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只是最后喝了杯里的酒,他喝得很急,他的酒量也很好,尽管他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然后他扔下几块银元用于结帐,那是立宪之后,户部开始推出的钱币政策,现在华夏大些的城市,已经很少用到银剪子和银秤了。
然后他起身就走,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钱初九顾不得什么体面,快步跟了上去,在醉仙楼的龟公眼里,昔日的风流九公子,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了几分丧家之犬的味道!不过他自然不敢将这感觉流露出来,更别提说了,九公子的强横,京师里谁没被祸害过?
“九公子跟着我作什么?”汪直拐过了两条巷子,终于停了下来,转身向着钱初九问道,“靖海郡王是大明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这可不是戏文唱的词,是真真切切的!过上几日,娶了大秦公主,更要称帝,虽说不是大明的皇帝,那大秦国度也自有其土,但毕竟也是千年古国的帝君,他老人家要杀你,我汪某小小一个阉人,又能济得了什么事?”
“不是这么说!不是这么说的!”钱初九压根不敢拿起平日里的派头,拖着汪直的手道,“你总归是有办法的啊,你是皇帝身后的宠臣,藏匿起个把人,又是什么难事?逃?我往哪逃?古代人说,道不! 行,浮于海。现时连七海都是我师祖他老人家的,我能往哪逃?”
“小汪,你这次搭我一把手。以后我欠你个人情!”
“你莫以为,我初九就这么玩憩了!几位奶奶总会为我求情的。要不是四奶奶走得早,她在的话说上一句。我师祖他老人家指不准就放过我这茬了。嗯,只要这风头一过,我回去认个错,最多去军营里受点苦头,这事总归就过去。你的人情,我总归能还得起!”
这时在他们的来路上,两个着白皮靴的番子过来,冲着汪直点了点头,示意后面没有人跟着。汪直方才对比他高大得多的钱初九说道:“怎么藏?要不你也挨上一刀进宫里去?要不然的话。你能藏到哪?”
“阿呸!”钱初九一听就怒了,戟指着汪直大骂道,“小汪,好,今日之辱,他日必报!”
说罢撩起袍裾,就往来路折了回去。
“九公子且住!”汪直却是等钱初九要转过街角时叫住了他,后者冷啍一声,压根不理。径直往前而去,汪直人小腿短,示意两个手下番子赶过去,将钱初九拦了回来。“九公子!九兄,小弟方才只是说笑,九兄不要往心里去。是小弟这嘴贱!”
汪直笑着赔了不是,却对钱初九说道:“入宫怕是不能的了。不然教人发现,九兄到时不割也得割啊!九兄莫急。小弟在这就皇城之外有着一处外宅,平素下了宫钥,入不得宫去,就在外宅里过夜,九兄若是不嫌弃,可在那里暂住几日,如何?”
钱初九听着喜出望外,拍着汪直的肩膀笑道:“好,患难见真情,小汪你是好朋友!”
这一夜,钱初九就住在汪直外宅里,汪直很仗义,甚至还叫了几个美婢过来给钱初九暖被。
若是寻常的少年,正是二十上下,血气方刚,这温柔乡里消磨着,什么话都该透了个底。
何况于钱初九这纨绔子弟,在他身上,却是很难寻着半点血性或是意志的存在。
只不过饶是那几名美婢使得了混身招扣,最后被钱初九转守为攻,战得香汗淋漓、娇喘不已,仍然没有从钱初九嘴里,掏出半句汪直想要的话来。
当那五六个美婢心身皆倦,陆续睡去之际,玉臂羊脂之中,钱初九却缓缓地睁开了眼,嘴角露出一丝邪邪的笑意来,那是真的邪邪的笑,他本就不是什么良善角色、血性男儿。只不过丁一去禁闭室看他时,问过他的那句话,始终在他心底记着:
“便是一坨牛粪、狗屎,一桶夜香,终归也能浇进田里作肥料,也有着它的用处。你的用处在哪呢?初九,吃喝嫖赌,英国公府里供得起你,靖海郡王府里也供得起你,只是你总归得有你的用处,你可曾想过,你的用处在哪里?”
当时钱初九想了半天,老老实实憋出了一句:“千杯不醉。”
“这不够。”丁一不愠不火地望着他道。
于是钱初九想了想,又挤出一句:“这事说来粗俗,师祖还请恕罪,孩儿能夜御数女,金枪不倒!这算得本事么?”
