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碰撞 (四 下)
这个人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张松龄心里也是微微吃了一惊。但遭受了那么场生离死别之后的他。此刻精神早已坚韧到了几乎水火不侵的地步。脸上和眼睛里半点儿波澜都沒显 现出來。只是微笑着向所谓的特使先生点了点头。就把目光收了回來。
短短一瞬间。张松龄眼睛收集到的信息已经足够多。老。瘦。因为长时间动脑子算计人。导致头发白了五分之四以上。虽然梳理得很整齐却缺乏光泽。盖在头发下脑门也生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好像一颗枯树的皮。唯独看起來还有些生机的是此人的眼睛。几乎是纯黑色。深邃而惆怅。
张松龄翻遍自己的脑海。也沒翻出这样一双眼睛。更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过这样一位老人。但老者眼里刚才一闪而逝的泪光。却令他在心里对此人生出一丝亲近之意。就像对着一名老街坊一般。礼貌而又温和。
“这是张玄策。我的救命恩人。十几天月前我带着荷叶、青莲她们几个出门兜风。不小心遇到了几个白俄。被他们追杀了一路。多亏张先生和阿尔斯楞两个仗义援手。才得以平安回家。”斯琴笑呵呵地走到张松龄和特使中间。以此间主人身份替双方做介绍。“这位是敖汉左旗扎嘎尔王爷的特使。按辈分。我得管扎嘎尔王爷叫一声伯父。所以他专门派了个特使來祝贺我这个远房侄女的生日。”
“幸会。幸会。”被介绍到的双方客客气气地互相拱手见礼。心中的疑惑却是更多。
斯琴经历的风浪少。观察力不是很强悍。看不出张松龄和特使两个的笑容其实都不是很自然。将手向阎福泉伸了伸。继续笑着介绍:“这位是黑石县的保安队长阎福泉。阎君。为人最是热心。恩公在城里头如果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尽管去找他。“
“久仰。久仰。”张松龄装作第一次见到此人的模样。热情地拱手。
阎福泉偷偷地看了一眼他的手背和手掌边缘。笑呵呵地以礼相还。“幸会。幸会。阎某枉为黑石县的保安队长。却不知道治下居然出了这样一位见义勇为者的少年英雄。真是糊涂得到了家。张兄弟改天如果有空。务必请往县城里走一趟。阎某将在城中最好的饭馆摆上酒席。感谢你出手为民除害。”
话说得虽然客气。他的手却始终不离腰周围半尺远的地方。以便万一有个风吹草动。随时能拔出枪來自保。
张松龄有点儿瞧不起对方这种谨小慎微的做派。嘴角向上挑了挑。笑着回应。“好说。好说。等那达慕大会结束之后。我一定会去登门拜访阎队长。希望届时阎队长别忘记了我这张黑面孔。”
“哪能呢。瞧你说的。就跟我多不仗义似的。”阎福泉心里暗暗叫苦。嘴巴上却依旧甜得如同抹满了蜂蜜。十多天前正是入云龙和那个军统特工联手杀掉朱县长。然后逃之夭夭的日子。而保安队在追缉这两个人的途中。也的确在草丛里发现了几具被狼咬过的白俄人残骸。把这些消息跟斯琴刚才话两项对证。眼前这位张玄策的真正身份立刻清晰得如秃头上的虱子。
但是阎福泉却沒勇气将秘密当众戳破。此人与斯琴郡主有救命之恩。沒离开乌旗叶特右旗的地盘之前。谁动了他便等于主动找斯琴郡主的麻烦。万一把郡主殿下给惹毛了。恐怕他阎福泉有三个脑袋也不够砍。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位小胖子枪法好得出奇。两百米内几乎弹无虚发。万一抓他不住。反到被他给惦记上。阎福泉下半辈子。恐怕每次出门都相当于上了一回刑场。
聪明人不主动给自己找麻烦。特别是这个麻烦有可能致命的情况下。更是要敬而远之。本着惹不起就躲的原则。阎福泉决定揣着明白继续装糊涂。咧开嘴巴跟张松龄拼命套近乎。三句话当中两句是恭维。就是绝口不往前几天的战事上提。
既然阎福泉如此知趣。张松龄也不主动挑起事端。一边入座。一边心照不宣地跟阎福泉聊着。从老廖嘴里学來的那些沒营养的话。笑呵呵地说个不停。始终在手心里头暗捏了一把汗的斯琴见两位客人都很给自己面子。悄悄地松了口气。刚想帮着几名得力部属组织下一场比赛。却看见乌恩拎着一个信封。再度慌慌张张地跑了过來。
“有怎么了。你就不能沉稳一些么?。”不满意乌恩三番五次在客人面前丢自己的脸。斯琴皱了下眉头。沉声追问。
她是已故老王爷的唯一掌上明珠。虽然名义上只是个郡主。实际上在最近几年行使的却是乌旗叶特右旗女王的权力。长时间高高在上。稍不留神。一股隐藏得很深的王霸之气便喷涌而出。
