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加勒比女海盗的噩梦
基督耶稣降生后的一千一百零四年盛夏,玛雅王国西南部,帕伦克城,“不列颠十字军”营地
一片死气弥漫的愁云惨淡之中,一场葬礼正在营地外的热带雨林中举行。
参天的大树之下,摆着一具奇形怪状的简陋棺材,这是用一艘土著人的小号独木舟,以及一些木板、树皮拼凑出来的。在棺材的旁边,则是一个刚刚被挖好的土坑,以及一个用两根木棍捆起来的十字架。而棺材里即将被埋葬的死者,正是这支十字军的最高统帅,萌岛(马恩岛)伯爵哈罗德格里芬。
“……慈爱的天父,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送走一位高贵而仁慈的老人……作为一名为神而战的十字军统帅,他的虔诚毋庸置疑,必然在天上得到神的恩宠。愿神保佑他的灵魂,阿门……”
身形伛偻瘦削、满脸病态潮红、看上去似乎也快要蒙主召唤的随军神父,手捧《圣经》挣扎着念完了悼词,就摇摇欲坠地瘫倒下来,全靠两个士兵的及时搀扶,才没有当场扑倒。
然后,六个脸色同样难看的纹身土著人,有气无力地把棺材推进墓穴,随即用铁铲填起了土。
看着父亲的简陋棺材一点点地被泥土埋葬,萌岛伯爵的女儿,年方十五岁的克里斯蒂娜格里芬,一脸的表情木然事实上,克里斯蒂娜伯爵小姐是很想要哭泣的,但却发现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因为,过去这一年来的各种艰难困苦、生离死别,使得她心中的悲痛和愤恨,早已超出了眼泪所能表达的程度。
该死的上帝!可恶的国王!还有那些该下地狱的土著!
为什么要强迫他们离开熟悉的故土,只因为什么上帝的狂妄念头,来到这片绿色的地狱里送死呢?
距离“不列颠十字军”被困在这片闷热潮湿、瘟疫蔓延的绿色地狱里,已经过去四个月了。
然而,跟教会的煽动和忽悠完全不同,他们在新大陆既没有得到什么财富,也没能杀死什么异教徒。
唯一陪伴着这些可怜人的,就只有无穷无尽的绝望、疫病和死亡……
现在,克里斯蒂娜伯爵小姐被困在这片陌生的热带雨林里,载着他们过来的船只,不是在飓风中被拍碎,就是被塞里斯人的舰队偷袭烧毁了。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湿热丛林,充满了色彩斑斓的毒蛇和毒虫。当地土著名义上似乎算是盟友,实际上却连语言交流都困难,而且打扮得怎么看都像是魔鬼。
从不列颠出发之时,拖家带口仿佛移民一般的两万八千“十字军”,如今已经只剩下了不足六千。就算是暂时还活着的人,眼下也大半染上了疫病,身体虚弱得风吹就倒,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即使是最虔诚的基督徒,也被这陌生的恶劣处境磨光了信仰,心中只想要回到故乡,哪怕只是喝上一杯家乡的井水也好。
可是,返回家乡?克里斯蒂娜忍不住摇头苦笑,自己这些被抛弃的人,怎么可能还回得去?