“不够。”
“这好酒喝得多,花丛行得久,钱银使得多,孩儿能分辨得了书画古玩;能听得出各处方言;能分得出陈酒新酿;那听得出校书、花魁那十句话的一句假话;庸脂俗粉迷不了孩儿的眼,碎玉秋露烫不了孩儿的喉!”杭城秋露白,相州碎玉,都是能进元人《酒小史》里的好酒。
丁一听了,当时只问了一句:“是么?若真如此,倒是做得来灵灵漆了。”
“过几日有桩事要你去做,查探那第五师军士是谁在串联煽动,现时还无头绪。”
“等有了头绪,便会给你一个名字,你到时寻个机会,出了府去,便宜行事。”
今晚曹吉祥就给了钱初九一个名字:汪直。
所以钱初九就在靖海郡王府里,闹了那么一出戏来。
“去,教厨房给本公子做上一席宵夜来。”钱初九信手揉在身边美婢那温柔之处,生生把丽人弄醒,却是这么吩咐着,“一点教养都没有?难不成还要本公子侍候汝等不成?”
对他来说,却是不会在意什么唐突丽人的,他本就不是抱柱尾生那等人物。
美婢被他训斥了,连忙在床上就冲他磕头赔罪,说是自己不觉睡着了。
“好了,本公子又不那不解风情的孬汉,怪汝作甚?教从地窖里取些冰,冰上一壶剑南烧春,嗯,就这样吧,速去料理来。”
他这边院子里的动静,自然有人探知着,去报与汪直知道。
“看着倒是不似有伪。”汪直皱起眉,面上流露出远超他年纪的成熟,本来历史上,他也是十五六岁就是手握大权的人物,“钱初九若不贪杯好色,倒才是有所不妥了,可为何这中间,总感觉有些不对?”
他想了想,对手下人说道:“下去继续盯着,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要什么,尽可能供应给他,他若要离去,也任他自去就好,便算是丁容城下的饵,咱家不咬钩,却看怎生摆弄!”
汪直从来没敢小看丁一,大藤峡当时如此势大,就是被丁一翻手灭亡了的,这是血的教训,是生命的教训,他从来不敢淡忘。更重要的是,他不敢现在站出来跟丁一放对,因为朱见深并没有打算对付丁一,或者说,朱见深压根就不敢去生出动丁一的念头来。
那么汪直要报这血仇,就一点也不能急。
他不急,他还小,有的是时间。
“派人到云远去,看看孟远那边,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人手,如果事不可为,不要妄动;看看那右布政使周玉章有什么劣迹,都收罗起来;有苦主之类,秘密从云南、贵州保护入京。”
边上番子低头应了,却是低声问道:“公公,广西那边……”
他的意思,是大藤峡,汪直出身的大藤峡,若要撩起事端,那里应该是一个好入手的地方。毕竟丁一在那里杀了那么多人,总是有许多如汪直这样的,怀恨在心的人等吧?
“不,不要进广西,想都不要想,你不懂。”汪直很干脆就制止了那番子的话。
因为他懂,丁一灭掉的,不止是侯大苟,而且是大藤峡起事的根本。
原来侯大苟恃为天险的大藤峡,沿途都用竹筋水泥修了兵站和碉堡,定时定点的巡逻,就算侯大苟重生,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何况那边的百姓,这十年里,因着路修通了的干系,赚着许多文人骚客的钱财银子,日子也好过了,谁还想闹事?前番乡里才来了信,说有脑筋活络的,去梧州那边贩了货,卖去云南,两趟回来就建了四进的院子,这光景,去煽动人起来闹事?一会把自己先陷进去倒是真的。
而这时金鱼胡同的靖海郡王府里,丁一却正对着张懋训斥:“人要因材施教,教初九拜你为师,不是让你带着他玩闹,护着他胡作非为的!这次看他把事情办得如何,若是办得好,倒还可以商量;要是办砸了,那为师绝不能坐视他这么堕落下去的。”
“三儿,若初九这番办砸了差事,就归你管教,文的不成,就按山地特种大队的标准来操练。”
看着应下的陈三,张懋心里是暗暗叫苦,山地特种大队是怎么训练的,张懋十分清楚,钱初九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只怕不用三日就练残了!但他能做的,也只有祈求钱初九把差事办成了。
“京营你也不能再带了,兵都带成什么样子了?你跟在我身边,什么时候象个带兵的样子,再放出去不迟,把京营的事务,跟你三儿师兄交割一下。”丁某人言语之间,就把皇帝交给张懋的兵权,从容剥夺了。未完待续……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