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在八月二十二日终于赶到了盛京,才进了城门,便见到了策马而来迎接的谢庭。
彼时赵王已经知道了谢庭被晋封成东昌郡王的消息,再加上这个儿子如今已经不再是背着母族谋反罪名活着的那个唯唯诺诺的儿子了,他也就不再跟从前似地吹胡子瞪眼,破天荒的还没等谢庭跪下就已经上前虚扶了他一把,问道:“来的倒早?家中一切事物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吗?”
谢庭恭敬点头,面上始终带着得体却又不亲近的微笑:“都已经准备好了,父王一路还顺利吧,晚宴已经安排妥当了。”
赵王踟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觉得与这个儿子确实没什么话好说,便有些尴尬的看了他一眼,其他的话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就说,便道:“去见过你母亲。”
谢庭目光微动,拱手称是,便去后头隔着车帘给赵王妃请安:“来迟了,请王妃见谅。”语气淡淡的,似乎漫不经心的很。
赵王妃牙齿都几乎给咬碎了,从听见谢庭晋封那一日起,她心中对谢庭的恨就更加严重,巴不得立刻将他杀了一了百了-----郑家当初好歹帮过赵王,可是到如今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反而倒是便宜了陈氏那个贱人的儿子。现在就晋封郡王,成为众皇孙之中第一得意的人,明摆着是皇帝想要打自己还有谢远的脸,都是一个父亲生的,谢庭已经成了郡王了,又是赵王世子
之前赵王总说的把谢庭放在盛京是当个挡箭牌,替谢远当靶子的,可是现在谢庭明显已经不是起靶子的作用了,反倒相反,现在谢庭的身份越加的显贵,而且更加受皇帝喜欢了,皇后对他也甚是亲厚。
连赵王现在提起他也不再跟之前似地嫌恶。似乎还在想着重新拉拢这个儿子了。想到这里,赵王妃实在忍不住冷哼了两声,赵王想的倒是美,却也不想想陈氏是怎么死的。这些年来又是怎么对待谢庭的。
谢庭也不是个傻子,而且当时也是亲眼见过陈氏怎么死的,陈氏满门现在已经证实了是被冤杀的,也就是说赵王确实是造成谢庭这么多年悲惨日子的元凶。赵王究竟是有多厚的脸才会认为这样的深仇大恨会被遗忘,可以遗忘?
听见谢庭隔帘淡淡的问候,心中五味俱全,却仍旧也尽量以最平稳愉悦的语气与他寒暄:“一路安稳的很,你一个人在盛京辛苦了,你弟弟妹妹都念着你呢。”
赵王妃话犹未了。正在赵王妃身后的马车上坐着的咸宁县主听见谢庭的声音,早已经掀开帘子跳了出来,像一阵风一样扑向了谢庭,极开心的唤他:“庭哥哥!”
谢庭被撞的后退了好几步,正想伸手搀扶她。却猛然听见了赵王妃的呵斥声:“咸宁!不得放肆!”似乎很担心自己会对她不利一般,谢庭淡淡的往赵王妃的方向瞥了一眼,才刚伸出的手缓缓的收回去,再低头对着咸宁的时候已经满脸是笑了:“原来妹妹长的这样快,都快是个大姑娘了。”
咸宁县主猛然被赵王妃这一喊,心中很是憋闷,便气呼呼的嘟嘴:“母妃说得等我长大了才能回盛京来。我可听话啦。”说完又朝后边招手:“谢远!你怎么慢吞吞的这么没用?还不快过来见过世子哥哥!”
