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八月二十一rì)清晨,卯时刚过,岸边林间的薄雾仍在袅袅弥漫之时,清军营地中便已是一派忙碌之景。清兵们在整理衣甲、擦拭兵器或是饲喂战马等等,为今rì可能发生的战事做准备。
而主帅图赖正和一众将领在中军大帐中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商议着今rì之计划。
此时发言的多为建奴将领,李应宗和柯永盛二人由于之前损兵折将、连败数场,早就不敢再随便无言乱语,只是在图赖问起的时候才进行回答。
“李将军,依你之见,庞岳还能在城中龟缩多久?”听完几位建奴将领的发言之后,图赖似乎是在不经意间问道,“你原来也是明人,对此类事情定有独到之见解。”
虽然李应宗被“你原来也是明人”这句话闹得很不舒服,但明面上又岂敢表现出半点不快?当下忙不迭地答道:“回图赖大人的话,末将窃以为,只要再多抓几批伪明百姓,当着城中伪明军队的面杀掉,就总能把他们逼出来。”
屁话!图赖听到李应宗的答复之后首先反应出来的便是这两个字。此时,李应宗似乎也看到了图赖对自己的话很不满意,赶紧补充道:“就算庞岳一直龟缩在城内,图赖大人也无需担心。眼下,我大清兵锋正盛,一统天下之大势亦不可逆转,除了大人所统之兵马外,尚有各路援军源源不断南来。而伪明已是rì薄西山,几乎没有多少可战之兵了,其余地区尚且自顾不暇,又能派出多少兵马支援赣州?就算庞岳有几分悍勇,势单力薄又岂能逆转形势?”
见图赖的脸sè稍缓,李应宗越说越得意:“因此,大人不用急,要着急的是那庞岳才是。他若一味龟缩于城内,只会慢慢地消耗城中的粮草,并且他见死不救之态度也会令他失去民心,如此反而会增加我军之胜算。若他出城决战,那不正是图赖大人以及在做的各位大人大显身手的时候吗?不管如何,胜算都在我军这边,大人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听完李应宗的话,柯永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其余几名正黄旗和镶蓝旗的甲喇章京却不由得露出了些许鄙夷之态,即便抛去人品不说,李应宗那谄媚之态和不时露出的板牙也足以让他们胃口不适。
“李将军真是好见识!不愧是我大清的得力干将。”图赖笑道。
“大人过奖。”李应宗诚惶诚恐。
思索了一会儿,图赖让李应宗和柯永盛先行离去,然后又交代了在座的建奴将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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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散尽后不久,悠扬的牛角号声便飘扬在整个清军营地上空,清兵们开始持起兵器集结,各种口令和脚步声此起彼伏,传出很远。
集结完毕之后,图赖依旧派出一个牛录的正黄旗建奴押着被掳的百姓行进在最前,大队人马在其后严阵以待,炮营中的十几门大炮也都对准了镇南门方向。
当rì被建奴抓来的百姓在经过昨rì的惨剧之后,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老幼妇孺占了绝大多数,眼下正在建奴的皮鞭、棍棒下蹒跚前进。经过昨rì的所见所闻,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已经不再相信城中的官军能出来救自己,因此对生还不再抱什么念想,或眼如死灰面若枯槁、或在死亡前的恐惧中嚎啕大哭。
百姓队伍中,一个躺在母亲怀抱里的婴孩似乎也有着一些感应,哭得格外厉害。不料这哭声却引得押送的建奴不耐烦了,附近一个五大三粗的白甲兵屋里哇啦地吼了一通,便抓过一杆长矛猛地一戳,直接将那婴孩从母亲的怀里挑了起来。孩子的母亲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朝那白甲兵扑了过去,也被一刀砍到。但这一幕悲剧却似乎并未引起多少波澜,被押送的百姓只是略微一怔便又或绝望或悲戚地蹒跚而行,毕竟,之前所经历的悲剧和所见过的鲜血早已让他们有些麻木。
如同昨rì一样,建奴再一次押着百姓来到了城下。这次,那些押送百姓的建奴们胆子还大了一些,居然停在了离城墙只有二百多步的地方,只是脱离了明军燧发枪的shè程。至于城头的火炮,他们倒不怎么担心,一来火炮的数目有限,更重要的是他们手中有着百姓作为人质,因此底气也就足了起来。
一切照旧,跟随那一个牛录的建奴一同押送百姓的几个绿营兵开始朝城头喊话。图赖和一众建奴将领则领着大队人马,在后面瞪大了眼睛观察这明军的动向,等待城中的明军又一次见死不救或一怒之下杀出城来掉入自己设的陷阱。
周围的一切看上去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城头的明军也像昨rì一样把那一排钉在木架子上的满洲建奴挂了出来,看来又不准备出城,而是继续用这种方式来回敬建奴屠杀百姓之举了。
站在更近的距离上观看着同胞的惨状,城外的建奴们更加震惊和恼怒起来,将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不过,却有少数细心的建奴产生了些许疑惑:为何那些被俘的满洲勇士被钉了一rì之后惨叫声还是那么的响亮?
