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可怜我么?”讶异过后,神情复杂的月姥又开始倔强起来。
张野看着这个好强的女子想了想,许久之后才终于缓缓地摇了摇头,诚心诚意的轻声道:“不是我只不过是理解你……”
当“不是”两个字一出口的时候,月姥原本有些感动的眼神迅速的暗淡了下去,嘴角边也再一次挂上了她独有的讥笑,心中却是自嘲道:月姥啊月姥,你有被至道怜惜的资格么
但是等她听道张野后面所说的话的时候,月姥当真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更同时翻起了滔天巨,不但整个人猛的站立了起来,更是双目如电般的直射张野。
月姥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痛苦的根源,也更明白其中的心酸无奈,但是无数年过去了,在这样的痛苦和无奈的煎熬之中月姥不但没有麻木,反而变得更加敏感。
是的,月姥一直以来都梦想自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不仅仅是一个分身……
从她出现的那一天起,月姥就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分身,而且还是一个不怎么受约束的分身,可是这样的一个身份却让个性完全独立于本尊之外的月姥极为痛苦。
她知道,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后土给的:身份、地位、修为、气运、福缘等等等等,甚至于旁人对自己的态度也多半源于后土,大家就好似看后土影子似地看待着自己。
而这样一种情况却逼得月姥简直快要入了魔障,若不是强忍着让自己常年累月隐居不出的话,月姥很怕一见到那些用看影子般眼神看自己的人,自己立刻就忍不住心中的煎熬,而把他们杀的干干净净。
正因如此,月姥当年才会那样对待上门提亲的太一——不是月姥看不上太一,而是太一的眼中话里依旧把她当成了后土的替代品……
那也是无数年来月姥少有的,甚至是唯一感觉快慰的时候
尽管当时自己还没有完全执掌姻缘之道,事后自己的伤势也不见得比太一轻了多少,可是她却从未后悔过,因为,那一次却是让无数人认识到了自己的真实存在
至于月姥平日里的一言一行,更无一不是在向洪荒众生无言的表达着自己抗议的方式——她只在意姻缘,那是因为“自己”执掌的就唯有姻缘而已;她只在不在意旁人,那是因为她只有“自己”,可是却不能拥有……
月姥当真是不能,也不敢在公开的场合下,将“我不是后土的分身”这句一直以来都想说的话大声的说出来——这尽管无限接近于事实,可是终究不是事实,不但绝对不会让别人认同,而且也对不起后土,更加经受不起自己良心的拷问。
于是,在别人眼中是那么的狠辣,是那么的高傲,是那么的特立独行的月姥,其实当真不过是一朵只想自由行走的花而已,可就是这样渺小,微不足道的愿望,却始终是那么的可望而不可及……
也就是面对张野的时候,月姥才能在张野看着他的目光看见一点点希望,更能掩耳盗铃一般,不无恶意的嘲讽了所有的人道:你们也不过只是至道的一个分身而已
也正是因为这样,月姥也就无比迫切的想在张野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特别来,所以她面对至道敢说了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做了所有人都不敢做的事情……
可是却无人能够明白,月姥这却是用她那仅存的一点点的勇气几乎是在搏命一般,更是以一种凄烈无比的方式,在内心深处苦苦哀求着张野,哀求他不要改变,不要把她也当成了一个分身。而像怜惜,关怀,溺爱等等,却是月姥从来都不敢奢望从张野身上得到的东西。至于理解,更是月姥做梦都未曾梦到过的景象
而今天,此刻,月姥却仿佛听到了,更从张野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如真似幻,绮丽无比的梦
月姥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更加不能接受美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依旧两手空空。
所以这会儿月姥那清秀的俏脸上再也不见了平日里的种种神情,而是一眨不眨的睁大了一双清泉般的眼睛,如同虔诚的信徒一般带着无尽的祈求,更带着无尽的惶恐,沉沦其中……
月姥的一只玉手紧紧地揪着自己的一片衣角,仿若内心中的挣扎一般在微微的颤抖着,她前一刻反反复复告诫自己:月姥,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都是幻觉可是后一刻,一个想法却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若真是梦幻,若能永远的沉浸在这样的梦幻中那该多好?
只不过,按照所有老套故事的情节,往往到了这个时候总会有一个人跳将了出来大煞风景,而现在做了这般煮鹤焚琴的却是张野。
“月姥,我们还认罚的事情吧?”
