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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营?”堵胤锡听探马一说便想起来了,这应该是滇将胡一清和赵印选所统率的那支兵马。
几年前,还是弘光朝的时候,胡一清和赵印选奉诏率军出滇勤王。不料,刚刚走到江西便得知了南京陷落、浙江也随之全境沦陷的消息,于是只好留在了当地寻求出路。后来这支兵马在胡一清和赵印选的带领下参加了吉安、赣州保卫战,还曾得到过朝廷的恩赏。再后来,听说他们又来了湖广,不过最近这一年已经很少听到他们的消息,没想到居然在这儿碰上了。
堵胤锡让大军继续前进,同时派人前去联络。又走了十来里地之后,再次得到探马回报:“大人,滇营总兵胡一清、副将赵印选求见!”
“请他们过来吧!”堵胤锡点了点头,又对马进忠道,“大军便在此暂歇。”
不一会儿,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看似风尘仆仆的一行人出现在了堵胤锡的视线中。领头的两员武将远远地下马,快步走到堵胤锡面前躬身行礼:“末将胡一清(赵印选)见过堵公!”
“二位将军快快请起!”堵胤锡将两人扶起,问道,“不知二位为何在此?”
胡一清笑了笑:“还能是为何?听说鞑子南下,我们自然不能坐视行都和圣驾的安危于不顾。在这儿已经等了堵公一天了,请堵公带上我们一同前往行都护驾!”
见堵胤锡有些疑惑,赵印选接着说道:“好叫堵公得知,这都是庞帅在出征江西之前特意交代我们的。庞帅忠肝义胆,乃我等武将的楷模,我们滇营平日里又没少受他的接济,就算是他的私事,只要他交代下来,我等也没理由推三阻四。更何况,这护驾勤王是每一个做臣子的本分。我等虽没有庞帅的本事,却也不想在忠义二字上落后他太多。”
堵胤锡这才恍然大悟,大感欣慰,同时在心中暗道:慕远啊慕远,你这一招布局却是把我也给瞒过了!
“二位将军忠君为国,堵某佩服!至于带不带的,休要提这话,我等一同前往便是!只是,此番堵某前去行都,并未得到圣上旨意。二位一同前去,怕是也得沾上堵某这大不敬的罪名。”堵胤锡对着胡、赵二人抱了抱拳,同时跟他们阐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堵公都不怕,我们怕什么?我们之所以前去护驾,除了作为臣子的本分和庞帅的交代之外,也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当今圣上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昏君,有他在,我们汉人江山社稷的希望便在!”说到这儿,胡一清的语气里又带上了几分狡黠,“就算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也都不是傻子,不会蠢到连跑路都不会。”
堵胤锡一愣,随即有些哭笑不得。
一旁的马进忠则哈哈大笑起来。
随后在与胡一清和赵印选的交谈中,堵胤锡得知了滇营这两年来的种种经历。
当初赣州保卫战结束之后,滇营无处可去,而老家云南又已经被大西军占领,胡一清和赵印选自然不可能千里迢迢地率军回去投靠孙可望,于是只能在赣南、湖南等地四处游荡,四处就食。
后来庞岳出任了湖广镇总兵兼湖广都指挥使,念着当初在吉安、赣州并肩作战的情分,便邀请胡一清和赵印选率部到了宝庆卫落脚,滇营日常所需的大部分粮草也由湖广都司提供。而滇营则也按照庞岳的托付,负责保护宝庆卫一带的卫所军田。两者算是互帮互助、互利共赢的关系。
再加上庞岳对抗清的将领和军队一向慷慨大方,而胡、赵二人也都是知恩图报的,所以双方相处得十分不错。一得到说孔有德、耿仲明南下的消息,胡一清和赵印选便立刻按照庞岳之前的托付,点齐所有兵马,做好了前往行都护驾的准备。
时值天色将近傍晚,考虑到将士们赶路也都累了,堵胤锡在和马进忠、胡一清等人商量了之后,决定暂时在附近扎营休息一晚,等明日再继续赶路。
不久,胡一清和赵印选的滇营兵马开了过来,与马进忠部合营。堵胤锡也正好去查看了一下滇营的情况。
滇营的情况和马进忠部差不多,将士们的精神状态都很不错,没有出现面有菜色的情况。战马的数量虽少,但状态也很不错。看起来,平日在粮草上还是有保障的。
只是兵甲器械方面就有所欠缺。全营将士除了军官和什长们身上的盔甲看起来比较新之外,普通士卒的穿戴大都很寒酸,不少人连棉甲罩甲都没有,就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看不清本色的战袄。至于兵器,刀、矛、弓等冷兵器看上去倒是配齐了,鸟铳、抬枪等火器则寥寥无几,仅有的三门土炮恐怕连给自己壮胆都不够。
在营中巡视了一遍,堵胤锡发现滇营的人数上有些不对。当初他们奉诏从云南出征,定额也不过三千多名。后来四处游荡,很长一段时间连饭都吃不饱,怎么队伍人数反而还增加一些?
