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城外,关于追击和反追击的一场交锋刚刚结束未久,各种丢弃的新鲜尸体还横七竖八扑倒了一路。
眼看着阵列依旧次序井然具列在城墙下,不慌不忙扎营立阵的淮军殿后所部,
“无懈可击,还真是无懈可击……”
人称大石林牙官拜辽兴军节度使的耶律大石,不由对着左右感叹道。(塞外藩部多称枢密使为“林牙”)
“不愧是野战善守第一的南朝劲旅啊……”
“这还不过是其中一部而已……”
虽然他麾下骑兵用多路狼突战术,虚实相间的声东击西,轻易击溃了那些尚且留在城外的附从藩军;却随即在这些败兵之中碰上了真正的硬骨头,足足有数千名联车结营严正以待的淮军火器部队;
猝不及防的轻狂骄胜之下,这些塞外轻骑几乎当场就在密集的火器弹幕前,接二连三的狠狠碰了个头破血流,而在冲锋过程当中丢下至少一千多具人和马的尸体,还有几百名冲的太前无法回转,而被人刻意放到近身用用尖刃给戳下马来的倒霉鬼。
这些虽然不是耶律大石的本部人马,但也算是塞外藩部当中弓马娴熟的控弦之士了,这么快就先胜后败,轻易的铩羽而归,多少还是出乎了耶律大石的意料。
而对方甚至还有闲暇和余力,在后队展开队列和阵势,对那些溃败的藩兵进行拦阻和收容;
然后又有人自认瞅到机会而请命出击,想要尾衔败兵突入其阵列;结果就是在轻易近的身前之后,却反被这些看起来各自为战的中空方阵,给阻拌、迟滞,分割和包围起来一阵猛攻狂打。
还没有等到后续接应的步队跟进掩杀,这些骑兵就已经轻而易举的溃败下来,在奔逃乱窜当中反而冲乱和阻挡了己方步队的攻势,然后混杂在一起被这些乘势重新发动起来淮军阵列,数阵反攻和短促突击就打的大败亏输,而纷纷反身溃走。
然后对方这才干净利落的攻守易位变阵回来,裹带着收容的藩军残部,在城中出援大队骑兵的接应和侧翼警戒下,缓缓退往辽东城墙的方向。
虽然初阵就损失了一些人马和锐气,但他也自觉试出了对方的底气和基本战力的水准,算是心中有所计较和成算了。
至少,这些淮军令行禁止的阵列森严与娴熟老道的军前素养,还有绵密持久的火器杀伤;都给他留下来尤为深刻的印象;至少在正面对阵上,没有数倍优势的力量只怕是等闲冲不动,也打不开对方排好的阵列的。
毕竟他可不比那些,长期眼界局限于安东北境的土包子,或是远离中原而消息滞后的塞外藩胡,虽然身在边塞,但是还是经常能够听到朝廷的通报和邸文里,关于那只盘踞在北地而极为难缠南朝劲旅,在河南河北攻城略地的各种消息。
如今,在他这里会集了安东北境的威武、崇德、会蕃、新、大林、紫河、驼等延边七州的诸侯兵马;以及山外草原饶乐、松漠两都督府境内的,大黄室韦、敌剌、王纪剌、茶赤剌、也喜、鼻古德、尼剌、达剌乖、达密里、密儿纪、合主、乌古里、阻卜、普速完、唐古、忽母思、奚的、纠而毕等十八藩部之众。
只要能够成功驱走和击败,侵入辽东全境的南军所部,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部众和领下,从苦寒贫瘠的山外草原,或又是相对资源有限而纷争不断的北境,大举迁移更加富庶而物产丰足的安东中部,南部地区来。
正所谓是沿途所经“财帛子女予取予得”的天大好事情。而耶律大石则是这支南下的十数万之众,所公推出来的盟主和领头人。
作为昔日北国壁城宿元景麾下,大名鼎鼎的干将兼藩军统将之一,耶律大石的军伍经验不可谓是不够丰富的。
从当初普通归化藩落的区区贵姓后裔,被还是节度使的边帅宿元景亲眼有加的看中而辍拔为牙将,直到封帅受节威震边关,最终被赐予汉姓张,而字崇德。他可谓是用一刀一枪的厮杀,带着满身的伤痛拼搏出来的前程。
因此,他对于北朝的认同和归属感,基本更多是来自对于那位威震九边的宿太尉,永世难忘的知遇之恩。
在宿元景制定的引安东诸侯兵势而扫荡草原的战略过程当中,他可谓是一马当先出了极大的气力,也留下了李临淮(李光弼)再世的赫赫名声。
前年因为他旧伤未愈,再加上藩部出身熟悉草原的背景和渊源,而被格外留在塞外坐镇后路,没有追随宿元景驰援洛都,反而让他逃过了身死覆灭的一劫,却又成了成就他的天大机会。
