭起来了,这真的是欺文扫地啊!他撑着雨伞走过去,不依不饶地劝道:“先生,这要让士林知道,比您在广西弄官绅一体纳粮,还要更被非议啊!”士大夫阶层的翘楚和这些大明底层的军兵,打着赤脯,混在一起操练,这不叫斯文扫地,什么才叫不成体统?
“好了,循吉,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丁一笑着冲万安说道,“这就是我的休息,你懂吗?我只有在这样的环境,才能放松下来。”在这样的场合里,他才能找回原来的自己,他才不会因为现时的地位而迷失了自己的本心,“好了,全体都有了,立正!稍息,上午科目训练结束,各班排按原定计划,各自带开进评之后,自行解散。”
这时候便见刘铁领着几个士兵,在雨中撑着伞匆匆向这边奔来,他虽说是丁一身边亲传弟子里,可以说最没出息的,但却也是最为亲近的弟子,时常跟着丁一鞍前马后,一见丁一这做派,立马把雨伞扔了,边走边扯着军服扣子,来到丁一面前,也已赤着上身。
万安叫了一句“子坚师兄”却是微笑着没有学刘铁的样子剥了上衣、扔了油纸伞陪丁一淋雨,不是在于他愿不愿意淋雨,而是他很清楚,他再怎么淋雨,最多也就淋成个刘铁第二,这能当上十年首辅的人,他可不愿意去当刘铁第二,万安有自己的看法,他觉得丁一是个有底线的人,所以他自己至少也要表示多少有些气节,跟刘铁这样时时恨不得跪舔,太低级了。
这时却就听刘铁并脚立正,刮起好大一片水花,冲着丁一报道:“先生!弟子历时半月,已行了八条村,全部都组建了民兵队,天地会和忠义社,也按着章程办了。接下来若是先生无其他安排,弟子寻思着就按梧州的章程办,把这二个月来,走访的村子里的民兵队,都召集起来,开始集训。”
丁一并没有接着他这话茬,倒是皱着眉道:“赶紧去擦干身子,喝杯热茶,你这是胡闹,一路走得急,突然敞开怀,感冒了我看你逞能!循吉,把这厮遮上。”刘铁听着,只觉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渗出,想来这雨,到了这地头也是热的。万安鄙视他时时跪舔,却因万安不是刘铁这种父母皆亡被没入官中的出身,刘铁一开始的确是把自己当狗腿了,但渐渐地,丁一在他的心里,已代替了他早已迷糊不清的父亲的身影,此时听着丁一的话,这种感觉愈加的强烈,他有点激动,以至在万安搭着雨伞的遮罩下走了数步,方才想起有事没说:“先生,那孟密的同知周玉章带了几个赤着脚的从人来见您,弟子教他们在营门口那檐下避着雨。”
周玉章依然是那身从五品的官袍,依然是礼节周全地与丁一见了礼,规规矩矩守着下属的本分,甚至在丁一问他此来有何事时,周玉章答道:“制台还是换了干爽袍服吧,制军冒雨赶来行辕接见下官,下官深感大人之恩重,然这湿衣总归是不好的,若是染了寒气,下官心中如何得安?”原本以为这同知寻到总督行辕,必定是有事,所以丁一也就随手扯了件长衫罩上,便走了过来,此时着实拗他不过,丁一也只好教亲兵去取了衣服过来,入得大帐内,将长衫和内里短裤、皮靴都换了去,方才出来重新与周玉章见礼。
“那时前来,循吉先生带下官去看军中医官的手段,不瞒制台,下官开蒙的恩师,才学是极好的,只是家中是做忤作的,故之县里不许他科举,所以才无奈游历山水,到了孟密的……恩师对下官是极好,在生之时,不单把经书教我,连忤作之术也一并传了给我,那日看了医官的手段,便有些技痒,回去之后,禁不住练习了一番,还请制军看看。”
说着他便出了帐外,把那从人捧着的大木盒取了入来,一打开,丁一却就高看了他几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