他们原本就是被法兰克人国王驱赶出来的异族人,领地和城堡早已被国王的军队强行接管了,实际上就是一群流放犯人,生……已不由自主,只不过挂着个十字军的好听名头罢了。
且不说怎么越过这浩瀚的汪洋大海,就算是真的九死一生回到了不列颠,恐怕只要一露出行迹,也会被宗教裁判所的黑衣酷吏立刻抓起来,扣上逃兵和伪信者的罪名,直接送上火刑架烤成焦炭吧?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是在这场噩梦旅途刚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是充满希望的,以为那片传说中的新大陆,真的就跟教会神父们说的那样,到处都是青翠肥沃的土地、懦弱愚蠢的异教徒,以及数不清的金银珠宝,还有同样对上帝充满虔诚的可靠盟友。只要忍受住路上的考验,就能在那里找到更加美好的新家园。
然而,这些被强迫着上路的十字军,显然低估了长距离的海上生活对健康的损害。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并非强壮的战士,更没有坐过船,于是出海之后,船只一摇晃,他们就都晕船了,吐得满船仓都是。再接下来,他们还需要忍受长达两个月的漫长海路,充满潮湿船舱的污浊空气,口感奇妙的蛆肉饼干,充满虫子和老鼠的桶装浓汤,外观跟木头或石头无异的咸肉,还有直到几个世纪之后都无法解决的晕船和呕吐。
被迫跟着父母参加这场远征的克里斯蒂娜伯爵小姐,几乎是从刚刚上船开始,就不断看到身边有人病倒、衰弱,最后一个接一个从舱中被面无表情的水手们抬出去,然后抛尸海中。她的一个贴身侍女和最小的一个弟弟,不幸也在其中之列,还没来得及踏上新大陆,就成了献给海神的祭品。
但是,跟另一些在半途就遭遇海难或者迷航,导致整船人葬身鱼腹或不知去向的倒霉船只相比,克里斯蒂娜伯爵小姐还算是幸运的。至少她是司令官的女儿,乘坐着整个舰队最大最坚固的旗舰,淡水和食物都是最充足的,水手也是最老练的。不管一路上再怎么艰苦,克里斯蒂娜伯爵小姐和她父母最终好歹还是抵达了新大陆,接着又一路辗转来到了海地岛,跟本次维京远征的统帅哈拉尔德大公接上了头。
等到渡过了万里海波,好不容易抵达了新大陆,这支像难民多过像军队的不列颠十字军,大概还剩下两万人。正好玛雅城邦帕伦克刚刚被维京海盗忽悠着竖旗造反,企图摆脱唐人的影响,恢复昔日的巴加尔王朝,并且派遣使者赶来海地岛向哈拉尔德大公求援。于是,正急于脱身回家的哈拉尔德大公,就把这支不请自来的不列颠十字军给丢了过去,算是维京海盗给土著盟友派遣过去对抗唐人诸侯的“强大援兵”。
就这样,在海地岛稍事休整,补充了一些淡水和食物之后,这支不列颠十字军就在正牌维京海盗的指引下,再次起锚出航,踏上了前往帕伦克城的旅途。此时此刻,北方唐人各藩集结起来的三万五千大军,已经在古巴岛发动了轰轰烈烈的反攻。但在古巴岛的南方,远离主战场的玛雅王国海域,暂时还是维京海盗们的天下。所以,不列颠十字军的最后这段海路走得还算顺利,沿途没有遭到什么袭击和阻截。
当尤卡坦半岛西北部的海岸线,第一次出现在克里斯蒂娜伯爵小姐的眼前之时,她失望地看到,在滩涂和泥沼后面,只有一片黄褐色的贫瘠荒野,到处遍布着沙砾和碎石,零星点缀着一些多刺的仙人掌,连杂草都不怎么长。没有农庄和牧场,更没有森林和草
原,远远比不上苏格兰高地和英格兰平原的绿茵沃野。
这哪里是什么充满希望的丰饶新大陆?分明就是一片绝望的荒漠好不好?
