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一点的时候电视里才插播了一条紧急新闻,说是本市工业园区的松江石化发生特大事故,造成多人死伤,爆炸波及了周边的几个厂,市区局部有震感。省市领导高度重视,已经亲临一线指挥救援工作……林川对后面的政治宣传不感兴趣,他只是疑惑于新闻没有配任何图片和视频,就一个播音员坐在那里干巴巴的念稿子。按照道理来说,爆炸六点发生,十一点的新闻再怎么也应该有几张照片了。而且关于停水和断网丝毫没有提及,让人感到越发的疑惑和担心。
他看看窗外,黑烟终于开始消散,他心里的yīn霾终于也跟着消散了一些。
他怕家里人看到这条新闻担心,便打了个电话回家报平安,顺便问了问家里的情况。
但距江海四百公里的江口市竟然也在停水,林川心里越发感到疑惑,但母亲的唠叨却让他无心去考虑这个问题,他好说歹说并且答应下周一定回家一趟,这才让母亲停止了说教。
“让他别挂着家里,趁年轻好好努力。”他听到父亲的声音在一边说道,可以想象,父亲虽然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其实一直在旁边听他和母亲的对话,这让他心里暖暖的。
挂掉家里的电话,他马上拨给在江陵工作的大学同学,随后又分别给dì dū、五羊和巴郡的同学打了电话,结果让他大吃一惊。
所有地方都在停水,并且网络全都不通。
如果停水仅仅是发生在江海和江口,可以说是巧合,但现在的局面却明显不对,这让他开始感到有些莫名的恐慌。
可他实在想象不出,是什么原因可以让天南地北跨越几千公里的地方出现同样的问题?
大家在电话里讨论了一下,都没什么结论,最后只能互相安慰一下,约定向更远处的亲朋好友打电话落实情况,并且相互告知结果。
林川在家里坐立不安,最后又拨通了周涛的电话。
“涛子,dì dū、五羊、江陵和巴郡都出现了和江海相同的问题,都停水断网了,你知道吗?”周涛刚刚接通电话他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呐?”周涛惊奇地问道,林川从他的话中听出了点东西。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追问道。
“一会儿电视上就要播了,市委书记会亲自出来通报情况。”周涛小声地说道。“有恐怖份子往江海的水源地投放了病毒,我只知道他们的窝点就在江海工业园区,早上的大爆炸就是他们引爆的。听说他们的病毒还投了好几个城市,全国已经有上千人中毒了,所以现在稍微大一点的地方自来水厂都在停水排查。没事的话晚上就恢复供水,但如果确定被污染了,可能要停好几天水,等水厂彻底清洗消毒干净才能恢复供水。网络是zhèng fǔ要求暂时断掉的,主要是怕有人煽动群众,制造混乱。”
“尼玛。”林川骂道,但心里却忽然定了下来,人最怕的不是真相,而是不知道真相。
“吓老子一跳,还以为世界末rì了。”他说道。“这Xzhèng fǔ就不会干什么好事,网络断了混乱更大,这都想不通。”
“这几天可别乱说话,也别挑头闹事,出了这种事,上面肯定要严打一批的。”周涛提醒道,林川随口答应了。
挂掉这个电话已经是一点多了,林川急着下楼去买点吃的,然后回来看市委书记的讲话。可街上的铺子不知道什么原因几乎都关着门,最后林川还是走到了早上吃早饭的豆浆铺子,这里聚集了不少人,大家都凑在一起看电视,屏幕上书记已经开始讲话了。
林川一边看电视一边买了十个馒头和一包咸菜。
领导的讲话比本市新闻有水平得多,但还是没有给出太多明确的信息,恐怖份子有多少人,哪些城市受到影响,局势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这些林川最关注的问题都没有给出答案,他的讲话重点集中在稳定人心上,表示zhèng fǔ已经在着手进行维稳救灾工作,号召全市人民相信zhèng fǔ,同舟共济度过难关。唯一令林川印象深刻的是,书记在电视上一再告诫大家,病毒没有传染xìng,但是有可能通过接触、饮用受污染的水而传播,所以大家只能使用确认没有拆过封的瓶装水,或是刚刚从岩体渗出来的泉水。
“我说嘛!”书记的讲话刚播完,张大爷便一拍大腿说道。“要不是恐怖份子,能用那么多装甲车?亏得自来水公司还敢说是技术故障。”
“你不说是地震吗?”老何有些得意的问道,张大爷假装没听到,继续和旁边的人聊着。
“次奥,公安都是干什么吃的?华夏也有恐怖份子了?要我说就得从严从重!全杀了看谁还敢闹事?”一个中年男人骂道,周围一片附和的声音。
“没那么简单,我有个亲戚在种畜场,早上打电话来说,他们那边死了好多人,武jǐng都来了好几百,还动用了直升飞机!”