听闻洛都城破的消息之后,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主动脱离了北朝的旗号和序列,又恢复了耶律氏族的故姓而回到本藩出身的达密里部,先是逼迫自己的叔父退位让贤,又联合有所姻亲的归化奚种各部,夺取萧藩领下的军政大权;
进而用手中掌握的资源和大半年时间,夺取和整合了宿元景留驻在塞外和延边诸塞的残余军力,成为一片残破和混乱的松漠都督府与饶乐都督府之间,最大的新兴势力。
所以当那些人带着大批各部急需的钱粮物用找到他的时候,几乎是两下一拍即合的当即决定,举族兴兵而迁徙南下,前往更加富庶而温暖的安东道南部就食,
当然了,响应对方发兵救援辽东城的名头倒还在其次,关键是他们还想获得一片相对安稳的栖身之地,而不是继续留在每年过冬都要饿死冻死不少人的草原上,
因此,这一旦进入了辽东之地后,想要再叫他们吐出来,就在没有没有那么轻易的事情了,只怕最不济也要在这肥沃的富土之上,狠狠割据下来一大块,做为人畜蕃息生聚的新家园。
因此,在某种利欲熏心之下,虽然大多数人自知者未面试未人火中取栗之事,但是毅然率众追随南下了。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他又得以吞并和裹挟了不少,正在安东北地作乱的“林中百姓”“黑水之民”“野契丹”等土族势力;眼看就是以十数万引弓之势,滚荡席卷而下所向披靡。
因此虽然初阵接连败绩折损至少数千,但是对于整体实力根本无伤大雅的结果;而且还验证了对方提供的消息,这些淮军战力固然强归强,但是显然数量还是相对有限的。
只要消耗和大垮掉那些核心的部队,余下的从众之辈就根本不足为敌了。只可惜,他率众前来的还是有些太晚了,或者说这些辽东城本地的守军太不济事,有城墙遮护和没有城墙遮护的军队,就完全是不是那么回事了。
按照他预料中最理想的结果,就是在接下来的战事当中,用这些比较精锐淮军作为磨刀石,打磨和消耗掉他主导的联盟下,那些桀骜不驯或是别生异心的外围,或是异己势力;这样以他为首的五部联盟的核心势力,才能在战后的辽东,乃至安东南部,占据最大的利益和其他好处才是。
他如此思虑着慢慢走过一道废弃的壕沟,突然噗的一声,他坐骑的头部炸开了一团血色,痛苦嘶鸣着前扬起来而将他甩倒在地上。
“有刺客……”
“保护林牙……”
他的左右顿然已经大惊失色的乱成了一片,而争相下马将他倒地的包围起来,直到耶律大石挥手大声道“吾无恙”,他们这才有所平复下来,却是如临大敌的举刀持弓向外,仓促摆出一个基本防阵来。
然后又有人飞身纵马四出,开始向着面敌的方向,辐射一般的迅速展开搜索和巡查。由宿太尉一手带出来边军精锐的素养和临阵应变只能,由此可见一斑了。
然后重新站稳身形的耶律大石这才有心思,分辨和打量着自己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匹陪他走过了多年刀枪剑雨的紫骥宝马,已经重重的趟倒在地上抽搐着,却是白花花的脑浆随着眼球都暴突出来,眼看就不能活了。
这不由让刚从地上回过神来的耶律大石,豁然惊出一身冷汗来;他甚至来不及痛惜坐骑的毙命,就当即反省起来,自己还是太过托大了,居然轻易自信的暴露在阵前观望敌情,而成为对方偷袭的目标。
万一身为盟主的自己有个差池和是非,被寄予厚望的五部联盟就此无人带领不说,只怕手下这些为了共同目标而汇聚前来的人马,就要自散大半而去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做出一副不怒反笑的表情大声道。
“所谓淮军的伎俩,也不过是如此了。”
“真是盛名之下难符其实了……”
这时候,远处的城头上突然想起了几声轰鸣,片刻之后就听细碎的呼啸声,碰碰砸在了那些四散搜索的骑兵之间,激溅起几大蓬的土浪,其中一枚弹跳起来的炮子正中一名骑手上身,而给拦腰打断了血肉模糊的数截。
虽然距离炮击落点明显还隔着一段距离,却是将这些骑从卫士给吓了一大跳,再也顾不上搜索隐藏的敌人,而纷纷本土折转回来,不由分说的护送着重新换乘坐骑的耶律大石,匆忙向着本阵所在的位置退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