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二年七月十二日,外蒙古哈尔乌苏湖。
“郭掌柜,到了哈尔乌苏湖,离科布多城就不远了吧?”刘庆斌在湖边洗了把脸。
从六月三十日到今天,整整用了十三天时间,他们终于到了科布多城外围。为了节约时间,刘庆斌从兴安盟走直线距离,由东向西几乎横贯了外蒙古。在长途跋涉中,不管是耐力还是速度,白骆驼都经受住了考验。轻骑兵每人三匹马,居然也没有跑得过白骆驼。十三天行军三千公里,刘庆斌和他的白狼讨逆军创造了一个奇迹。
“没错,我们现在大概离科布多城还有四五十公里!”郭东辰点点头。
“主人,去科布多侦查的斥候回来了!”伊贺纳言轻声提醒着刘庆斌。
听完了斥候的报告,刘庆斌的眉头紧皱。来之前他已经想到了此次救援任务的艰险,但是现在的情况比预料中的还要麻烦:科布多城已经于前日失守,进攻科布多的叛军不是四千人,而是七千人,其中还有沙俄一个营的正规军。新疆方面的援兵总共六个骑兵营,但在昨日一个营被叛军全歼,其余于五个营已经退至察罕通古。
思忖片刻,刘庆斌果断决定先绕过科布多城,赶到察罕通古与新疆援兵会合,然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郭掌柜,从这里绕过科布多城赶往察罕通古需要多长时间?”刘庆斌问道。
“如果现在出发的话,大概晚饭时分就能赶到!”
当刘庆斌赶到了察罕通古的时候,先到一步的斥候领着一个老者和一个壮年汉子迎了过来。
“欢迎副总指挥,老朽新疆督军杨增新见过副总指挥!”年约五旬左右的老者抱拳向刘庆斌施礼。
刘庆斌在军事会议上没有见到杨增新,此时却在察罕通古见到了他。新疆迪化据科布多一千多公里,杨增新一大把年纪能够亲自赶来救援科布多,很让刘庆斌钦佩。
“杨督军,我年龄小,担不得您的大礼!”刘庆斌赶忙还礼。
“欢迎副总指挥,科布多参赞大臣溥润见过副总指挥!”杨增新旁边的壮年汉子向刘庆斌行了一礼。
“溥大人,辛苦你了!”刘庆斌对这位坚贞不屈的汉子充满了敬意。
“说来惭愧,我没有守住科布多城,真是无颜再见江东父老。要说辛苦,我可赶不上副总指挥呀。您率军十三日长途行军三千公里,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溥润对刘庆斌的举动发自心底的佩服。
刘庆斌呵呵一笑:“好了,咱就不要在这里相互吹捧了,科布多现在还在叛军手里,我急需了解具体情况,咱们可不可以进去说?”
“对对对,咱们进去慢慢说!”杨增新做了个请的姿势
“原来如此!俄国人太可恶了!”刘庆斌听完溥润的介绍,这才明白了科布多城为何失守了:六月二十八日傍晚,科布多城外突然杀声震天,枪声大作,黑喇嘛的三千大军向科布多城发起了猛攻。科布多城内只有三千人口,军士不足一千名,但他们在参赞大臣博润率领下以一当十,奋勇守城。城内百姓都主动加入战斗,就连三岁孩童都在为勇士们呐喊助威。战斗持续了一整夜,黑喇嘛都没能攻下科布多城。他立即又向沙俄、库伦各借调数千人,凑齐六千大军,配备了火炮将科布多围得水泄不通。
进攻科布多城的黑喇嘛原名叫丹毕坚赞,他的足迹遍及蒙古草原的每个角落,曾杀死无数为非作歹的亲王贝勒,将贵族的财产分给卑贱的牧民。他还是一位思维缜密、战术古怪的常胜将军,曾一度和俄**队作战鲜有败绩。科布多城孤悬草原,一旦被围,很快就会断粮,就连普通士兵都知道围而不打是最佳策略,不出一月,弹尽粮绝的博润必定投降。但黑喇嘛却像一头丧失理智的狮子,每天都要发动一次猛攻,密集的炮弹将科布多城炸成了一片废墟,博润坚决不肯弃城,誓死御敌。黑喇嘛的士兵在进攻中伤亡惨重。
就在黑喇嘛失去理智的时候,沙俄领事库斯敏斯齐来了。他先是安抚住了黑喇嘛,然后致函溥润,要求出面“调停”。
溥润久等援兵不至,正在焦急之时,听库斯敏斯齐说要调停,不知是计,就应允了。在他看来,库斯敏斯齐作为一国领事,总不会与叛军同流合污。
七月十日,库斯敏斯齐带领俄兵二百人,骗开城门,进入科布多。俄兵进城后,大肆抢掠,城内居民几乎被屠杀干净。溥润和所部官兵及内地商民约二百人,被沙俄领事派兵“护送”出境。
听了溥润的叙说,刘庆斌气愤填膺:“没想到沙俄连遮羞布都不要了,开始明目张胆的帮助叛军了!”