张野微笑着,像一个恶魔一般打碎了月姥了绝美的梦境,而看着月姥清醒之后那手足无措的模样更是将嘴角高高翘起。
这一刻,月姥就如同一个失去了自己最宝贵东西(贞?)的小女孩一般,先是发呆,继而慌张,接着又开始惊恐,到了最后月姥却是紧紧地泯住嘴,恨恨的盯着张野这个罪魁祸首,一双明眸微微一红,雾气开始弥漫了……
“既然你已经认罚,那我要走了”月姥觉得此时的张野当真很残忍,于是一无所有的她就如同一个吝啬鬼一般维护起了自己仅有的自尊。
于是,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月姥便强行按捺下了心中种种的思绪,又换上了那副司空见惯的冷冰冰的表情,丢下句同样冷冰冰的话,不容置疑的便转身而去。
大殿里的人早在两人起先云山雾罩对话的时候便已经发觉了些异样,而经过刚才后土的事情众人也见识到了月姥的威严,因此到了这个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甚至连送客的礼节都忘得一干二净。
众人就觉着随着月姥离去脚步,一股浓浓的寂寞似乎也在离去——走的不是月姥,而是寂寞
然而,张野看着月姥往外离去的倩影却只在原地坏笑,因为在他老人家用心的观察之下一切都无可遁形,所以张野也就见着别人看不到的景象。
起码,张野就极为清楚月姥此刻的心里绝对不似她表现的那么平静。张野却是发现,月姥缩在衣袖中的一双纤纤玉手此刻已经握成了两个小小的拳头,连指甲刺入了肉中也恍然不觉……
“嗯,认罚的话首先就要认识到错在哪儿了,只有知道错了多少才能晓得要赔多少——那么我老人家做错了多少呢?”张野自言自语道。
月姥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在走,距离大殿的大门只有不到三丈之遥。
“啊第一,我好像不该干涉姻缘婚配,”张野仿佛才恍然大悟的一拍手,点了点头,接着却是一转头瞧向了禄玄,皱着眉头征询了他的意见道:“禄玄,你执掌一切善恶赏罚,那你说说这得赔给谁啊?”
月姥继续没有理会,已经距离大门不过是一丈左右了。
禄玄毕竟跟随张野久了,两人之间早就养成了默契,所以这样帮腔的活计却是做的驾轻就熟,当下想也不想便连忙站出来,装模作样的对张野微微一躬身,正色道:“回禀老爷,您该赔偿太阴星君。”
说完,还低着头的禄玄却是微微扭过头去,和众人一样暗暗的偷瞧了一下那个行走间的身影。只见,月姥的娇躯似乎微微一怔,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停了下来,而这个时候月姥离大门不过只有几步路了。
张野却像根本忘记了月姥的存在一般,自顾自的点了点头,赞了声“有理”,然后却又把头转向了另一边,和一直神情愧疚的紧盯着月姥的后土商议了道:“后土妹子,若是我用了断你和月姥的因果来作为赔偿,你看合适么?”
“什么?”
两个女子的声音同时在大殿中响起,语气茫然的那个是后土,因为愧疚之下又不知如何开口,所以一直只顾着在意月姥,有些心不在焉就没听的清楚,不自觉的便反问了一句。
而另外一个稍显高亢的自然就是月姥,而此时月姥的一只脚已经迈过了门槛。
“你说什么?”后土和月姥又一次异口同声的问了道。
只不过二女的语气依旧迥然不同。后土只是有些疑惑和不好意思;而月姥的声音中却是充斥了太多感情,一丝丝的迷茫,一丝丝惊讶,一丝丝慌张……,但最多的还是浓浓的骇然。
张野闻言却是先笑嘻嘻的瞥了月姥一眼,这才又对后土道:“后土妹子,大哥我想让你和月姥了断因果,从今而后你就是你,她也就是她,以此来作为大哥我认罚的赔偿,却不知你可愿意替大哥出了这份赔礼?”
“我不同意”
后土还没出声,月姥便下意识猛的回言直接拒绝,可是等她拒绝完了,月姥才突然惊觉过来:我这是怎么了?居然就这样轻易放弃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张野虽说很是了解月姥,可那是因为他老人家有深厚之极的“底蕴”,见识过无数新时代的那些女性,而他老人家几乎所有的远见卓识皆是来源于此。
但此刻月姥的拒绝明显不在张野任何的“底蕴”当中,你却让张野他老人家如何施展“顺藤摸瓜”或是“照葫芦画瓢”的绝技,搞清楚甚至连月姥自己都弄不清楚的想法呢?
……
听说,佛家有一门神通,叫做“他心通”,可以查人所想;据传,帝俊也有一样本事,可以让他的信徒相信“上帝面前没有秘密”……而身为至道至尊的张野又如何不会类似的本事?
以前张野之所以没用过这般手段,那是因为成就果位前他是不会用;等到他老人家成就果位后,一切又早已习惯成自然,却又给忘了
再说,不论过去现在,张野做事需要了解旁人的想法么?或者,又有谁,有那个资格能让至道如此在意关注呢?
所以,这也是月姥的大机缘到了
虽然,张野提出让后土和月姥了结因果是当真出于对于月姥的怜惜,可是按照他老人家一向做事的惯例,暗中多少也夹带了点私心——毕竟,他老人家实在受不了月姥每次都听他和后土的房啊?
