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陷入混乱到再次起密集队型的冲锋不过是略微停顿了一下而已,鞑靼骑兵在这里表现出了绝对一流的军事素质和级强悍的战斗力,使朱厚熜也不得不从心底里表示敬佩!
可是,即使是面对着这些令他敬佩的敌人,朱厚熜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阴险远远出了敌人的想象,因为是他命令胡渭奇将神龙炮的射稍微减慢一点,尤其是第一轮射之后,一定要给鞑靼骑兵留下相对宽裕的收拢部队的时间,这样他们才可能继续向明军阵地起集团冲锋,使神龙炮的杀伤力得到最大限度的挥。
鞑靼骑兵再次冲击也只前进了不到五十米,也就是说鞑靼骑兵只来得及在马**上多坐十秒钟,第二轮的炮击又开始了。或许就因为距离拉近了这么五十米,更多的鞑靼骑兵被迎面飞弛而来的弹片击中,从此再也爬不起来。
现在几乎所有的鞑靼骑兵都知道,只有拼命地向前冲才能躲避明军的炮火,他们使劲地用双腿夹着马肚子,朝着明军阵地疾冲过来。
胡渭奇不再让炮火刻意地停顿,他带来的军器局炮手充分挥了良好的技能,十门大炮几乎不间断地又射了一个回合。
方才凌乱的鞑靼骑兵冲击阵型现在完全散开了,看来已经有一部分反应稍微敏捷一点的人意识到这样的冲锋只是在为明朝的炮兵部队增添更大的战果,他们自动脱离了战斗队型,从旁边向明军阵地继续冲锋。仍留在中央冲锋的那一部分人也将身子尽可能低的俯在了马背上——这是骑兵躲避弓箭射击的标准冲锋姿势,对躲避炮火应该也有一定的效果。
尽管采取了这样那样的规避动作,而且经过前两轮的射击,正对炮口的鞑靼骑兵已经大大减少,可是火炮第三轮射击过后,他们的损失并没有减少,这是因为俞大猷事先将京师营团军神机营部署在了炮兵阵地的两翼,此刻鞑靼骑兵也恰好进入了火铳的攻击范围。
三千名神机营的火铳手分成两部分分列炮兵阵地的两侧,每一部分又分列三排,最前一排的火铳手密密麻麻站成一队,放铳之后立刻蹲下装药;第二排与第三排间隔站立,轮流放铳。由于明军目前的手铳已效法佛朗机大炮,装填采用的是一个个更小型的子铳,虽还不算是后世的子弹那样成型的定装弹,但装填度已大大提高,因此后两排火铳手射完毕之后,第一排也恰好装药完毕,可以再次起身放铳,后两排再装弹,如此周而复始。
原本皇上赐给神机营的阵型是将兵士分为三排,一排装铳,一排进铳,一排放铳,第一排射完毕后,退至第三排装铳,第二排进至第一排位置放铳,如此轮流射。战前俞大猷和戚继光两人商议,鞑靼骑兵进攻度很快,便将其稍做改动成了现在这样的阵型,以求在最短时间给予敌人最大的杀伤。
这便是日后使火枪大显神威的线形队列。
最早明于宋朝的火门枪,15世纪出现于欧洲的火绳枪、乃至在17世纪欧洲大行其道的燧枪,都存在着精确度差、射程短,射低等致命的缺点,因此一直未能成为主宰战场的单兵武器,直到18世纪中期出现了线形队列,以密集的队形进行不间断的齐射,火枪才取代冷兵器逐渐成为全世界军队制式装备。
可在眼下,所谓线形队列“周而复始”只在理论上可行,令朱厚熜最为郁闷的是自己辛辛苦苦操练出来的线形队列实战效果却并不佳,因为目前火药质量尚不过关,采用新式配方制成的黑火药虽然威力增大了不少,却还是不能解决一个关键的问题——黑火药燃烧之后会出大量烟雾,至多两轮射击之后,火铳手的队列之前就弥漫着浓密而呛人的烟雾,根本看不清楚对面的情形,射击的准确性就大打折扣了。若光是呛人的烟雾倒也罢了,看不真切也没有关系,憋着气闭着眼睛射便是,但这只是其一,还有更为严重的第二个问题限制了燧枪和线形队列的使用——黑火药在燃烧时总有杂质残留在火铳的药室,甚至还会堵塞点火的尾銎,一支火铳最多只能射十次就必须擦拭,因此目前神机营的火铳手每人只配了十子铳。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毕竟是后世先进的火器使用理论催生的先进军事战术,线形队列第一次惊现世间便取得了不俗的战果。京师营团军神机营训练有素的火铳手在短短的一瞬间便射了两轮,无数颗子铳打在鞑靼骑兵最密集的地方,弹片四散飞溅,不少骑兵翻身落马,不少马匹也哀鸣着翻倒在地上,将马背上的骑兵重重地摔飞出去,被后面疾弛而来的弟兄踩成肉泥。