管军梅林乌恩被质问得心里打了个突。赶紧放缓了脚步。躬身回应。“启禀郡主。白音王爷说。他想临时更改一下摔跤比赛的规则。让比赛的节奏更激烈一些。也更热闹一些。这是他刚刚写好的建议。想请郡主仔细看一下。”
“多事。”斯琴劈手接过信封。非常不满地回应。“前年在他的地盘上。大伙合力举办那达慕。怎么沒见他更改规则。噢。等轮到我这里。就开始指手画脚了。”
乌恩被骂得脑门上见汗。半弓身体。喃喃回应。“我也觉得他的要求很过分。但他说。郡主可以把这份建议也给特使先生、张先生和入云龙看看。相信三位贵客看了之后。会对他的提议感兴趣。”
“他人呢。怎么不当面跟我说。反而托你过來当传声筒。。”斯琴根本不想接受白音的提议。将信封按在桌面上。冷着脸问。
“他下去准备东西了。他跟我说。愿意拿那匹火龙驹和二十根金条。作为获胜者的奖品。”乌恩又擦了把汗。继续低声补充。
“啪。”斯琴气得脸色煞白。用力猛拍桌案。“一匹火龙驹和二十根金条。真是好大的手笔啊。但是。乌恩梅林。你不觉得你今天管的事情太多了么。不用再说了。比赛立刻开始。所有规则不变。”
“殿下息怒。”乌恩双膝一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乌恩绝不会出卖殿下。但乌恩更不敢愧对老王爷的嘱托。”
郡主殿下可能喜欢的人是入云龙。他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來。但乌恩和其余几位肱骨老臣却不敢让郡主殿下由着性子胡闹。且不说入云龙的血统低贱。根本配不上斯琴。光是他跟日本人之间的私人恩怨。就足以给乌旗叶特右旗带來灭顶之灾。
所以尽管知道自己如此维护白音。会令斯琴郡主非常生气。乌恩还是决定冒险一试。这并不违背他在老王爷灵前发下的誓言。尽心保护王爷的家业和唯一的女儿。就应该包括阻止斯琴把右旗往绝路上带。哪怕为此引起斯琴的误会。进而导致自己被驱逐出旗。也在所不惜。
“怎么了。哎呦。什么事情让表妹发这么大的火啊。。”还沒等斯琴继续发作。一个酸酸的声音在观礼台下响起。换了一身便装的白音小王爷迈着四方步。满面春风了走了上來。
“什么事情你自己明白。”斯琴狠狠瞪了她一眼。面沉似水。转过头。又对着乌恩怒斥。“你下去休息吧。把手头上的所有差事都交给苏德。我这个月不想再看到你。”
“是。乌恩知错了。请郡主殿下息怒。”被剥夺了全部差事的乌恩委委屈屈地站起來。倒退着走下了观礼台。
“原來是为了我先前的提议啊。”白音已经豁出去了要放手一搏。便不在乎什么颜面不颜面。“表妹何不看看再说呢。。我只是想给大伙增添点儿乐子而已。说不定这位张先生。还有那个躲在人群里至今都不露面儿入云龙。也巴不得多一点儿新鲜玩法呢。”
“你到底想怎么样。。”斯琴长身而起。对白音怒目而视。“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咱们两个八字不合。你又不是找不到别的女人。何必老死缠着我不放。”
“我只是不放心表妹的眼力而已。”白音后退半步。盯着张松龄的眼睛。大声冷笑。“藏头露尾。有什么手段都不敢使到明处來。这种人。又怎配得起咱漠东草原上的明珠。”
眼看着他们两个就要发生肢体冲突。阎福泉和特使先生两个赶紧起身打圆场。“郡主殿下息怒。白音小王爷也少说两句。不就是个玩么。以往的摔跤比赛咱们看得多了。偶尔换个玩法也未尝不可啊。反正只要规则公平。也未必谁就能提前预订下输赢。”
“是啊!只要规则公平。谁输谁赢还未必能确定呢。”张松龄虽然猜不到白音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惧跟他直接较量。笑了笑。淡然附和。
既然救命恩人和长辈的特使都发了话。斯琴也不好不给他们面子。强压心头怒火。冷笑着撇嘴。“他能出什么好主意。还不是想露个脸。把赛马时失掉的风头给夺回去。哼。挺大个男人。心眼还沒针鼻大。。”
话虽然这么说。她终究将信打开了。匆匆扫了几眼。然后给张松龄等人传阅。信上的内容的确如乌恩先前汇报的那样。只是建议给接下來的摔跤比赛增添一些乐趣。但是字里行间表现出來的口气。却是骄傲得不可一世。仿佛看到信的人如果不肯答应他的要求。就是怕了他一般。
“原來是封战书啊。”在座当中年龄最大的是王爷特使。第一个把信看完。摇摇头。脸上的笑容很是令人玩味。“张先生。这事儿我跟阎队长不好做决定。人家是冲着你和那个入云龙來的。怎么样。你有兴趣接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