事实上,在大约一个世纪之前,尤卡坦半岛北部并不是如此荒芜,而是布满了耕地和农庄的。但是,由于尤卡坦半岛北部实际上属于热带草原气候,多属石灰岩地质,土壤浅薄贫瘠,恢复能力差,实际上并不适合大规模的农业开发。玛雅人在先天环境如此不佳的情况下,还要在这里刀耕火种、毁林造田,于是很快就因为过度开垦而导致了水土流失和严重盐碱化,摧毁了这一地区的脆弱生态平衡,最终不得不放弃了这片贫瘠的土地,就像是发现自己闯了祸的坏孩子,转身丢下一堆烂摊子,自顾自溜走一般。
在另一个位面,由于瘟疫、灾荒和战乱导致的玛雅人口剧减,尤卡坦半岛的玛雅人数量,从极盛时期的一千四百万左右,一路狂跌到了区区三万,无形中大大减轻了自然界的压力,使得这片土地的生态得到了恢复,曾经被人类破坏消失的热带雨林和热带草原,也再一次出现,让这里成为了风景宜人的旅游胜地。
但是在这个位面,唐人的殖民统治、资源调配和技术引进,给玛雅土著人勉强吊着命,导致尤卡坦半岛的南部虽然重新变成了热带雨林,但半岛北部的人口却一直减不下来。于是,因为一直保持着过高的数百万人口,对尤卡坦半岛北部本已受损的自然环境造成了致命影响。为了获得建筑材料、造船材料和生活生产燃料,玛雅土著人对森林滥砍滥伐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时至今日,除了被唐人移民圈占的东部沿海之外,整个尤卡坦半岛北部已经没有像样的森林。同时,为了养活越来越多的人口,土地却是在不断开垦的,农田向各处的山丘高地蔓延,地力日趋衰减,而水土流失愈发严重,同时,冲蚀淤泥也不断在河谷和海边形成新的沼泽地,其速度比农夫们排干旧沼泽的速度更快,最终形成了到处荒坡的凄凉景象。
在把自己家乡的自然环境糟蹋了个干净,从热带草原弄成黄土高坡之后,剩余的玛雅人只能依靠地下水勉强为生,穷困得一塌糊涂。而且距离海边越近,植被和环境就破坏得越惨烈,所以这一地区的岸边很少能看到什么人影,以至于初来乍到的维京海盗和不列颠人,几乎要把这里当成是北非的沙漠。
幸好,船队沿着尤卡坦半岛的西海岸继续南下,岸上的绿色终于渐渐多了起来,等到了本次航程的终点站,刚刚竖起反旗向唐人宣战的帕伦克城邦,四周已经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热带森林。高大的树木仿佛直通苍穹,将阳光完全遮蔽。树下则是碧波荡漾的湖泊和河流,土著人的村庄和市镇就散布在水边,或者干脆在水面上打桩盖屋,空气里混杂着草的清香,是那么的温和而又湿润,一切都美好得宛如天堂。
然而,抵达异国他乡的新鲜感刚刚过去,克里斯蒂娜伯爵小姐就惊恐地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片土地上的土著人,跟海地岛上那些维京海盗描述的完全不一样,不仅模样奇形怪状,从脚趾到舌头都布满了有违教会律令的刺青,而且绝对不是什么因为皈依上帝而被塞里斯人迫害的基督徒,反倒信奉着各种千奇百怪的邪神,经常举办各种邪恶的人殉血祭,甚至喝人血吃人肉。由于上述状况,随军的神父很快就跟土著巫师爆发了冲突,而不少惶恐的基督徒,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上船逃离这片邪恶之地。
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被困在了这片绿色的地狱里。
就在不列颠十字军抵达帕伦克城邦的一个星期之后,一支强大的唐人舰队,在土著内奸的配合下偷袭了他们登陆的港口,并且肆意纵火,熊熊大火一连烧了三天,把他们留在岸边的船只付之一炬。
于是,两万“不列颠十字军”和护送他们过来的三千维京海盗,就这样被切断了唯一的退路。
没有了船只,就无法出海,四周又都是陌生的莽莽荒野,他们只能捏着鼻子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幸好,为了联手对抗即将来袭的塞里斯人,土著人对待这些不列颠十字军的态度还算不错,不仅腾出了一座小城给他们居住,还给他们提供了足够的粮食虽然都是一些不认识的谷物和蔬果。
然后,塞里斯人的军团和舰队没有再来,热带的雨季倒是来了,滂沱大雨下个没完没了。虽然这些不列颠十字军的故乡,也是以阴湿多雨而著称,但大不列颠岛的雨季和热带森林的雨季完全是两码事,天气湿热得简直犹如蒸笼,湿闷的空气让汗都出不来,即使没病没灾,也足以让人浑身难受了。
更要命的是,因为这里森林茂密,密密麻麻的大树和藤蔓遮蔽了太阳,在旱季或许还好一些,到了雨季,环境就会变得极度潮湿而闷热,为各种昆虫的生长带来了非常有利的条件,尤其是蚊子。在这里,一年十二个月都有蚊子繁殖所需的热量,而积水和泥潭更是遍地都有。所以在热带雨林里,蚊子永远都不会少,而由蚊子传播的疫病,自然也多得令人头皮发麻。其中有欧洲人已经知道的疟疾,还有对于欧洲人来说十分陌生的登革热和黄热病,但无论是这其中的哪一种,对于这年头的欧洲人来说,都是不治之症!
