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贝金融服务社会议室里,金融服务社的三个老总加上陈士清、夏天正在研究几笔贷款。
当夏天介绍到深圳顺风工贸集团公司时,夏天说:“这个客户是我们金融服务社开业那天,信贷部来的第一个客户。当时说了很难听的话,要做优惠贷款,结果走了。最近伍冬至又把它介绍来了。我看了他的资料,觉得公司的经营还可以,抵押也还行,于是报给老总们研究。”
秦现虹问:“这个企业老总的为人怎样?”
夏天说:“他是潮汕人。大家知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潮汕人是我国南方比较吃苦耐劳的族群,只要有生存和发展的机会,全世界都可以成为他们的乐园。根据我的经验,他们当中大致分两种人,一种是万一有事了要抓去枪毙,他都二话不说顶上去的;另一种是跟你称兄道弟,开始一次次打交道都没有问题,最后一次骗得你一塌糊涂没商量。我的老家是七十年代国家筹划准备打仗的战略后方,当时很多政治成份不好的潮汕人就疏散到我们那里,他们确实是人之龙凤,是些忠肝义胆之辈。但我也见过不怎么样的潮汕人。我讲两个真实的故事:我的家乡盛产木材,在改革开放前期的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很多潮汕老乡带着走私的收录机送给我们县的相关人员,购买木材时一次次交易都是很好的。但是,往往最后一两车就出问题了,向他要钱找不到北。有一个粮管所的主任就更麻烦了,也是因为潮汕老乡向他购买‘三超粮’。刚开始时,这些人要多好有多好,不但把粮食货款先付给你,还把潮汕的工业品,如手表什么的,和海产品,什么鱿鱼呀、咸鱼、海带呀往主任家里送。但是,到了最后一次交易,挂帐了。开始,主任还不方便催款,两三年下来,他要离任了,叫人到潮汕去收帐,对方说:‘我早就给了。’说完,拿出一个小本子,里面记着:什么时候送了什么,折合多少钱写得一清二楚,这主任便混到头了,来了个晚节不保。”
庄宇听得满脸通红,问道:“老夏,你看王丰收是哪种人?”
夏天说:“我说不好。不过我听了他在开业第一天的刻薄话,倒觉得他的贷款还是可以还的。”
于是,湖贝金融服务社通过了他的公司的抵押贷款。
这会开过的第二天晚上,夏天意外接到王丰收的电话,邀请他和欧忠诚到东湖海鲜酒家吃晚饭。
夏天和欧忠诚如约来到酒家门口的时候,王丰收正在点一条龙虾,准备“一虾两吃”。夏天看到他与酒家点定了龙虾后,将这条龙吓须扎断,装进自己的公文包里。
夏天觉得奇怪,问道:“王总,这龙虾须还有什么作用吗?”
王丰收“呵呵”笑道:“酒家可能有不新鲜的龙虾,我怕他们换了,抓住这条龙虾须,等一下吃的时候验明正身。”
夏天笑着说:“王总真是博学多才。佩服。”
在酒桌上,当王丰收与夏天端起酒杯的时候,王丰收说:“我感谢夏经理光临,给我面子,我力争做你说的第一种人。为了说话算话,我们一起干了此杯。”
夏天听到他话中有话,无奈之中也干了杯中酒。
星期六,在人民银行的下步庙的员工周转房里。
晚上,陈作业与新婚妻子草草吃过晚饭后,推开向南的落地窗,向香港方向眺望着。看到那边的点点渔火和高楼大厦的亮光,心里想:“这渔火与我祖辈的生活密不可分,我一看到他就想起了自己辛勤劳作的父母。我和我的妻子什么时候能真正有自己的像样一点的家呢?上天给我机会了吗?我抓住机会了吗?”