“岂止是帮助,他们已经赤膊上阵了!”杨增新语气中带着悲愤。
“怎么回事?”刘庆斌望着悲痛的杨增新。
原来,就在科布多失守的当天,新疆阿尔泰援军广肇骑兵营在行进至距科布多十余里的黑山头,被沙俄哥萨克骑兵一千余人伏击,全军覆没。得知消息后,杨增新命令新疆剩余援兵退守察罕通古以待援兵,电令后续部队改援察罕通古,并要求各部一到驻地就仿照湘军的办法,挖壕修垒,以备不虞。俄军和外蒙叛军侵占科布多后,也正在调整部署,准备向阿尔泰进犯。
“什么,你说沙俄的哥萨克骑兵也参战了?”刘庆斌心中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哥萨克人是世界上最具传奇色彩的群体之一,他们凭着一匹战马、一柄军刀在横跨欧亚大陆的广阔疆场上驰骋数百年,在腥风血雨的征战中所向披靡。
“没错,是哥萨克骑兵,不过他们都穿着蒙古服装!”杨增新肯定的说。
刘庆斌眉头紧锁起身负手在屋内来回踱步。
片刻之后,刘庆斌终于下定了决心:“杨督军,溥大人,不管我们面临的情况有多难都必须要设法夺回科布多城,决不能让叛军在科布多站稳了脚跟。否则,有了科布多作为桥头堡,叛军下一步进攻阿尔泰就有了根据地了。一旦阿尔泰失陷,整个新疆危矣!”
杨增新和溥润点点头。尤其是杨增新,对这一点他更是感同身受。这也是他尽最大努力调集兵力支援科布多的原因,为了救援科布多,他甚至千里迢迢专门赶到察罕通古亲自进行指挥。
刘庆斌又说道:“要想攻克科布多城,我们必须要先解决掉在外游弋的哥萨克骑兵,否则,我们还得时刻提防他们会随时来咬我们一口!”
杨增新和溥润再次点头。
杨增新提醒道:“副总指挥,哥萨克骑兵的战斗力可不容小瞧……”
刘庆斌咬牙道:“我明白,我得计划是这样的……”
……
库尔斯基从腰间解下酒囊,嘬了一小口浓烈的伏特加。虽然是七月火热的天气,但是多年形成的习惯却很难改变。
库尔斯基是沙俄伊尔库茨克军区第七十一骑兵团的团长,第七十一骑兵团是哥萨克骑兵团,全团一千一百二十七人全部是哥萨克人。此次他们奉命前来支援科布多,任务是歼灭所有新疆方向来的援兵。根据命令,他们只能身着蒙古服装,这让他觉得心里很不爽。不过,这并不会影响他们的战斗力。三天前,库尔斯基就以损失了十九人的代价,全歼了敌人的一个骑兵营。
这一次,根据侦察兵的报告,又有大约一个营的骑兵向科布多城赶来。库尔斯基放眼远眺,仔细察看环境和地形,一望无际的绿色大草原尽收眼底,中午时分的太阳使得地上袅袅升腾着热气!