所以不论是为了月姥也好,为了自家往后的“性福”也罢,张野这次可是下了狠心,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一切手段,无论如何也要把此事办成
因此,张野的急脾气一发作,却是打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运起了这门神通,查探起月姥的想法来。
张野这门本事和佛家,上帝的那些神通大为不同,不但不像他们施展的时候还要受到种种的限制,而且更能听道佛陀,上帝都听不到的东西。
因为鸿蒙中的万事万物都是由他老人家的元神分化来的,所以他老人家一旦运起这般的神通那真是恐怖之极,就好似一个人想要了解自己一般,不但连记忆,甚至是感情和潜意识之类的都能瞧的是纤毫必见,无所遁形。
所以张野的这门本事与其说是“神通”,倒不如叫做本能更确切些
于是,便在刹那之间,张野就将月姥过去、现在的一切失去和念头了解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是正因为查探的太清楚,太明白了,张野却是瞬间石化无语……
很多时候,人们都以为对一切了解的越多越好,总以为倘若自己了解了一切便能掌控一切。可是实际上也许刚好相反,知道的越多,无奈也就是越多。
起码,张野现在就是如此想的
他老人家现在当真可以说是比月姥都还要了解她自己了,通过绝对彻底的了解,张野知道了月姥一直一来痛苦,彷徨,无奈等等的缘由,更知道了她对自我,自由的渴望……。
张野甚至知道,方才月姥之所以拒绝的理由,那也仅仅因为想维护一下“自己的”尊严。
因为月姥在内心深处认为,若是当真了断了因果,那就等于自己永远欠了后土,她无法偿还因为后土而来的出身、修为、地位……,而她的自尊绝不允许自己为了自由而背上一笔永远也还不上的债。
正因为张野看得是这样彻底,所以他更是无颜以对月姥了
面对着如此好强的月姥,张野居然少有的感觉自己就好似一个富裕无比的地主,不经意间却强行夺走了月姥这个穷人手里仅余的一点口粮……
“为什么?”
张野不说话,后土却开口了,她向着一半在屋内,一半在门外的月姥焦急的问道:“月姥,你为什么要拒绝呢?其实我早知道你想要了断的,而我也一直都没把你看做我的分身啊?”
月姥的身形微微的晃动了一下,却是没有回答,然后默默地转过身去,终于把屋子里的那只脚也迈了出去。
从大殿里往外看去,夜色下的大门就仿佛一只张开的血盆大口,而月姥那倔强的身影已经开始慢慢没入了其中……
“因为,她还不起”
原本感觉再也无法面对月姥的张野真的无法开口,他不能劝说,因为月姥必然不会接受施舍;他也不能命令,因为月姥的自尊不会允许屈服,那么张野还能怎么办呢?
可是,见着月姥即将离去的身影,也不知怎么的,张野的心就好似被针扎了的一般疼痛,而随着月姥渐行渐远,他是再也忍不住了,不知怎么的就带着淡淡的讥讽朝着门外那个被黑暗笼罩的身影高声喊了起来。
“还不起?”
玉京山众人一时间都有些茫然,全然不明白张野话中的含义,唯有后土看着月姥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
不过,月姥却在闻言之后又一次转过了身来,隔着老远就那么盯着张野,可是从张野那毫不避让的眼睛中越看的清楚,月姥也就越是害怕,脸色也随之煞白。
“你……,你……都知道了些什么?”月姥指着张野的手颤抖的厉害,更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咆哮着哭道:“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若是以往,张野绝对不会将月姥气哭,便是刚才也舍不得,只不过此刻的张野就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闻言之后反而冷笑一声,不屑一顾的道:“我知道写什么?哼只要我想,又有什么能不知道?”
这一刻,张野却是霸道无比,众人只见他说完便向着月姥一指,喝了一声“来”,于是月姥整个人便不由自主的又飞入了大殿之中。等到月姥刚刚站好,张野对着她的眉头又是大喝一声“出”,于是一团光华便从月姥的眉心被拉了出来,缓缓升到了月姥的头顶。
正当月姥越来越是惊慌,越来越是挣扎的时候,却见着张野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直视自己。
直到这个时候,月姥终于发觉此时面对自己的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无忧道人了,而是至高,至尊的赫赫至道
而至道的威严虽然不似圣人那般高高在上,也不同天道那般冷漠无情,可是比起所有的高高在上和冷漠无情更加不容你抗拒,因为至道的威严却是直指本心——“你究竟是还不起,还是不肯承担?”
PS:更足了五天的量,老油终于敢冒头了,呵呵以往实在是对不起大伙,这次老油表个态:大概花两三个月的功夫,一定一鼓作气码完《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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