于是,在雨季开始之后不久,这些不列颠十字军就陆陆续续地病倒了。有人得了疟疾,浑身打起摆子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有人得了登革热,浑身斑疹,从皮肤一直痛到骨髓里,但最痛苦的还要数黄热病,一开始只是发高烧、怕冷、头痛、显乏力、食欲不振、恶心等等,仿佛只是重感冒,可是接下来很快就会大口大口的吐血,最后死得惨不忍睹。由于不列颠人对这些疾病缺乏接触,死亡率高得惊人。
不过事实上,由于医学知识的匮乏,大多数患者根本弄不清楚自己患上了什么病,即使真的只是患了感冒,在暴雨连绵的雨季也很容易转为肺炎,然后在高烧和咳嗽之中一命呜呼。随军神父唯一的对策就是组织大家聚集起来进行祈祷和宗教游行,但如此一来却反而加速了瘟疫的扩散和蔓延。
眼看着神父的祝福、祈祷、圣水和苦行,在五八门的热带疫病面前都没有什么用处,反而连神父们自己也开始一个个倒毙之后,惊慌失措的十字军终于顾不得什么信仰,试图向当地的土著求救。但是帕伦克城的玛雅土著也没什么办法。他们当初在这些瘟疫面前同样也是死得满坑满谷,如此折腾了许多代人之后,现在这些死剩种们的身体才慢
慢有了些抵抗力。至于如何治疗,玛雅祭司们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倒是移居新大陆的唐人移民,通过多年摸索,逐渐研究出了一些对症的草药方子。但是帕伦克城在政变造反之后,新国王巴鲁姆刚刚组织了一场残酷的大清洗,为了宣示与唐人势不两立,在不久前把城邦内的所有唐人和归化民,以及学习过唐人文化的玛雅权贵,统统屠杀殆尽,用以向羽蛇神献祭。此外还把能够找到的唐人书籍和器物都烧了个精光。眼下一时之间哪里找得到医生和草药呢?所以,这些玛雅祭司唯一的对策就是杀人祭神,可是连续杀了十几个奴隶,也没有任何效果,最后就只得听之任之了。
就这样,在连绵不断的暴雨之中,十字军营地变成了死亡炼狱。垂死的病号无人照料,腐烂的尸体随处丢弃。就连克里斯蒂娜伯爵小姐自己,也一度病倒过,不过在挣扎了几天之后,居然侥幸痊愈了。
然而,她的父亲,这支十字军的统帅,萌岛(马恩岛)伯爵哈罗德格里芬,却被病魔给击倒了。
而同时病死的,还有克里斯蒂娜伯爵小姐的两位兄长,整个家族的男丁就此绝嗣。只剩下克里斯蒂娜和她的母亲伊莉雅夫人,这一对寡妇孤女还在陌生的异域雨林中苟延残喘。
如果是在平常情况下,光是为了争夺这支十字军的统帅宝座,军中的大小头目就会明争暗斗互相打破头。不过,眼下大家都是过了今天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这争权夺利的心思自然就淡了很多,所以一直到伯爵大人下葬完毕,居然都还没有人提起过这事儿。
说到底,大家眼下都不过是在等死罢了,又何必再争个高低上下呢?