终于,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正当绿营兵喊完话,建奴们准备对百姓动手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只见,被填了差不多一半的护城河里突然窜出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影,攥着兵器朝着建奴冲了过来。粗略一估计,足有三四百人,虽然他们一声不吭,但从他们那向前的冲势也可以看出,这些人恨不得将建奴生吞活剥。与此同时,镇南门也打开,无数甲胄整齐的明军将士从瓮城中冲了出来。
“哈哈哈……”见明军出城,图赖不惊反笑,朝周围的几名甲喇章京扫视了一圈,“庞岳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出城来了!既是如此,那就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迅速地收起笑容之后,图赖的眼神中尽是狠厉,喝道:“传令炮营,对准出城的明狗给我狠狠地打!各甲喇的骑兵按之前的部署,自两翼突击!其余人马做好准备,随时等候军令!”
看到明军朝自己冲过来,那些押送百姓的建奴将自己身边的百姓砍翻之后便迅速后撤。虽然他们从没将明军放在眼里,可这也是图赖的死命令:将明军引出城外便立即撤退,违令者斩!
看到押送自己的建奴退去,那些幸存的百姓不禁又产生了强烈的求生yù,想站起身来跑去城门方向,只是他们的双手尽被反绑,行动多有不便。尤其是一些老人,挣扎了许久也不能站起身来。
此时,远处的清军炮营已经做好了发shè前的准备。两翼各有千余建奴jīng骑汹涌而来,一时间,蹄声如雷,地皮抖动。
二百步,对于训练有素的赣州镇士卒来说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先前趁夜埋伏在护城河内的三百余刚锋营士卒加速冲刺,离百姓越来越近。此刻,他们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在清军骑兵到来之前将这些百姓救回城中。
“轰!”“轰!”……那三百余明军士卒刚与百姓接触,建奴的大炮便开火了。几颗炮弹落到了明军士卒和百姓当中,激起阵阵血浪。在那震耳的巨响和死亡的恐惧之下,一些百姓几乎丧失了理智开始胡乱奔跑,明军士卒们只好强行将他们扛了起来朝城门方向跑去。
不过,更多的炮弹还是落到了刚刚出城的刚锋营和陷阵营步卒当中。尽管士卒们在军官的指挥下排成了疏松的队列,但在炮弹的打击下依然损失不小,阵中溅起朵朵血花。尽管赣州镇的炮兵想还击,无奈炮不如人,只好含恨作罢。
如果此次前来的是建奴的专业火器部队“乌真超哈”,那赣州镇非得吃大亏不可。好在眼前的这股建奴所拥有的较大杀伤力的火炮不多,使用得也不是很娴熟,发shè得也只是实心炮弹,因此赣州镇的步卒倒也还支撑得住,没有出现大的慌乱。
建奴jīng骑越来越近,卷着滚滚烟尘、带着凌厉的杀气朝着尚在快速奔跑的那三百明军士卒和百姓冲去。明军士卒和百姓们在死亡的威胁下也开始加速奔跑。
一轮炮击过后,图赖见明军的阵型已经有些混乱,便下令建奴和汉八旗步卒以及之后的绿营兵也发动了进攻。顿时,呐喊声如同山呼海啸,黄、蓝、绿sè的旗帜汇成了一片海洋,向前涌了上去。处在最前的赫然是一片晃眼的白光,那便是明盔明甲、手持各种锋利兵器的白甲兵,如同一把钢刀上的利刃部分,誓将明军阵型撕碎。
见建奴步卒出动,领军出城的崔守成、卢启武二人也就不再担心火炮,下令重新结成密集阵型,防备建奴骑兵。隆隆的鼓点声中,将士们仍然如同平时训练的那样,紧张而有序地靠拢,严整有力的步伐声配合着铠甲上铁叶的簌簌作响,透着一种稳若泰山的气势。与此同时,胡一清所率的滇营也开始出城,在赣州镇步卒之后列队,准备随时进行支援。
人终究还是跑不过马,经过一阵追逐,建奴骑兵终于咬上了那些跑之不及的明军士卒和百姓,一阵砍杀之后,许多百姓和明军士卒倒在血泊当中。但跑在最前的那些士卒和百姓和赣州镇的步兵方阵也只有咫尺之遥了,求生的yù望使他们的体能发挥到了极限,挣扎着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