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津义久显然已经成竹在胸,毫不犹豫地说道:“上洛拜谒天皇陛下和义辉殿下,这是大事,若是派个普通家臣去,难免会被人说我们岛津氏不懂规矩,有失礼数。所以,儿子认为,该派三弟家久上洛。”
诚如岛津义久所言,上洛拜谒天皇和幕府将军之人,必须得是身份尊贵,否则不但见不到天皇和幕府将军,还会被认为是失礼之举。而岛津贵久一共有四个儿子:义久、岁久、义珍和家久,其中庶出的老二岛津岁久受命镇守日向,嫡出的老三岛津义珍受命镇守肥前;留在萨摩的,除了嫡长子岛津义久之外,只有庶出的幼子岛津家久,因为家久只有十六岁,所以还没有被委以重任,派出去镇守一国。而岛津义久身为家督继承人,自然不能轻易离开领地,以免被别人俘虏了去当作要挟岛津氏的本钱。那么,适宜派去拜谒天皇和幕府将军之人,也确实只有岛津家久。
岛津家久虽然年级不大,但去年已经第一次出阵,他当然不愿意放弃参加这场大战的机会,但他不敢公开反对哥哥的建议,忙递了个眼色给自己的家老(注:曰本战国大名通常都要给自己的儿子指定一位家老,既是帮他处理日常事务,也兼有师傅的教育之责)久野元藏,让他帮自己说话。
无需岛津家久眼神暗示,一听到少主岛津义久让弟弟家久上洛拜谒天皇和幕府将军,身为岛津家久家老的久野元藏心中就开始暗暗叫苦——常言说得好:“京都规矩大如天”,尤其是拜谒天皇和幕府将军,有一整套繁琐复杂的礼节。大名之家的使者若是不懂规矩,做出什么失礼举动,轻则受到斥责,成为天下人的笑柄;重责会被责令切腹谢罪。即便是那些崇尚京都文化、熟谙宫廷礼仪的近畿和东海道诸国大名,也不敢等闲视之,更何况是他们这些一向被人视为“乡巴佬”的九州人。而岛津家久若是因此获罪得咎,先跑不了的就是他这个负有教育之责的家老!因此,久野元藏也极不情愿岛津家久上洛,赶紧说道:“家久殿下年纪还小,此前也从未上洛拜谒过天皇陛下和将军殿下,不熟悉礼仪,只怕无法承担这一重任啊!”
岛津义久脸上露出了嘲讽之色:“家久上洛,既是家中的一件大事,也是他难得的一次历练机会,你这个家老难道还能不随行吗?你是家中最熟知礼仪的人,有你从旁指点,难道还会出什么差错?”
“这……”久野元藏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得偷偷擦去了头上的冷汗。
岛津贵久点点头,说道:“义久说的不错,就派家久上洛,拜谒天皇陛下和义辉将军殿下。那么,毛利氏那边,又该派谁出使?”
岛津义久说道:“相比派去上洛之人,出使毛利氏的人更为重要。先,这个人说话要有分量,要能代表得了我们岛津氏——因为跟毛利元就商议借道一事,他或许会很爽快的答应,但也有可能会提出一些条件。儿子认为,眼下萨摩情势危急,只要毛利元就所提出的要求不是很过分,不妨先答应他。所以,这个人要能做得了这个主。其次,说话还要有分寸。不但对毛利元就要不卑不亢,在谈起明国大军入侵一事之时,既要让毛利元就明白当前局势的危急,又不能让他认为我们岛津氏害怕明国人,堕了我们岛津氏的威名。还有第三……”
略微停顿了一下,岛津义久接着说道:“我们的水军驻守丰后水道,一直由掌领日向的岁久弟弟管辖。可是,日向是萨摩的后方,萨摩大战一起,日向就要为萨摩提供军粮补给,并随时准备增援萨摩,因此,岁久弟弟不能离开日向。但是,倘若毛利氏答应借道,水军便要马上出动。所以,儿子认为,应该由此人率水军出周防湾,进驻肥前,统一指挥水军和肥前守军,伺机伏击明国运粮船队……”
听着岛津义久侃侃而谈,与会诸人心中都是一怔,互相看看,不由得暗自嘀咕起来:岛津义久所说的倒都在理,但是,前两个条件还好说,唯独这第三个条件,那人不但要指挥水军,还要统一调度肥前守军,可就难办了——肥前守是岛津贵久的嫡出次子岛津义珍,能指挥得动他的人,除了他的父亲、家主岛津贵久,只有他的兄长、家督继承人岛津义久。岛津贵久势必不能亲自去周防与毛利氏谈判,难道说,岛津义久要自告奋勇地走这一遭?