克里斯蒂娜伯爵小姐一边如此想着,一边走进营地里最大的一座石头房屋。这里似乎曾经是一座供奉着异教邪神的庙宇,门口的黑曜石祭台上明显还浸染着肮脏的血渍,让人心生厌恶。不过此时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好歹这座房子坐落在土台上,地势够高,屋顶也够结实,在雨季里能够不渗水和保持干燥。
对于这些正在潮湿、泥泞和疫病中挣扎的不列颠人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住处了。
克里斯蒂娜小姐刚一走进屋子,就看见她的母亲,伊莉雅夫人,躺在屋子中央的一堆干草上,脸色因为高烧而泛着病态的潮红。她那曾经靓丽的金发,此刻却是枯燥凌乱,宛如晒干的海藻。
当然,克里斯蒂娜自己此时的容貌,也好不到哪里去。在瘟疫面前,没人顾得上梳妆打扮。
“……妈妈,刚才爸爸已经下葬了,我找到队伍里的最后一位神父,给他做了祈祷。请您安心吧!”
面对病榻上的母亲,克里斯蒂娜小姐迟疑了一下,凑过去说道,“……相信父亲一定能进入天堂的。”
然而,因为患了疟疾而处于高烧中的伊莉雅夫人,却根本没有理睬走进来的女儿,只是转了转混浊的眼珠,就继续望着石屋的天板,神志不清地喃喃说起了胡话:“……对不起,艾琳,我真的没法把这事儿瞒下来!宗教裁判所的探子们盯得太紧了!你快走吧,逃出这个岛国!趁现在还来得及……”
看着依然病得神神叨叨的母亲,克里斯蒂娜小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上帝啊!这样噩梦一般的糟糕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啊!
然而,她和那些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欧洲人,都未曾注意到,不远处的某个地方,正在腾起滚滚黑烟。而另一些动作敏捷的身影,已经在森林、灌木和玉米地的掩蔽之下,悄悄接近了十字军宿营的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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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里之外,几个月前刚刚经历过一场军事政变的帕伦克城,又一次沐浴在了战火和厮杀之中。
看着从山野间源源不断涌来的玛雅武士和唐人士兵,还有此起彼伏的震天喊杀声,刚刚造反上位的巴鲁姆国王全身披挂站在城头,眼睛里都快要喷出火来,“……叛徒!叛徒!你们这些投靠唐人的叛徒!”
“……叛徒?你才是叛徒!你这个弑君逆贼,该不会真把自己当城主了吧!大家听着!就是这个叛徒杀了老城主孙康殿下,还提着他的头颅游街示众!凡是能杀了他的人,平民升为武士,武士升为贵族!”
一名身穿唐人绸衣、头戴竹编进贤冠,外表与唐人基本无异,显然已经高度归化的帕伦克城玛雅贵族,挥舞宝剑指着城头的“伪王”巴鲁姆,中气十足地高吼道,“……为老城主报仇啊!”
