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唐城没有合眼,担心自己孙子的韩老伯也彻夜未睡,整个韩家恐怕只有无忧无虑的小莲睡了个好觉,担心丈夫和儿子的妇人做了一整夜的干粮,恨不能把家里的粮食全都做成干粮。鸡叫头遍的时候,带着一身露水和寒气的老东北他们才匆匆赶回永兴村,村子里的人家对韩老伯的话大多不相信,所以老东北他们回村的时候,整个村子就只有韩家的人醒着。
“县城里已经开始乱了,粮食贵的连价钱都没敢问,我们下手还算早,要不你给的两根金条根本不够买马车的。”一夜没睡的老东北满脸的倦意,接过唐城递来的凉开水灌了一气,这才稍稍回过点神。“听说小鬼子的前头部队已经到巴河了,县城里现在到处都是从武穴和广济退下来的溃兵,要不是我和石头都穿着军装带着枪,恐怕拉车的马早就被人劫下来宰了杀肉吃了。”
老东北带回来的消息无疑是证明了唐城的判断,韩老伯只来得及跟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寒暄几句,便催着儿子和儿媳把趁夜收拾好的东西往马车上搬。“只带干粮和换洗的衣物,把钱物贴身装好,其他的东西不带了,马车上还要坐人,装不了那些东西。”见韩山虎两口子把家里的被褥箱笼全都要装上马车,焦心不已的韩老伯逮着韩山虎就是一阵臭骂,人都快要活不下去了,那里还顾得上这些家什。
村里的其他人家不听韩老伯的劝告,整个村子就只有韩家听了唐城的话准备跑反,韩家突然来了两架马车,村子里的人自然知道,也有那喜欢凑热闹的跑来韩家观望。“韩叔,这怎么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了?你家这是要出远门走亲戚啊?”有那不明就里的村民见韩家的人手忙脚乱的在收拾东西,便进了院子帮手,更多凑热闹的村民却是知道韩家这是要跑反的。
唐城三人的出现让进院子帮忙的村民有性惊,可没听说韩家还有在里挡差的亲戚呀,这怎么还冒出三个带着枪的来?韩老伯早年前是当过兵的,虽说那会打的不是小鬼子,可村里的人都知道韩老伯是杀过人的,要不然韩家也盖不起这青砖到顶的院子。韩家来了大兵,凑热闹围观的村民们忽然开始忐忑起来,莫不是韩老伯说小鬼子要打来浠水县的消息不是假的?
永兴村的村民大多都是时代居住在这里的,要丢了自家的祖宅去跑反,大多数村民都不会乐意,可听说日本人杀人不眨眼,要说他们心里不害怕那是说假话。“韩老哥,你家真的要去跑反?那你家的房子和这些家什怎么办?你家的祖坟可都还在落虎岭上呢,也不管了?”得到消息的村长也跑来韩家,听说韩家来了,他是想来确定韩老伯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老东北和刘石头可没有时间搭理这个村长,倒是唐城被韩老伯拉着去见了村长,“您就是永兴村的村长吧?”看着年龄和韩老伯差不多的村长,唐城把语气稍稍放的缓和一些,“我的人昨天已经去了县里,武穴和广济已经失守,县城里现在有很多从广济撤下来的溃兵。我说不准日军会上门时候进攻浠水县,但我能肯定他们一定会打浠水,您还是召集村民们赶快过江吧,江北已经不安全了。”
见那村长还是一脸的怀疑,唐城随即下了一剂猛药,“巴河镇那边好像已经打起来了,我的人回来的时候听溃兵说巴河镇那里只有少量的防御部队,一旦日军进攻巴河镇,那里的守军不是死战就只能后撤县城。”唐城的这番话让村长呆若木鸡,他是村长,是经常去县城的,他自然是知道巴河镇在什么地方。
巴河虽然只是一个镇,但繁华远胜于浠水县城,巴河镇位于北岸长江与巴水河交汇处,得天独厚的水码头外联长江黄金水道、通江达洋,内扼大别山腹地的鄂东、皖西南地区。丰埠的大别山物产由此运送外地,各类生活必须品也经此进入周围十余县数百万寻常百姓家,如果日军真的进攻浠水县,巴河镇这样的交通枢纽是一定不会错过的。
“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咱村里这几百号人可咋办啊。”村长低着脑袋琢磨了好一会,也没能想出个能让全村人活命的好办法。浠水县本是藏龙卧虎之地,自古文臣武将、名人雅士层出不穷。七里铺的陈云清是清朝嘉庆状元、翰林院学士陈沆的曾孙,鄂东首富闻家也在浠水。其亲族子弟在欧美、日本留学的就有好几个,民主斗士闻一多先生也是闻氏一脉,闻家族长还做过一任黄州府官,浠水县官到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到闻家拜访。
