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都是我们受了伤的弟兄,有几个是重伤,见不得风。”碾子是个硬邦邦的脾气,和不熟悉的人连话都不愿说,犹是站在旁边的唐城反应快,偷偷塞过一包烟去顺便说了句软话,这才让被碾子攥住手腕的小头目脸上稍稍好看了些。车厢里不止捆着马胖子和渡边,还有唐城从那假坟里找出来的枪械和弹药,二连现在只有30几个人,却带着这么多的武器弹药来苏州,换了是唐城驻守关卡也会起疑。
唐城用香烟暂时缓和了紧张的气氛,给了随后下车的谢波过来的时间,把守关卡的小头目只是个不入流的上等兵,可谢波的衣领上却别着上尉的军衔标志,就算强龙不压地头蛇,那小头目也不敢对谢波这个上尉怎么样。“我们是88师的,奉命来苏州寻找作战物资。”脸上戴着半边眼罩少了一只胳膊的谢波看着凶悍了很多,连证件都没有拿出来就打发了那小头目。
“厉害”唐城对谢波竖起了拇指小小的奉承了一句,关卡上的拒马已经搬开,坐进驾驶室的碾子也已经发动了第一辆卡车,只等拥挤在拒马边上的那几个难民让开路,卡车就能顺利通关。“啪”的一声枪响,站在谢波身边的唐城只觉得耳边“嗖”的一声飚过一股热浪,然后靠近谢波的半边脸上像泼了热水一样的传来温热的感觉。
下意识的摸了一把热乎乎的脸颊,低头看过手掌的唐城整个人都傻了,整只手掌居然都是血红的,浓重的血腥味告诉唐城,自己手掌上的绝对是新鲜的血浆。“你他娘的傻了吗?快过来帮忙。”刘山羊的一声暴喝唐城从傻子又变回了正常人,跟着声音看过去,刚刚恢复正常的唐城又傻了,谢波中枪了,被刘山羊捂住的脖子上满是血sè。
“曹大路,把机枪拿出来架上,子弹是从外面右侧shè过来的,彭虎,你带两个兄弟拿长枪绕过去,老子要把这个打黑枪的狗货碎尸万段。”突如其来的枪声和谢波的中弹让二连大多数人都傻眼了,还好刘山羊反应快,在连续两脚踢醒了唐城之后,连声的给曹大路他们几个下达了围击掩护的命令。
“哒哒哒哒哒哒”车厢里的曹大路连车都没有下来,直接用刺刀扎烂篷布撕开一个大口子,把机枪从篷布的破口伸出去就直接开了火。曹大路虽说没有找见枪手的具体位置,可机枪的散shè也令隐藏在车队右侧的枪手隐了身形,与此同时跳下卡车的彭虎带着三个没有受伤的士兵开始绕行去侧翼进行包抄。
“过来帮忙,你他娘的傻子啊。”刘山羊没好气的单手抓过唐城,“伸手按住这里,按紧了别松手,他的血要是流干了,命可就没了。”不管唐城是否愿意和害怕,刘山羊抓住唐城的一只手就按在了谢波的脖子上。滑腻腻热乎乎的新鲜血浆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让唐城有种想吐的感觉,可不管唐城僵直的手多么用力的按紧伤口,谢波脖子上的伤口还是流血不止。
“闪开,亏得小白脸还说你是个人才,妈的狗屁,软脚虾一个。”取回急救包的刘山羊用纱布快速的缠着谢波脖子上的伤口,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医护兵曾经教过的包扎伤口的方式,刘山羊要的只是能为谢波止血。半边身子都是血迹的谢波失血过多已经昏迷,不过唐城能摸到他的脉搏,说明谢波还活着。
“轰”离着刘山羊他们不远的地方腾起一股烟雾,几个慌乱的难民躺在血泊中惨叫连连,“掷弹筒,是ri军的掷弹筒,牛娃子,给老子找到他们的位置。”车厢里的曹大路怒吼着更换弹匣,一向被唐城视为累赘和话唠的牛娃子此时展现出了与他平时表现不同的敏捷来,双手攀住车厢的铁制拱顶,一个用力上翻,牛娃子整个人已经翻上了车顶。
“你照顾好他,他要是死了,老子拧下你的脑袋当球踢。”刘山羊把脖子被纱布裹的肿了一圈的谢波推给唐城,自己从车厢里抓出一支步枪蹿下了路基。不知所措的唐城紧紧把谢波抱在怀里,两眼只知道傻乎乎的盯着谢波的脖子看,就连昏迷的谢波已经睁开眼睛了都不知道。
“别管我,去帮他们,去。”谢波苏醒之后只说了一句话,就再次陷入昏迷之中,望着谢波已经变的惨白的脸颊,唐城的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将军马上死、陶罐井边亡,这是唐城听过的一句老话,没想到谢波连上海那样惨烈的战事都活了下来,现在却被一颗不知道从那里shè来的子弹弄的半死不活,唐城现在不知道该庆幸中弹的不是自己还是该懊悔刚才没有早些把谢波送进车厢里去。