紧接着,在他的身后和四周,顿时响起了一片山呼海啸的附和声。
尽管依靠极端守旧派的玛雅祭司们大力相助,巴鲁姆得以顺利弑杀帕伦克的老城主孙康,并且造反称王。但是,如今距离玛雅土著低头向唐人征服者臣服归化,统治帕伦克城的巴加尔王朝改名为孙氏王朝,已经有足足三百年了。虽然因为玛雅祭司阶层的竭力抵制,整个城邦的民间还没有彻底融入唐人社会,但是这么长时间的水磨工夫下来,在帕伦克城邦的统治范围内,还是培养出了一个势力庞大的归化民团体,包括最高统治者孙氏家族(巴加尔家族)在内,相当一部分掌握着领地的玛雅贵族和武士,都积极向着新大陆的霸主靠拢,学汉字、说汉语、穿汉衣、用汉礼,跟唐人豪商权贵往来密切。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巴鲁姆在夺权称王之初,就对城内进行了一波大清洗,几乎杀光了城内的归化派势力,但是在城外的乡间,依然散布着大量倾向于唐人的归化贵族,只是被政变者打了个措手不及,才蛰伏下来,暂时观望形势而帕伦克城的大部分土地、军队和人口,恰恰都是掌握在这些归化贵族的手里。
更要命的是,帕伦克城毕竟深处于唐人势力范围的腹地,如果只是想要摆脱某个藩国的统治,倒还可以利用各个唐人藩国之间的龌龊矛盾,设法转移挪腾。但如今的巴鲁姆却是要彻底跟整个唐人群体划清界限,自绝于新洲唐人文明社会,在城邦四周根本找不到任何外援除了远在海外的白皮肤维京人之外。
雪上加霜的是,帕伦克城土著祭司阶层举旗造反,血洗自家邦国境内的唐人和归化民,企图恢复蛮夷旧俗的时候,正好赶上海东幕府的大将军,统治墨西国的新大陆霸主马千竹亲王为了报仇雪恨,一口气倾尽上百年的国库积储,发动了针对整个新大陆的总动员令,召集了从
落基山脉到安第斯山脉的十多万大军,集结在墨西哥谷地枕戈待旦,只等着海军舰队筹备完毕,就要渡海东征,讨伐“维京白夷”。
谁知渡海之事尚未准备完毕,就有帕伦克城的一班跳梁小丑抢先举旗造反,还勾结维京蛮夷,顿时就让坐拥大军的马千竹亲王火冒三丈,下令在出海之前先移师该地,先拿这些作死的“土生殷人”开刀祭旗!
上述的这些情况,很快就被对政变不满的归化土著贵族,添油加醋地大肆宣传开来。眼看着一边是横扫新洲无敌手、统治这片土地三百多年的唐人,马上就要大军压境,弄不好就要杀得鸡犬不留;一边是被玛雅祭司们吹得神乎其神,盼了不知多少时日才盼来的白皮肤援军,刚一上岸就被唐人水师偷袭烧光了战舰,接下来还没交战就已经瘟死得七七八八,帕伦克城下属的贵族酋长们会如何选择,自然不言而喻。
由于城邦内部归化派贵族的穿针引线、造谣煽动,还有海东大将军幕府“只杀首恶、胁从不究”的承诺,新洲唐人的讨伐军尚未入境,整个帕伦克城邦四分之三的地方贵族就已经尽数倒戈,并且各自集结战士,跟着唐人的先锋部队一起扑向叛军盘踞的首府帕伦克城同样是土生土长的玛雅人,同样熟悉这片热带雨林,还有唐人的精锐大军作为可靠后盾,热带雨林的恶劣环境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就这样,这场“孙氏土邦(帕伦克城)平叛之战”刚刚打响,土著叛军就被围困在了孤城之中。
不过,帕伦克城内的“伪王”巴鲁姆和支持他造反的玛雅祭司,依然是困兽犹斗。首先,他们在政变之中杀了太多不该杀的人,已经没法回头,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其次,在过去的几百年间,历代统治者给这座城市修筑了高大坚固的石墙,如今城内囤积的粮食也很充足,似乎还可以靠着坚城厮杀一番。
于是,环绕着这座黑幽幽青苔班驳的古老石城,两支同文同种的玛雅土著军队,立刻爆发了惨烈的攻防战。伴随着激烈的战鼓和悠长的海螺号角声,只见无数矫健的身形如蚁攀附,甚至不需要最简单的云梯或是搭钩,就靠着斜斜的冲刺,轻易的攀上城墙,然后又被躲在墙后的守砍劈戳刺,跳飞逐落,冲撞交织出血肉喷溅的颜色,将爬满藤蔓的苍翠城墙染成了浓厚的暗赫色……