当堵胤锡提出自己的疑问之后,胡一清解释道:“好叫堵公得知,这里面有几百人原来不是末将的部下,而是宝庆府一带的民壮义勇。我们驻扎宝庆的这一两年里,也帮着附近的乡亲做了不少好事,交下了不少朋友。这次听说我们要去入卫行都,不少乡间的豪杰闻讯就组织乡邻加入进来了。末将也不好拒绝,只要带着他们一起上路了。”
说完,怕堵胤锡误会,胡一清赶紧又解释道:“堵公千万别误会,这些人可不是末将强抓进来的,在庞帅的地界上末将可不敢放肆。堵公要是不信,从中随便去找些人问问便知。若是堵公觉得他们会误事,末将明日一早就让他们回去。”
“罢了,也难得他们的满腔热血。到时候尽量别派他们上阵厮杀,让他们帮着干点扎营、搬运粮草的事情就好。”堵胤锡道,“难为你们处境如此艰难却依旧心存报国之志。”
胡一清笑道:“堵公可别看我们显得寒酸,但要论杀敌的勇气也是不让他人的。庞帅有句话说得好,官做到咱们这个份上,将来在青史上肯定会留下名字。千百年后,后世之人在翻阅史书时会如何评价咱们,完全在于咱们当下的表现。忠即是忠,奸即是奸,这是任何人都抹煞不了的。别看吴三桂、孔有德那些玩意儿现在很风光,但就是过上一千年,也免不了后世之人指着他们骂一句汉奸。这话很对我的胃口!是啊,如果咱是一个没人搭理的山野村夫,干点混账事也就干了,没人会知道咱,会在意咱。但青史留名这种事,谁敢拿来开玩笑?要是贪图一时的舒坦,做了不该做的事,以后这千百年的骂名如何能让咱们在地底下安生?而如果咱现在行忠义之事,就算没干赢鞑子,死之前也就疼那么几下,留下的却是绵延流长的忠义之名。千百年后的人们偶尔在史书上翻到了,也都指着叫一声大明忠臣胡一清,呵呵,咱老胡在地底下听着也舒坦啊!”
同样的忠奸之辨,在胡一清这粗人的嘴里用简单的话说出来,让堵胤锡听了却有着更深的感触。他正了正衣冠,郑重地向胡一清躬身作揖:“胡将军高义,请受堵某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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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马进忠和胡一清两部开始扎营的时候,长沙城外,潮水般的清军也正从城下归营。连绵的军阵中,中军位置,绣着“孔”、“耿”等字的认旗赫然在列。
这是孔有德和耿仲明抵达长沙城下的第一天,首次试探性的进攻便使用了红夷大炮,震天动地的声势令城内守军心惊肉跳。
本来他们可以来得更早的。当初,驻守岳州的湖广镇第一戍卫营并没有当道扎营拦住他们南下的去路。而他们在攻打了岳州城几日都没占到多少便宜之后,也放弃了继续啃这块硬骨头的想法。在岳州城以东、扼守官道的某处要地扎下一处营寨,留下郝效忠部驻扎,看守大军的后路以及自武昌南来的粮草补给线,之后大军主力便继续南下。
孔有德本以为岳州城内的第一戍卫营目的只是在守城,却没想到他率军南下还没走多远,便接到郝效忠派人来报,说是遭到了岳州城内明军的主动进攻,攻势还相当猛。大军后路不容有失,在没有拿下长沙之前,自武昌南来的粮草补给线也不容有失,孔有德无奈,只好又掉头回去,经过一番交战后把明军赶回了城里。随后,他又从自己和耿仲明的本部共拨出兵力一千名,又增加了一些火炮加强营寨的防务。这一来二去的,就耽误了不少时间。
“我军在路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那衡州的伪明皇帝朱聿键肯定也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一次不能再让他轻易跑了,所以本王决定先派一支精锐作为偏师南下衡州,不求拿下衡州,只要能把伪明皇帝拖在衡州就行。等到大军拿下了长沙,再倾力南下,生擒伪明皇帝朱聿键!”当晚的军议上,孔有德做出了决定。
他这么决定自有原因。现如今长沙城还没有拿下,城内仍集结有明军的重兵,如果大军主力弃长沙而直扑衡州,就相当于完全放弃了后路而孤军深入。无论长沙明军的战斗力有多么不堪,这都是用兵的大忌。到时候如果朱聿键跑了,长沙又没有拿下,大军岂不是要无功而返?而等到拿下了长沙,情况又不一样,到时候不仅有城中的充足粮草可以作为大军的补给,甚至还能收编城内的明军作为南下的前驱,不用再过分担心后路。
“不知谁人愿往?”孔有德看向了帐内众将。
话刚落音,便有一将出列:“启禀王爷,末将愿往!”
孔有德一看,只见是他本部的左翼总兵官,线国安。
线国安刚一说完,又有一人出列:“末将愿往!”
却是新任湖广提督、续顺公沈永忠。在众人看来,他这一请战之举显然是存了为叔父报仇的心思。
继线国安和沈永忠之后,又陆陆续续有人出列请缨,帐内站起了一大片。
孔有德笑着勉励了众人一番。对其他人他没有多做考虑,只是在线国安和沈永忠二人之间稍微进行了权衡。线国安是他多年的老部下,当年在东江军的时候就跟着他,作战勇猛且不失沉稳,值得托付。而沈永忠则相对显得年轻气盛,为叔父报仇的目的可以让他在战场上作战更为勇猛,但若在外独立领兵,则容易意气用事。
稍作权衡之后,孔有德做出了决定,令线国安统带本部骑兵两千余,又将沈永忠部的骑兵全部加强给他,共计三千余骑,明日便先行南下直扑衡州。在孔有德看来,这三千骑兵虽然不多,却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又有骑兵的机动优势,不说能够消灭衡州左近的明军生擒隆武帝,至少把隆武帝南逃的脚步拖住是没问题的。
第二日,得令的线国安点齐兵马、带足粮草,浩浩荡荡地南下直扑衡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