谢庭微微眯着眼往咸宁身上扫了一眼,有些不确定她这么称呼自己的原因,却转而又放在一旁了-----她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叫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反正也不是一母同胞,反正她的母亲害死了他的母亲,并且鸠占鹊巢的事情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们永远都没有办法成为真正的,如同谢远安与谢锦玉谢锦衣那样的兄妹,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开始疏远,省的日后两边都难过。
谢远果然打马前来问好。他如今也生的玉树临风了,一身绛紫镶边的右荏长袍,头发一总的盘起束起来,较几年前更加沉稳。见了谢庭,他也不下马,只是淡淡的在马上略微颔首,似乎极为难似地唤了一声大哥,便缩回去不言语了,只催着赵王妃的马车往前走。
赵王见诸事齐备了,也就带着人马径直回了赵王府。果然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帖了,晚宴的菜单也异常丰富又符合口味,赵王于是顺口称赞谢庭几句:“不错,果真有长进了。”
谢远抿唇不语,微微勾起嘴角冷笑一声,眼里尽是不屑。他也知道谢庭被封郡王的事情了,同样都是赵王的儿子,也都是皇帝的亲孙子,但是谢庭封了郡王,而自己什么都不是,这算什么?谢庭哪里比自己强了?再加上郑家倒霉了的事,谢远更加认定这中间肯定有谢庭使了什么手段坑陷郑家,于是对谢庭更加深恶痛绝。他本来就恨不得谢庭死而后快,如今又旧仇再添新恨,他更加把谢庭当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咸宁县主已经更衣沐浴完毕,敲进来,听说赵王夸赞谢庭,便笑着附和:“父王说得对,庭哥哥可能干啦。”又瞥了一眼谢远,撒娇着去挽赵王的胳膊:“不过谢远也长进许多,瞧这一路上也把咱们的行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到底是亲兄妹,血缘这种东西是割舍不掉的,小时候对谢远恨得咬牙切齿,对谢庭却又喜欢崇拜的如同亲哥哥一般的咸宁县主,也懂的在父亲面前为自己的亲哥哥邀宠了。
赵王妃心中好受许多,偏头微笑以示开心,嘴里却骂道:“说的什么话?堂堂的男子汉,难道连这等小事做好了也该夸的?也不害臊。”心中却甚是喜欢,想着这成年累月的劝诫总算是有效果的,咸宁如今果真已经清楚了亲哥哥同谢庭的区别在哪里。谢庭受宠,咸宁却也受宠,只要咸宁争气些,多在皇帝面前说说谢远的好处,再多说说谢庭的坏话,日积月累,总能起到点效果的。
赵王果真反去嗔怪赵王妃:“孩子既然做得好了,就该夸。哪里还分大事小事呢?这回阿远的确没叫我操多少心,这一路上我倒是觉得时间过的比以往快了许多,该夸。”
谢庭冷眼看着这一家人上演父子和乐的戏码,心中却并没有一点感觉了。当初对着赵王的时候心中那纠结的情绪全都不见,只有满满的嘲讽。再陈家翻案了之后,仍旧对陈家众人没有一句对不起,没有一点愧疚的赵王,逼死了陈氏也当作没有发生过的赵王还有赵王妃郑氏,都不值得他再动一点点的感情,连恨也没有资格。
因为总有一日,他们会因为陈家的事情付出同等甚至加倍的代价。郑氏现在还能笑的这么开心,是不是说明郑家的事情对她的打击并不大?不过倒也是,做了夫妻这么多年,肯定一起干了不少坏事,赵王哪敢因为郑家出事就抛弃已经为他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的郑氏?不过郑氏迟早会笑不出来的,因为她迟早会体会到,郑家出事不是结局,而是她悲惨生活的开始。
等父慈子孝的戏码演够了,赵王终于发现一直呆在一旁不发一言的谢庭来,不由得有些尴尬:“这么大了还跟孝子似地胡闹撒娇,像什么话?还不学学你们哥哥才是!”
谢庭只好又谦虚一番,再将赵王恭维了一番,才得以安安稳稳的度过这场晚宴。
赵王妃瞧着嘴角总挂着微笑、又长得越来越像陈氏的谢庭,不由得连饭都吃不下,只应景似地胡乱吃了一些便停著不吃了。
其余诸人也就都吃不下,赵王还打算再找谢庭谈一谈话,便留他:“你与我来一趟。”
等进了书房,赵王背着手站在窗前,斟酌了一番,似乎是在试探谢庭:“陈家的事情我知道了,这回你能不因为郑家陷害陈家的事情迁怒你母亲,我很欣慰。”
这么不要脸的话,赵王是怎么说的这么心安理得的?郑家陷害陈家?陷害陈家的的确有郑家的份,但是最后是谁动的手?难道不是面前这位道貌岸然的赵王?
迁怒郑氏?这可不仅仅是迁怒不迁怒这么简单的事情,他当然不迁怒郑氏,他从头到尾都想要郑氏的命来给母亲陪葬?母亲?郑氏是谁母亲,是谢远的,是咸宁跟绢衣的,偏偏不是他的,就凭郑氏,也配抢陈氏的位子?
心中对赵王的行为齿冷不已,但是面上谢庭却仍旧没有表现出来,似乎也当作以前的欺凌还有鄙薄跟虐待都不存在,恭敬的低头:“父王言中了,儿子并不敢这么想。”
赵王听见满意的回答,心中踏实许多,就回头瞧他-----谢庭正站在书案后头,烛光映照在他脸上,模糊了表情。
话说到这份上了,赵王原先准备的一腔义正言辞的教训就都没了用武之地,他总觉得哪里不对,谢庭的反应太奇怪了,可是他却又找不到任何不对的地方,只好蹙眉盯着谢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