“你来照顾他,连长要是死了,刘山羊回来一准拧断你的脖子。”两手抱头趴伏在车底下的厨子被唐城看了个正着,不管厨子的挣扎,唐城使出吃nǎi的劲把厨子从车底下拽了出来。把谢波塞给厨子之后,唐城抽出自己的20响也跳下了路基。蹿下路基的刘山羊早就跑了没了影子,拎着驳壳枪的唐城向着曹大路死命shè击的方向走了几步,想想不对又退了回来。
也许是唐城所谓的第六感起了作用,也许是已经上了天堂的罗伯特在保佑着唐城,就在唐城刚刚退回去的时候,从远处打来的两枚迫击炮弹准确的轰中了曹大路所在的卡车,带着火焰四散的弹片和卡车破片把唐城走过的那个地方击打的乱七八糟。卡车爆炸时发出剧烈的声响让路基下的唐城头疼yu裂,脚下的地面也在随着爆炸而晃动,仰面摔倒的唐城仿佛趴在一张弹床上,这种震荡来势之猛,让他内脏翻滚关节麻痛。
也顾不上去帮手刘山羊他们了,唐城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公路奔向已经成了火球的卡车,车上不止有曹大路,还有好几个二连受伤的士兵也在车厢里。红sè,回到公路上的唐城满眼只有这一个颜sè,火焰是红sè的,不住翻滚试图弄灭火焰的身上流出的血也是红sè的,厨子满脸灰尘张大的嘴巴也是红sè的。
“大路哥”唐城从散落在地上的机枪上判断出了谁是曹大路,疾步冲过去为曹大路弄灭火焰,表情淡漠的曹大路只是睁眼看着他,漠然的表情有种垂死的麻木。唐城学着刘山羊的样子撕开一个急救包,将止血带整个塞到曹大路流血不止的腋下,并用自己的臂膀枕着他的脖子。曹大路一直保持着麻木的表情,眼神也有些呆滞,唯独发白的嘴唇在微微颤抖,几滴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滑下。
曹大路的身上应该多处受伤,伤势最重的位置应该是在右臂,鲜血已经浸湿了军衣的大半条袖子,唐城试着将曹大路捂在伤口上的左手移开,但他的两条胳膊僵硬地保持原状。不得已加大力度,这才勉强移开他的手,然后唐城马上惊愕地发现,曹大路的右大臂连同腋下血肉模糊,透过撕烂的衣物,甚至能够看到肢体上明显缺失了部分皮肉。
用力捂住曹大路的伤口,跪坐在地上的唐城扭头大喊着,“谁来帮帮我,来个人帮我按住他的伤口。”二连的救护兵早就阵亡在上海市区,唐城包扎伤口的手段还是跟着刘山羊学来的,可他对曹大路身上的伤口却无能为力,只好求助去别人。唐城高呼了好几遍,一个断了一条腿的二连伤兵用手肘爬了过来帮着唐城按住了曹大路的伤口,深红sè的血迹在那伤兵的身后拖出长长的一道血痕。
不等唐城撕开第二个急救包,曹大路突然用左手紧紧抓住唐城的手臂,空洞的眼神仿佛穿透一切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一张一合颤抖着的嘴唇勉强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词,用在手上的力度一瞬间猛地增大。唐城的手很疼,却他忍住了没有抽回来,其实也就那么片刻的功夫,抓住他的那只手便失去了力量慢慢垂下。
“啊”抱着曹大路的尸体,唐城疯了一样的嘶声大叫着,唐城自罗伯特死后已经见过不少的死人,可那些都是些陌生人,曹大路他们已经和唐城一起生活超过一星期了,算得上都是熟面孔。唐城痛苦地闭上眼睛,默默体验着近在咫尺的可怕死亡,体验着生命陨落的无限哀伤,体验着这个世界的血腥与残酷,罗伯特给自己讲的那些都是故事,这才是真正的战争。
曹大路他的死让唐城对战争有了新的了解,战场上的子弹都是不长眼睛的,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中弹的会是谁,可要是像曹大路那样板着机枪狂扫不停,一准会成为对方的靶子。战争中的敌对双方无所谓谁对谁错,战争就是你杀我我杀你的游戏,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只要杀死你的对手便是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