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上午,长沙城
西段城墙上,湖广镇的将士们严阵以待,庞岳也在小西门城头上默默地观察着城外的动静。!
天还未亮时,城中的明军将士便被动员了起来,匆匆吃过早饭之后便奔赴了各自的防守区域,以防备清军有可能发起的进攻。其中又以湖广镇的反应速度最快,当其余各军镇还是一片喧哗的时候,大、小西门城头一带已经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一面面火红色军旗在风中飘扬。旗下,官兵们有如铁塔般耸立,长短兵器形成的钢铁丛林中泛出点点寒光。
但从天亮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城外却始终处在一种较为安静的状态。遍布城四周的清军营寨戒备森严,除了有部分军队在对明军进行监视之外,并没有进攻的迹象。再加之和煦的阳光普照在城内外的大地,几乎给人造成了一种身处太平时节的错觉。
清军这是要围而不攻吗?妄图用围困的办法把城中的明军耗死?庞岳在心中揣测道,不过,清军要实现这一意图恐怕也不简单。目前,清军的总兵力还剩下七万出头,但城中的明军总兵力也超过了六万,双方的兵力相差不大。况且,清军无法准确掌握城中的明军兵力分布情况,而明军却能将他们的各种部署收入眼中,很容易找到其薄弱点进行突破。
“大人,督师来了!”卫远跑过来报告,打断了庞岳的思索。
庞岳转过头一看,朱大典果然已经在几名幕僚和亲兵的跟随下,从城楼边上的马道登上了城头。
“见过督师!”庞岳迎上去行礼道。
“大敌当前,不必拘泥于这些虚套。”朱大典走到城墙的垛口后面,看了看城外的情况,问道,“清虏一直没有动静吗?”
庞岳点点头:“没错。从天亮到现在,清虏一直没有进攻的迹象。不过,将士们依然不敢有丝毫懈怠。一旦情况有变,能迅速迎战来犯之敌。”
“这就好。老夫刚刚去其余各城门转了一下,情况和大小西门相差无几。清虏只是在城外虎视眈眈,却似乎并不准备进攻。这倒让人有些捉摸不定啊。”
“督师,末将倒是想到了一点。”庞岳说道。他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向朱大典提出来。
“哦?”朱大典看了庞岳一眼。随后一指城楼,“进去说吧!”
“遵命!”
随后,庞岳跟在朱大典后面走进了城楼,其余人等则一律在外面等候。
“你也坐吧!”朱大典坐下之后。对庞岳道,“说说你的想法。”
“是!”庞岳坐在了朱大典对面,道,“督师,末将以为。清虏的目标恐怕并不在长沙,围困长沙不过是一种姿态罢了。”
“为何?”朱大典抚须的动作停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问道。
“前些日子,清虏已经在我军面前吃了不少亏,折损万余人马。如今我军又有坚城作为依托,兵力上又未处于完全劣势,清虏若是强行来攻,损失必将更为惨重。因此,奴帅多铎多半不会再强行攻城。而会另择他途。”
“那你认为,清虏下一步会作何行动?”
“绕过长沙,直扑衡州!”
听到这话,朱大典眼神中顿时一惊。经庞岳这么一提醒,他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要知道,衡州可是眼下隆武朝廷的统治中心,隆武帝以及群臣都在那里。而当地的防守兵力却比较单薄,即便奉召勤王的黎靖总兵萧旷部已经抵达。面对如狼似虎的清军恐怕依旧会力有不支。一旦隆武帝和诸位朝臣出现意外,对大明而言无疑将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可眼下。朝廷在湖广境内的可用之兵却是不多了。
不过,此时的朱大典仍然存着一些希望,说是侥幸也未尝不可,朝庞岳问道:“慕远如此肯定吗?不拿下长沙,奴帅多铎敢毫无顾忌地深入湖广腹地?难道他就不怕腹背受敌?”
庞岳摇了摇头:“督师难道忘了吗?清虏的作战方式一向多变,崇祯二年,奴酋洪太亲率建奴主力绕过山海关从蓟镇破口入寇、兵围京师,崇祯十一年,奴酋多尔衮与岳托又各率一军,绕过山海关和京师,分别从青山关和墙子岭破口入寇,一路攻州克县、如入无人之地,甚至还横扫山东,攻陷济南。如今,朝廷在湖广境内的兵力已经大半集中于长沙,南部防守空虚,一旦多铎绕过长沙向纵深突袭,各地零星的驻军肯定会难以抵挡。至于长沙城中的兵马,督师也是知道的,恕末将说句不该说的话,不说有几支兵马敢于出城追击,即便出城,在兵力并不占优的情况下与清虏在野战中遭遇,胜算又有几何?”
见朱大典在想着什么,庞岳继续说道:“在此之前,末将便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今日见清虏按兵不动,心中的猜测便更为坚定。如果末将没有猜错的话,清虏驻兵于长沙城外,一来是为了暂且休整,二来是为了等后续的粮草运到。就在这几日内,等准备充足之后,多铎便会开始这一计划。”
沉默良久,朱大典叹了口气,看向了庞岳:“慕远,如果形势真的如你所料,你准备如何应对?”