“种畜场?那不是在工业园区相反的方向吗?”
“难道说还有其他恐怖份子?”
人们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纷纷催着先前说话那个男人打电话给他的亲戚看看是怎么回事,但是电话打过去一直没人听。
“你不会是吹牛吧?”于是有人怀疑道。
“天打五雷劈!我从来不吹牛的!”那人赌咒发誓道。
有人质疑他的人品,也有人担心是不是会有危险,乱糟糟的吵了一会儿,又有人说到了其它问题:“停几天水,喝的水也就算了,大不了买矿泉水,厕所怎么办啊?家里那么多人,一天拉撒好几次,没水冲不行啊。”
“还买水喝?矿泉水都卖到二百一件了,还没货!连饮料都涨了一倍!”另一个人说道,众人又是一阵抱怨。林川心虚地看了看周围,没人发现他早上就买了水。
“过去几条街就是绿水河,你们不会去打水啊?”这时有个秃顶男人得意洋洋的说道。那条河说起来解放前还是江海人的饮用水,后来污染太严重就没人敢用了。因为大家长年都用自来水,也没人想到这一茬,他这么一说,大家纷纷恍然大悟的点着头,于是他便得意地仰着脸笑了起来。
“可水里会不会有病毒啊?”不知道是谁说道。
“爱打不打。”秃顶很不高兴地高声说道。“那么大条河,有什么病毒也冲走了。”
这么一说,大家的心思都活络了。厕所问题的确是个每个家庭都迈不过的大坎,其实大家都挺头疼的,只是没拿出来说。
许多人跑出来闲逛也是因为家里味道太重,待不住人。现在一说白了,立时就有好几个人要回家去找水桶。
“李老板,你可别拿河里的水做豆浆、洗碗啊!”张大爷忽然说道。“那水就算没寎没毒也不能喝,街里街坊那么多年了,可别干对不起良心的事。”
“那哪能啊!”豆浆铺子老板急忙拍着胸脯保证,还把铺子里的水机指给大家看。“我早上特意留了点水,足有大半桶!不干别的,就和面蒸馒头!这几天用水多的生意都不做了,我就专卖馒头,欢迎大家来买!”
林川没心思继续听他们扯淡,边走边吃地拿着刚买的馒头回了家。
先前不觉得,可这会儿一走进门就感到家里臭的厉害,他在屋子里翻了半天,实在找不出可以装水的东西,最后找了几个超市用的大塑料袋下了楼。
“小林……”秦大爷远远地又开口了,林川急忙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
“秦大爷,我去浑水河打水回来冲厕所,你要不要?我给你带一袋?”
“谢谢你啊,我都是去公厕。”秦大爷摇了摇头。“刚才街道办事处的人过来通知,晚上五点在小区中心广场发应急的水和吃的,让大家别着急,别慌,zhèng fǔ会妥善安排,不会让大家饿着渴着。”
“知道了!”林川答应着往外走,秦大爷在后面远远的叫着:“你别忘了带暂住证!凭证件发东西!”