然而,攻城一方毕竟有着唐人撑腰,只见在势均力敌的第一次试探性攻击被打退之后,后方督战的唐人就推出成排的横列粗大竹管架子,伴随着导火线的滋滋作响,一枚枚火箭弹尖啸着拖着一条条烟柱腾上天空,划出蛇行的弧线,在城头上震天般爆裂开来,将整段城墙变成燃烧的火海。紧接着,战场后方的投石机也被竖了起来,向城门不断投出石球和火药罐。很快就有一段年久失修的城墙,连带着上面的城楼一起轰然倒下,飞溅的瓦砾碎石好像骤雨一般,打破了守军的脑袋,并将他们淹没在尘土和烟灰中。
又过了片刻之后,大批唐人幕府的官军和弃暗投明的本地土著义兵,就踩着尸体和砾石攀上城头,随即呼喊嘶号着涌入城内,跟负隅顽抗的守军继续巷战,挥刀砍杀出一片片喷溅的血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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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玛雅亲王马吉祥也响应幕府号令,带着一小队兵马参加了这场战斗。
不管怎么说,帕伦克城至少在名义上还是他这个玛雅亲王的领土,自然有着参战平叛的天职。
但是,考虑到自己兵微将寡,他并没有带着部下投入攻打帕伦克城的绞肉机,而是准备捡便宜,去偷袭不远处的“维京白夷”营地根据本地玛雅内奸的报告,这帮水土不服的欧洲人,绝大部分都已经病得爬都爬不起来,营地的警戒防御也早已自己垮掉了,甚至在不久前还瘟死了统帅,想必肯定是不堪一击。
果然,这帮欧洲人的情况,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糕,营地外面已经是连个岗哨都没有了,至于巡逻警戒更是没人管。在本地玛雅向导的指引下,马吉祥带着五百兵马,兵不血刃地冲进了“维京海盗”的营地,然后就看到了满地奄奄待毙的病患,以及来不及掩埋已经开始腐臭的尸体……
就算是暂时还幸存着的白人,也都用绝望而麻木的眼神看着他们杀进来,却连站起来挥刀抵抗的举动都没有,似乎是彻底放弃、听天由命了。而马吉祥也懒得杀戮这帮垂死病汉,只是督促部下继续往里冲。
一直闯到了某座被欧洲人充当中军大帐的石屋门外,少年亲王和他的部下才遇到了一点儿微弱的抵抗。十几个身披兜帽斗篷、蒙着头脸、下披锁甲的欧洲武士,大声嚎叫着手持弯刀或长剑冲了过来,与讨伐军战作一团。但是在搏斗中大多毫无章法,很快就被绝对优势的唐人士兵逐一打倒砍翻。
其中一个穿着华贵的领头武士,在被马吉祥亲手打飞了长剑之后,整件斗篷也随之被撕裂扯开,蒙着脸的面巾同样不见了,顿时露出了下面凹凸有致的女性身材,以及金发碧眼的娇美脸庞。
嗯?居然是上等的胡姬!而且相貌比之前拍卖场上的波斯女奴还要周正!
这让正想补刀的少年亲王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大喜过望,赶紧掉过刀身,用刀柄把她打昏过去,然后转身对部下高声喝道,“……大家当心,这里有很多女海盗!千万悠着点别弄死了,能卖大价钱的……”
于是,伴随着山呼海啸一般的兴奋高喊,众人的眼睛都变成了野兽一样的血红……
然后,没等讨伐军彻底攻下帕伦克城,一队队垂头丧气的“白皮肤蛮夷”,就被押上了玛雅亲王马吉祥特意带来的贩奴船。而在不远处的一座土著渔村里,女人的惨叫声就像号角般此起彼伏,在茅屋之间蔓延开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少年人的哀号,显然是一些迫不及待的唐人战士,已经在品尝分给他们的战利品。
而被认为是“女承父业”的“加勒比女海盗首领”克里斯蒂娜伯爵小姐,还有她患上了疟疾的母亲,更是被一起装进坚固的木笼里,以高级战俘的身份,踏上了前往玛雅王国首府扎马城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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