被伏击的敌人还没有出现,库尔斯基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家乡,这可是多年没有过的情形。哥萨克人都有尚武精神,准军事化的生活习性使得哥萨克人一会走路就能骑马,一会骑马就能射击。他们蔑视财富,习惯过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强盗生活,习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他们喜欢走南闯北四处征战,所以,很少会想起自己的家乡。
此时,库尔斯基想起了顿河岸边挺拔的白桦树,翻滚的波涛拍打激起雪白的浪花,白桦林间夹杂着纯正俄罗斯风格的小村庄,村庄里有纯木质房屋,有大仓库、小教堂,这里是库尔斯基的家乡。雪山、白桦林、河水、浪花、天空、飞鸟、秋天、木屋、小河、山泉一一闪过脑海……
“来了!”在一旁的观测兵喊了一嗓子。
库尔斯收回思绪基眯着眼睛向前看去,远方逐渐出现一条黑线。
“上马!”随着库尔斯基一声令下,一千人整齐的跨上了自己的战马。他们此时正在一处坡地的一边,而敌人在坡地的另一面缓缓向他们行近。由于矮坡的阻挡,对面的敌人根本无法发现库尔斯基的骑兵正张着血盆大口在静静地等待他们,随时准备吞噬他们。这是第二波前往科布多城的中国援兵,他们和三天前被消灭的中国骑兵的服装一模一样。
库尔斯基从腰间抽出战刀,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鹰之利爪”,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脸上露出了桀骜的神情。世界上各式各样的战刀很多,但称的上“鹰之利爪”的只有哥萨克骑兵刀!他是属于勇士的战刀!在俄罗斯历史上穿着黑色披风,挥舞哥萨克骑兵刀冲锋的哥萨克骑士被成为“顿河流域的雄鹰”,他们挥舞的令对手胆寒的哥萨克骑兵刀就是鹰之利爪。
敌人越来越近了,但在离矮坡两公里的地方却突然停住了。大概五十余人的骑兵冲出队形,直向矮坡而来。
库尔斯基没有想到敌人如此警觉,竟然会派少部分兵力前来查探。如果让对方的骑兵登上矮坡,那么自己就无处遁形了。
想到这里,库尔斯基决定先发制人,他将马刀高高的举过头顶,然后猛地往下一挥。一千多名骑兵,立刻行动起来。呼啸的战马、锋利的弯刀、迎风飘扬的黑色披风,伴随着“乌拉”的呼喊声,向一股巨浪卷向敌人的骑兵。
那五十名骑兵非常灵敏,库尔斯基这边刚一动,五十名骑兵就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调转马头,齐齐转身向后队飞也似地逃去。
对敌人斥候的逃跑,库尔斯基并没有感到意外。尽管他们之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由于库尔斯基先启动借着惯性速度明显要比敌人斥候快了许多。库尔斯基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五十人就会被自己呼啸的骑兵洪流所吞噬,包括敌人的后队也不例外。
果然,在哥萨克骑兵的压迫之下,敌人的后队开始慌张起来。他们有的下马准备防御,有的骑在马上或者骆驼上不知所措。只有被追击的五十名骑兵,不时回头举枪还击,偶尔会有哥萨克骑兵中弹落马,但对局势并没有么太大影响。
库尔斯基知道,骑兵的用处,就是冲锋,速度才是骑兵的生命。历史上,哥萨克骑兵之所以屡战屡胜,就是靠着极快的速度冲击敌人,再凭借战马的机动性迅速脱离战场,在战场外面组织队伍准备下一次的冲锋。骑兵冲锋都有波次,一般第一波的冲击和第二波的冲击要间隔50米,这样才能保证第一波冲击为第二波让出通道。每个波次的骑兵间隔不能太密,通常会保持5米以上。第一波骑兵负责撕开防线,第二波负责穿透,如果不成功还有第三波第四波紧随其后,基本上几次冲击后步兵就该溃逃了,剩下的只是尾追杀了。