火铳两轮射击刚刚结束,烟雾便弥漫了整个德胜门阵地。一个亲兵猛烈地咳嗽着冲到中军帐前,拼命地擂动着一面大鼓。密集的鼓点声中,神机营的火铳手退回阵后。又换上了弓箭营,不待烟雾散去,一排排的弓箭手便向阵前射出密如骤雨的弓矢。
接着一声呐喊,刚才撤到炮兵阵地两侧的步兵在高拱的带领下,又冲了上来挡在神龙炮的前面,前排士兵蹲下,竖立起半人多高的盾牌,用手用肩膀死命地顶着;后排的士兵挺起手中的长枪,从盾牌的间隙中密密麻麻地伸了出来,直指正冲击而来的鞑靼骑兵。
这是经过俞大猷和戚继光改良的坚壁阵,山东备倭军士和河南卫所军士划归他们指挥的这一个月来,他们只让步兵练习这一种阵型,虽然训练的时间短暂,却因是军中最基本的阵型,士兵们也练的非常娴熟,在遮天蔽日的浓烟之中,几千名士兵忙而不乱地迅疾就位,在鞑靼骑兵顽强突进到阵地前沿的前一刻,坚壁阵结成了。
数万铁蹄同时砸向地面上的声音如奔雷咆哮;城头那一阵比一阵更急促的金鼓之声更是震耳欲聋,但这一切在士兵们的耳朵里却是微不可闻,他们只能听到自己带着紧张又带着兴奋的喘气声,以及身边袍泽嘴里低沉而又坚定的吟唱之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如乌云般滚滚而来的铁骑撞上了步兵阵。冲在最前面的骑兵无一例外地连人带马狠狠地撞在了明军竖立起来的盾牌和长枪之上,第一排的许多士兵手腕立刻脱臼,后排的士兵马上递补了上来,可是那些士兵坚决不退下去,咬着牙用肩膀继续死命撑着盾牌。刹那间,血肉横飞,无数的士兵瞬间四分五裂,战马在嘶鸣,士兵在怒吼,兵器在碰撞,步兵方阵在用自己的血肉与铁骑碰撞!
此次出击的鞑靼骑兵足有一两万之多,可是死在刚才炮火之下的就足足有三千多人,而阵地两侧的弓箭手还在不停地制造着带有死亡气息的箭雨,第一批冲击坚壁阵的鞑靼骑兵和战马的尸体此刻又成了明军阵地前天然的屏障和鹿砦,第二批、第三批的冲击骑兵不得不在明军阵地前沿勒住马头,想要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士兵和军马的尸体。可是这短短的停顿往往就成了他们之中不少人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瞬——烟雾渐渐散去,京师营团军的弓箭手不可能放弃如此良好的展示自己射击技术的机会,他们象在训练之时射箭靶一样,逐个将这些固定目标射中;个别倒霉的鞑靼骑兵甚至成了一哨以上弓箭手的瞄准目标,连人带马被射成刺猬,身上插着二三十支箭轰然倒地。
一直立于中军大帐前冷眼静观战局变化的俞大猷清楚地判断出,尽管鞑靼骑兵还是在不停地对明军坚壁阵起冲击,可是这样的冲击已经是强弩之末,这场已经没有悬念的战斗也不会再需要刚才那样复杂的战术指挥。他将手向后一伸,早已侍立在一旁的亲兵将一支大枪递到了他的手上,带着身后早已蓄势待的骑兵挺枪策马冲了出去。
朱厚熜也热血沸腾,跟着翻身上马,抽出了腰间的宝剑,想跟着俞大猷一起上阵杀敌。
一只手从旁边伸出,使劲拉住了他的马缰绳。
高拱怒不可遏地看着皇上,大声说:“皇上为我大明万乘之君,岂能弃社稷于不顾,以身犯险?”
朱厚熜大吼道:“此时不冲,更待何时!你给朕放手!”
“不放!”高拱干脆抱着了马脖子:“臣拼着一死也不许皇上亲冒矢石!”
朱厚熜大喊一声:“来人,把他给朕拿下!”
杨尚贤带着手下扑了过来,却不抓高拱,而是一齐跪在了朱厚熜的马前:“请主子以江山社稷为重,不可以身犯险!”
看这样子跟他们说是说不通的,朱厚熜挥舞着手中的宝剑,向高拱抱着马脖子的手虚砍过去,趁着高拱本能地松开手的时候,两腿猛地一夹马肚子,想象刚才俞大猷那样策马跃过阻拦的人墙。
俞大猷那匹久经训练的战马能立刻感应主人的心意而冲出去,他那匹久经训练的御马却只在原地平稳地踱着步,任凭他再狠狠地用脚踢用鞭子抽,连个响鼻也不打一个!
朱厚熜简直哭笑不得:驷马监那些狗奴婢还真有本事,硬是把这匹万里挑一的宝马良驹训练成趴儿狗了!不过他也终于明白了,骑着这样的一匹马冲锋,简直是在闹笑话,于是不得不放弃了上阵杀敌的愿望,被喜笑颜开的十三太保簇拥着,骑着这头“趴儿狗”,继续搭着望远镜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