正因为如此,浠水人骨子里不缺少血性,可要让他们赤手空拳去和武装到牙齿的日军对战,恐怕得到的结局不是惨败而是屠杀。见村长呆站着不动窝,急于逃离险境的韩家人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搭理他,只顾按照老东北的安排往马车上搬挪着需要带走的东西。中国人深信穷家富路的老话,小莲的母亲不止想带上被褥,她甚至还想把家中的咸菜坛也装上马车带走。
“不带了,这些都不带了,现在就分给乡亲们好了,过了江,咱家再置办。”从依依不舍的妇人怀里抢下那咸菜坛,韩山虎按照老东北的吩咐直接把咸菜坛随便塞进了一个村民的怀里。“大牛兄弟,我家要过江去走亲戚,这坛子咸菜是你嫂子今年才做的,你家孩子多,拿回去给孩子们多添个菜。”见那汉子还要推辞,韩山虎瞪了眼睛,对方这才笑着连连道谢。
送出了第一份,就会有第二份第三份,在妇人心疼不已的眼神中,韩山虎完全诠释了一个败家子是个什么德行,除了早就计划好要带走的东西,趁着自己老子和唐城跟村长说话的时候,韩山虎把家里几乎带不走的所有东西都送了出去。看韩家如此的阵势,原本还有些不相信韩家要跑反的村民们彻底慌了手脚,都这么怂东西了,韩家的人除非是傻了脑袋,否则他家就是真的要过江跑反了。
韩老伯没想到自己只是拉着唐城和村长说了一会话,自己的儿子就把家给败成了这样,瞟了一眼儿媳心痛不已的眼神,韩老伯当着众多村民的面没有责怪韩山虎,只是悄无声息的暗自叹息一声,看来自家过江跑反这是铁板钉钉了。“乡亲们,我韩家在这永兴村住了几代人,韩家的人说话都是作数的,马上就要离开永兴村了,最后劝乡亲们一句,还是早作打算吧,江北不活人啊。”
满载着杂物的马车缓缓离开永兴村,在众多村民目送的目光中顺着山道朝着县城进发,唐城不是没有想过要带上这些村民一起离开,可他们中还有有很多人宁愿死守在家里也不愿过江跑反。长江的那一边对于他们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老话说的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想着留在永兴村的村民们想着打仗那都是军队的事情。日本人总也不至于跟他们这些种田的人过不去,杀了种田的人,日本人吃什么去,难道日本人就不吃粮了。
急于离开的唐城并不知道村民们的真实想法,如果他知道此时此刻那些村民们的想法,唐城一准会指着他们骂汉奸。“韩老伯,你也别怪韩大哥,我到时觉得他送东西的举动做的好,这样就坐实了韩家要跑反的消息,村长稍后也应该会派人去县城打探消息,虽说他们选择了留下,可这样至少能让他们有了警惕之心。”麻城上的唐城劝慰着脸色有些难看的韩老伯。
见老头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唐城笑着继续说道,“您要这么想,韩家离开永兴村去跑反,东西能带走,可韩家的房子却带不走,整个永兴村就属您家的房子最好最气派,家里的孙子还在县城念学堂,村子的人就没有私底下红眼韩家的吗?韩大哥只是送了些不值钱的东西,却让那么多的村民领了韩家这份人情,我想这些人总不至于就占了韩家的房子或是毁坏房子吧,伸手做坏事的人总要掂量掂量会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唐城的一番开解让韩老头紧皱的眉头渐渐疏散开,搂着自己的孙子孙女也开始有了笑摸样,让挥鞭赶车的韩山虎频频对唐城点头诚谢。永兴村离着浠水县城并不是很远,虽说靠着人和牛车走出来的山道足够马车行进,可顺着山势蜿蜒的山路却是不好走,马车上路只不过半个小时,马车上的唐城便面色苍白头疼欲裂,不停椅颠簸的马车让唐城难以忍受。
好在难受的不止唐城一个,小莲和她娘也是被马车晃的一脸苍白,负责赶车的韩山虎和老东北一脸的歉意,只说路就快要好走了。看着另一辆马车上犹自跟韩老头说笑的韩卓,唐城不禁暗自佩服这个只有9岁的小家伙,已经做了一夜的马车赶回永兴村,这会又坐着马车下山,这个小家伙不光没有不适,反而还有精神陪着自己的爷爷说笑,真不愧是韩老头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