果然,略微停顿了一下,岛津义久说道:“父亲大人,义久不才,愿意去周防见毛利元就。”
“这——”岛津贵久犹豫了:万一毛利元就那个混蛋不识大局,贪图眼前小利,不但不肯借道,反而将义久扣押下来,岛津氏岂不是损失惨重?
岛津义久知道父亲为何犹豫,微微一笑:“明国有句俗话,叫做‘不入虎**,焉得虎子’。义久既然敢毛遂自荐,就有把握说服毛利元就。父亲大人且不必为义久担忧。”
岛津贵久沉吟片刻,也确实再也找不到能替代义久之人,只得叹道:“好吧,既然你愿意承担这一重任,我就答应你。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即便谈不成也没有关系,万万不能出言不逊,以免激怒了毛利元就那个混蛋。”
父亲罕有的关切令岛津义久万分感动,低头说道:“父亲大人的话,义久记住了。请父亲大人也一定要多多保重。还有,儿子有句肺腑之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
岛津义久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我萨摩以一隅抗击明国倾国之师,即便战事不利,也丝毫不损父亲大人威名,请父亲大人不必拘泥于一时胜败。”
岛津义久自告奋勇出使周防,让岛津贵久不胜感动,也不再怀疑他的武勇和胆略。可是,岛津义久这话一出,又让岛津贵久大失所望,便不置可否,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
岛津义久知道父亲听不进去自己的话,也不再多言,说道:“局势危急,军情如火,如果父亲大人没有什么其他的吩咐,只要准备好送给毛利氏的礼物和献给天皇陛下、义辉殿下的贡品,我和家久就马上出。”
“那就这样吧。我让伊集院忠栋替你们准备礼物和贡品。”岛津贵久想了想,又说道:“既然你对说服毛利元就那个家伙很有把握,那你就先去一趟日向高城,向你弟弟岁久通报明**队入侵萨摩一事,让他督促水军提前做好出动准备。还有,家久上洛,原本可以直接从萨摩走海路,可是如今明国人打过来了,海路未必安全,他也跟你一起去日向,过丰后水道走内海。这样的话,你在路上还可以多指点指点他该怎么跟天皇陛下和义辉殿下、义元公怎么说话。”
岛津义久应道:“是。”
岛津贵久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道:“我等着你率水军尽快赶来,与我夹击明**队。”
岛津义久慨然应道:“义久誓不辱命!”
既然少主说了要尽快出,岛津氏的家臣们也不敢怠慢,到了下午时分,家老伊集院忠栋就准备好了送给毛利氏的礼物和献给天皇陛下、义辉殿下的贡品,装在大车里,还专门给岛津义久和岛津家久准备了两顶轿子——从萨摩藩的鹿儿岛城到日向藩的日向高城,有近两百里路,身份尊贵的两位殿下自然应该舒舒服服地坐轿子。
谁曾想,前来查验的岛津义久二话没说,拔出大刀砍烂了轿子,责令家臣将礼物通通从车上搬下来,改用马驮,那些不便搬运的粗笨之物索性就不要了。家臣们面面相觑,却又不敢违抗少主的命令,只好手忙脚乱地重新收拾。岛津义久一直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俟刚刚收拾停当,他就跳上马,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岛津家久和随行的护卫武士们面面相觑,也只好打马飞奔,紧紧地跟了上去。
一口气奔出了百十来里地,岛津义久才勒住了马,对后面匆匆赶来的弟弟家久说道:“局势已经万分危急,一刻也不能耽搁。我们今夜就要赶到日向高城,就在这里歇息一会儿。”
岛津家久毕竟年纪还小,这么一路狂奔,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他却不敢忤逆性情暴戾的哥哥,只得说道:“是。”
或许是弟弟的温顺化解了心中的戾气,岛津贵久罕见地缓和了语气,说道:“把马肚带松一松,免得磨破了马腹。”
岛津家久一边收拾马鞍,一边问道:“大哥,我是第一次上洛拜谒天皇陛下和将军殿下,需要注意些什么?”
岛津义久用严厉的眼神示意家臣和护卫们走开,这才对岛津家久说道:“礼仪方面的事情,有你的家老久野元藏教你,按他说的做就是了。从日向乘船到本州,有十几天的时间,你一定能学会。另外,还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办到!”
“大哥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