转过街角,林川就看到了好几个熟面孔,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容器。大家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往绿水河走去。有个人背了一个用来装尿素的那种只有两个小把手的大塑料桶,足足可以装50公升水,林川跟在他身后,一路琢磨着他等会要怎么把水弄回家。
还没走到,就听到前面一阵乱糟糟,他们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凭什么不让我们打水?”叫得最大就是刚才那个出主意的秃顶男人,他背着七八个绑在一起的空可乐瓶,站在人群最前面。
“这是上级的命令,一概不能让人靠近水边。”沿河能够下到河边的通道都用临时围栏隔了起来,一个jǐng察站在隔离栏前对他们说道,可能是怕惹了众怒,他又解释道:“刚刚你们都看过书记的讲话了?这也是为了你们好,水里有病毒。”
“有个屁的病毒!就算恐怖份子是拿卡车往河里倒的,这会儿他玛也早冲到太平洋里了。”有人大声叫道,惹来一阵哄笑。
“我们就是冲个厕所,绝对不拿来喝!”这是温和的在晓之以理。
“小伙子,你就开个口子,我们打完了就走,绝对不让你为难。”这是老成的在动之以情。
“让不让?不让揍你了!”这是冲动的在直接武力威胁。
那jǐng察为难地看着远处正赶过来的同事,正要开口继续说服大家,忽然有人一把推开了他。
“jǐng察同志同意了,大家快点啊!别让他为难!”那人大声叫道,人群一拥而上,再也看不出是谁第一个闯过去的。
林川跟在人群后面起着哄,他看到正是那个秃顶男人推开了jǐng察,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jǐng察或许是为了他们好,可他们也太教条主义了,没人会拿这条河里的水喝,只是冲个厕所,能有什么问题?
下到水边通道很窄,而且没有扶手,石阶上长了很多青苔,人们到了这里都变得小心翼翼。岸边的河水不深,大概也就两、三米的样子,可是河边有很深的污泥,掉下去不一定会淹死但必定会很狼狈,所以大家都小心地等待着前面的人,生怕自己被挤下去。
“上来!快点上来!谁让你们下去的!”一个领导样子的jǐng察带着几个手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马国明,你是怎么站岗的!”他对着先前的那个jǐng察叫道。
“所长,我已经尽力了。”名为马国明的jǐng察面露难sè的答道。他肚子里也全是脾气,从半夜一直忙到现在,就中午吃了一面包俩鸡蛋一瓶矿泉水,坐下来的机会都没有几个。家里也打电话来说停水,他恨不得马上脱掉jǐng服溜回家去看看。
“你没收到命令吗?水边非常危险!快把人都叫上来!”所长焦急地大喊着,市局下了死命令说要封锁所有河道、井口,严禁有人下水,否则很可能造成大面积的瘟疫。
“这位同志,你别不讲理啊。”已经有人打了水上来,还没下去的人难免有些着急。“不就打点水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人们纷纷说道。“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还有人和着稀泥。人群在通道口挤来挤去,可就是没人愿意离开。
远处,有人拿着水桶正跑过来,应该是跟风过来的不明真相的群众。
所长急了,他深知群众盲动起来的厉害,要是不把眼前这二十几个人马上解决了,过不了半小时就会有几百上千人到这里打水,然后整条河就都守不住了。要是真的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他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可担不了这么大的干系。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都红了,失去理智的拔出了枪。
“下面的人,快点给我上来!”他大叫道,对空开了一枪。
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没想到会闹到动刀动枪的地步。尤其是站在水边的那个人,吓得手里的桶都掉下了水。
林川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看看jǐng察,又看看水边的人,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条水波从河中心快速向这边涌了过来,那个水桶旁边冒出一团气泡,然后一个巨大的暗红sè的躯体忽然从水底冒了出来。
哗啦!
水边的那个人忽然不见了。
人们都惊呆了。
虽然看到了整个过程,可林川脑子也只有几个混乱不堪的画面:那张长长的布满了利齿的嘴,和那暗红sè的就像是被火烧伤的皮肤。
水边的人群愣了几秒钟后才爆发开来,人人都想马上逃到安全的地方,可在这种时候,慌乱却让所有人的速度都变得更慢。很快就有一个人被挤了下去,然后是第二个,他们在烂泥里拼命挣扎着,哭喊着,却没有人想到要拉他们一把。
林川像其他人那样本能地瞪大了眼睛,但那个怪物却始终没有出现。
除了岸边那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和尚未平息的水波,刚才的一切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