庞岳想了一会儿,道:“若真到了那一步,末将作为大明臣子,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唯有率军前去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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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上午,清军始终没有动静,到了下午的时候对北门发起了一次中等规模的进攻。清军的二十四磅炮和十八磅跑等重型红夷大炮经过持续而猛烈的射击,将瓮城的城墙轰开了两个较大的豁口,随后绿营兵便蜂拥而上。但好在城中的明军早有准备,防守北门的王进才部拼死抵抗,其余各军镇也迅速派出援兵支援,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厮杀之后,终于将来犯的清军击退。城墙上的缺口也被城中的辅兵用土袋和装满石块的大型木框堵上。
经过此战之后,清军便又恢复了上午的寂静状态。城中的百姓更加显得人心惶惶,大多数人都在默默祈祷着明军能够抵挡住清军的进攻。
傍晚,城外的情报司密探通过事先建立的信鸽渠道向城中的联络点送来了最新获取的情报:清军的后续粮草已经运抵湘阴。估计就在这一两日内便会抵达长沙城下的清军大营中。
……
“看来,大人预料得没错,清军停驻于长沙城下,只是为了下一步的计划做准备,他们的目的并不在长沙。”长沙指挥使司衙门。张云礼看了看庞岳递过来的情报。说道。
庞岳微微颌首:“如此一来,我军就要做好出城前往衡州救驾的准备了。目前衡州一带的兵力单薄,一旦被奴帅多铎突袭,后果将不堪设想。参谋司也要立即对这一突发情况进行推演。尽快制定出一份作战计划出来。”
“大人放心,我马上就去安排。”张云礼应诺之后又提出了自己的一些担忧,“不过,不知道到时候能够前往救驾的兵马还会有多少。长沙城中的各军镇肯定还要留下一部分继续守城,并且。像刘承胤之流肯定又会百般推脱不肯出战。而长沙以南的可用之兵也已经所剩无几,规模最大的两支不过是已经抵达衡州的黎靖总兵萧旷所部,以及驻守攸县的黄朝宣部。萧旷所部倒也罢了,那黄朝宣部营务松弛、疏于操练,平日里只知荼毒生灵祸害一方,真要让他们与清虏作战,怕是有些勉强。至于其余各府县的零星驻军,对付匪盗都力有不逮,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更何况。清虏还可以从后方源源不断地征调生力军进入湖广,形势对于我军而言非常不利。”
对张云礼的说法,庞岳赞同的,事实上这也是他心中所想。清军来势汹汹,且有着一个统一的领导核心。能够做到步调一致,而湖广境内的己方各军镇在战力上参差不齐,且相互之间依然存在着异心,可以说尚未开始开战便已经输了一筹。
“形势固然凶险。但我等也没有别的选择,为了保住汉家的江山。即便粉身碎骨也要迎头而上。”庞岳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另外,堵抚台(堵胤锡,湖广总督)早在年初便已经请得陛下的旨意,前往了夔东地区,准备征调忠贞营再次南来加强湖广南部的防守力量。不久前我得到情报司的回报,说他们已经过了枝江正往澧州(常德以北)而来。如果他们能及时赶到的话,战局定能改观。”
庞岳记得,原来的历史上,由大顺军余部改变成的忠贞营自从隆武二年围攻荆州失利之后,便在李过、高一功的率领下退往了夔东地区,直到永历二年(1648年)也就是明年,才重新进入湖广南部,取得一系列胜利,收复了湖广南部的大部分地区。但现在,可能是由于自己穿越造成的蝴蝶效应,使得这一事件提前了。刚接到这个消息时,庞岳顿时增添了不少信心,如果忠贞营能提前赶到,敌我力量对比肯定会发生改变,对整个湖广战局无疑是有利的。只是,忠贞营先前在湖广境内便已经饱受何腾蛟等人的倾轧,不知道李过、高一功等人会不会心存芥蒂,故意拖延行程。
听到庞岳的话,张云礼心中顿时也放宽了不少,能有这样一支生力军前来,当然再好不过。但随后他的心中又不由得升起一股悲哀:朝廷的嫡系兵马不堪使用,关键时刻竟要依靠收编的农民军。
这时候,卫远走进来禀报:“大人,大门外有人求见!”
“谁啊?”庞岳随口问道。
卫远微微皱起了眉头:“是个乞丐,指名道姓地要见您一面,轰都轰不走!给他钱他也不要。”
庞岳不禁感到有些好笑,自己什么时候和乞丐有了关联了?他居然还指名道姓地要见自己。虽然眼下事情比较多,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还是决定见一下这个另类的乞丐。
“子彬你先回参谋司吧,尽快把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制定出来!”
“是,大人!”
张云礼离开之后,庞岳又朝卫远吩咐道:“把那个乞丐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