草原上一马平川,敌人的后队之外数十里看不见没有任何援兵。就算有援兵,库尔斯基也有把握在援兵到达之前将眼前的敌人消灭得干干净净。库尔斯基甚至可以感觉到对面的敌人如同待宰的羔羊般在瑟瑟发抖,也不知敌人的指挥官是不是被吓傻了,居然没有采用对付骑兵常用的纵深防守,而是采用了一字型的线性防守。库尔斯基连想都没有想就下令全团集体冲锋,如此单薄的防守阵形根本就不需要分波次凿穿,一次冲锋就可以完全将敌人分割开来。
库尔斯基终究还是没有追上那五十名斥候,在距离敌人后队两百米的地方,五十名骑兵从敌人后队的缝隙中间穿过。
库尔斯基心中暗道:可惜,只差一点就追上了。
就在此时,那排成一字型的敌军士兵忽然转身朝后跑去,露出了掩藏在他们身后的一排黑乎乎的铁家伙。
“马克沁重机枪!”库尔斯基惊呼一声。
作为骑兵团团长的库尔斯基怎会不认识马克沁重机枪呢?
“该死的!这么多重机枪,居然还有速射炮!”库尔斯基在心中咒骂。
在一马平川的大草原上,一千多名哥萨克骑兵冲向几十挺重机枪和速射炮,就是用膝盖想,也可以想到最终是什么结局。库尔斯基在心里暗暗祈祷:快,快,只要能冲到跟前,重机枪就难以发挥作用了。
可惜的是,奇迹没有出现。震耳欲聋的枪声响了起来,几十道火舌在眼中是那么的刺眼。库尔斯基可以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士兵被密集的弹雨撕得支离破碎。眼前的屠杀让库尔斯基觉得自己以前取得的胜利是那么简单而又幼稚,他不是没有从尸山血海中走过来的经历,此刻近距离面对无穷的弹雨,库尔斯基终于明白,原来有一种恐惧可以从人的心脏里钻出来,攫住你的脊梁骨将它扯的咯吱作响。库尔斯基心跳加速,甚至呼吸都好像有点困难起来。先前的豪气像风中的沙尘,飘散的无影无踪。
突然,库尔斯基感觉自己似乎被重锤狠狠的擂到了胸口,耳边顿时清净了许多,整个世界变成了红色。库尔斯基终于解脱了,他的思绪再次飘向了顿河边的那个小村庄……
刘庆斌一脸平静地看着如同自杀一般冲锋的哥萨克骑兵,不禁摇了摇头:用两挺机枪在左右两个侧翼射击,形成交叉火力,那是一道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更何况是几十挺重机枪同时射击。
刘庆斌终于下达了停火命令。
枪声突然停止了下来,所有的人的耳朵都嗡嗡作响。前方奔涌的骑兵洪流已经消失了,摆在众人面前的是狼藉的战场。刘庆斌头也不回地说道:“走,咱们去见识见识赫赫有名的哥萨克骑兵!”
说完,刘庆斌慢慢走上前去。刚才还是万马奔腾的战场,如今却是一片死寂。刘庆斌瘦小的身躯,沐浴在阳光中闪着金光。杨增新和溥润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挪动脚步,只有伊贺纳言毫不犹豫紧紧跟了上去。
刘庆斌进入血腥的战场,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前行,似乎在其中漫步。说是战场并不确切,准确地说应该称作屠宰场。火药味还弥漫在空气当中,刘庆斌脚下踩着敌人的残肢和断臂,看着满地黑色的血液和白色的体液,在绿草当中凝成红白相间的斑斑污迹,他的思绪似乎也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落后就会挨打,只要有我在,这样的情形将一去不复返了!”刘庆斌嘴里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