想着想着,他蓦然回首自己的童年。
陈作业出生在本省台山一个离岛渔民家庭,祖辈靠打渔为生,世世代代都漂泊在小渔船里度日。共和国成立后,父辈们算是翻了身,可以从渔船上下来,在陆地上居住生活。但是,在渔业生产队里,全家的生活还是捉襟见肘,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陈作业父母年轻的时候,国家并没有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夫妇俩一鼓作气生了三个孩子。陈作业有三兄弟,他是老三,在他的上边是两个哥哥。由于两个哥哥都不想读书,实际上,他的家庭在当时条件下也缴不起三兄弟的学费,父亲、母亲都指望美满仔陈作业能光宗耀祖、出人头地。于是,老三一出生便被他的父亲取名“作业”。他父亲是个没有文化的人,所谓“作业”就是读书,读书才做作业。做好了作业就是读好了书,就能出人头地,就能光宗耀祖。
在父母的不断教育熏陶下,年少的陈作业十分听话,读书也很吃苦。虽然,他的底气不是十分聪明,加上年少时营养不良,长得矮小瘦瘪,但在读书方面确实比他两个哥哥努力,作业也做得不错。在他家乡小岛上的小学里,同班十几个同学中,还是排一、二名的。到了中学,他住宿在镇上的学校,父母亲每月要拿出不菲的费用支持他上学,在他幼小的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象。因此,他在初中阶段更加努力学习,虽然不是班里的第一、二名,而是退到了中游状态,但这个名次与小学时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高中的三年,算是陈作业的父母为了他读书第一次负债经营:向乡里乡亲借了点钱,向台山中学交了择校费,硬把成绩达不到上县中学的陈作业送到了县里读起了高中。现在,每当陈作业想到这点,就对家里心存感激的同时,掺杂着一些愧疚。激动和感激的是:父母有气魄敢借债缴子读书;而自己也不失父母所望,考取了国家公办的财经学院,毕业后安排进了深圳特区工作,改变了命运。愧疚的是:参加工作几年了,也拿不出多少钱来给家里添砖加瓦,相反,安排工作后,交际、交友、结婚等活动一个接一个,还在叫家里掏钱。
陈作业想:“有些事我想做,但当时在人民银行,一个月工资才六、七百元,真有点入不敷出,慢慢就成了有心无力之人。好不容易活动到了湖贝金融服务社当副总经理,工资一下子长了十多倍。当时,也觉得满意了,但是,到了金融服务社发工资奖金的时候,每当看到作为自己下属的部门经理工资和奖金加起来竟比自己多一倍还多,我的心里又不平衡了。原来,弄钱发财也不难哪!”
这时,他老婆走上前来,用自己的小手搭在老公的肩上,然后温柔地问:“想什么呢?亲爱的,能否告诉我?”
陈作业故作神秘地说:“我在想着我们买房的事。”
陈作业慢慢将双眼从窗外收进室内,心里在盘算着日前龙岗职能局汇进来的大额存款:“这许科长真是‘许大马棒’——棒槌一个!连同学都不会关照,进存款前先告诉我,不就行了?作为我引进的,我不就每月多增加一万来块钱吗?现在要怎么转圜好呢?对了,首先要知道他们交易的内幕,问谁:许大马棒?夏天?凌华?要说方便,还是问一下夏天方便一点。”
于是,陈作业科了夏天的科机。但是,久久都没有复机。他又科了第二遍、第三遍,仍是没有复机。
陈作业在心里说:“作为我的部下,为什么不复我的机呢?”
“不能复。”——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镜头转到夏天的家里:夏天在老婆樊婷将科机拿给他看,也将大哥大一起拿给他要他复机的当口,对樊婷说。
樊婷不解,问道:“这是你们金融服务社的副老总,不复行吗?”
夏天说:“他没有什么事的,现在跟我联系,实际上就是为他一个同学的1500万元存款的奖金问题与我交涉。这事星期一处理也不迟。大哥大不要开了。”
第二天早上,陈作业仍然在科夏天,夏天仍然没有复机。而是与侄子夏忠早早来到武警七支队操场,学开汽车。
差不多到了晚上五点钟的时候,夏忠问:“你现在敢不敢上北环路?”
夏天说:“你在旁边坐着,我有什么不敢的?”
于是,小车上了红岭路,直上红岭北立交,然后,拐下向银湖方向驶去。夏天把时速开至60公里的样子,夏忠全神贯注看着前方,生怕出什么意外。二十几分钟后,到了科苑地段。那里有一块空地,很适合人们学车。夏天叔侄俩把车开进去,在这里学习定点倒车、定点停车等科目。
晚上八点多钟,夏天开着轿车,充满自信地往笋岗村开回。而这时的夏忠,已经对老叔的技术有了几分赞许,他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位上,两腿居然不安分地架上前车玻璃内侧凉快起来。
星期一,夏天到了办公室,正好碰上陈作业上班。陈作业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复我的机?”
夏天不好说什么,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是想问,你对龙岗职能局的存款是怎么处理的。”陈作业说。
夏天说:“这个存款是深汕公司联系进来,他们内部怎么处理,我们乐得不清楚。进到我们这里后一年不动,就行了。”
“那存款任务呢?”陈作业问。
夏天说:“你看怎么处理好?我的意见,虽然是深汕引进的,可以我和你每人一半分,我的帮信贷员完成任务。”
陈作业没有想到夏天这么大气,便说道:“可以。我也是管着营业部,我的部下完不成任务也就是我无能。我的那部分挂在谭飞燕名下。对了,凌华的电话是多少?”
夏天将凌华的电话号码写给了陈作业。
正是因为夏天提供了这个电话号码,弄得陈作业的心痒痒的。于是,他打了几个电话给凌华,后来去了一趟龙岗与“许大马棒”见面,做出了一桩糊涂事,差一点栽了两个国家干部。——这是后话。
新来的营业部副主任谭飞燕正在金融服务社部门经理以上的周会上参加会议,忽然,装在裤袋里的科机振动得大腿痒痒的。她马上用右手将科机从裤子里拿出来,看是谁科的。只见科机留言写着:“谭主任:我是老乡邵敏。请您马上到南方大酒店二楼喝茶议事,不见不散。”
谭飞燕看了科机,心神不定。
也是艺高人胆大,过了一会儿,她腼腆而小声地对庄宇说:“庄总,营业部有急事科我,我先下去一下?”
庄宇说:“好。”
于是,谭飞燕下得楼来,到了营业部放下笔记本,便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若漏网之鱼,急忙向南方大酒店二楼跑去。上到二楼,她扶住楼梯扶手,喘着粗气,一阵香汗弥漫在当场。见到邵敏——这位深圳凝风实业发展有限公司的副总经理,便撒娇地说:“累死我了!老乡。”
邵敏是护花高手,看到这般景象,马上伸出他的“咸猪手”——左手搂着谭飞燕的细腰一拐一撑地走到自己的桌旁招呼坐下。接着,他熟练地用右手往自己左上胸的西装口袋上按了一下,打开了善良人不知的微型录音机。
随后,邵敏叫来茶点,请谭飞燕喝早茶。
一会儿,邵敏说:“中国古代讲的四大喜事中说什么,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还有一个是什么?”
谭飞燕笑着说:“这种考状元的题目,不要问我。老乡面前不怕说,我是饱食终日,无所用思的人。”
邵敏说:“我实在是太兴奋了,在深圳认识你,不就是他乡遇故知吗!我们两个要是操作得好,想不发财都很难。”
谭飞燕说:“愿意听邵总指教。”
这时,只见邵敏看了一下谭飞燕后说道:“有机会的话,我们联手做资金生意,你提供线索也可以,真的存款进来了找信贷部也可以,你不要出面,一切由我协调,你就得你应得的那一份。”
谭飞燕说:“我那天与你说的500万存款的利差,我是要七个点,也就是说一年42万的利差,存款到帐后,你能拿得出来吗?”
“一般来说,要贷款出帐后才能搞清。”邵敏说。
“我的意见是转成定期时付清,但是你先付多少定金给我呢?”谭飞燕问。
“先付五万吧!”邵敏说。
“我看先付30%。大约十五万怎样?”谭飞燕问。
邵敏说:“你要考虑到老乡的困难,可不可以先给七万?”
“七万难听死了,一口定,就给十万定金。”谭飞燕尽显温柔的魅力,柔中带刚地说。
……
后来,谭飞燕果然弄来基地电子有限公司的500万存款,交由邵敏与三个信贷经理协调处理配套贷款。当问到夏天时,夏天觉得利差处理得太复杂和神秘,不愿意找贷款户配套,最后由信贷三部的卜一定找了个贷款户成就了“拉郎配”。
令谭飞燕想不到的是,她这个老乡“故知”就那么在左胸上一摸,他们谈话的声音、吃糕点的声音,乃至调侃的声音便悉数收录在他的口袋里。他录下这些不是为了好玩,而是他的工作和工作成绩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他是要放出来或保存下来给人听的。
这就是日后夏天与汪洋到深圳凝风公司做贷后检查工作,钟凝风拉着夏天到另一个房间所听到的录音带。诚然,当时对于钟凝风来说,这几卷录音带虽然让夏天听了,但它的功效还没有发挥殆尽,还得留着。——这是后话。
后来,这位不论在什么场合,无论气温高低都喜欢穿一身笔挺西装的湘西大汉,仍在深圳折腾了大半年时间。当然,他也算是在深圳历险。在这半年多的深圳历险中,他屡屡用右手不断摸着他的左上衣口袋。好在他因为套取现金案被人民银行记入黑名单,并屡屡案发。后来,他敏感地意识到,在深圳丧失了其生存基础,因而很快离开了。不然,不知多少人会因为他的微型录音机而招来官非,乃至被请进看守所。
而谭飞燕确实运气不坏。日后听了这盘录音带的人,除了邵敏的同伙,就是在纪检、监察和审计战线经历过洗礼的正人君子。他们十分平静地以历史的角度看待此事,甚至没有告诉谭飞燕本人。以至她到现在仍保持着艺高人胆大的天性,继续成就着她那“巾帼中须眉”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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