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戎机 (二 上)
骑着鬼子送的东洋大白马。拎着鬼子造的三八大盖儿枪。美滋滋哼着山西小调。张松龄心里头好生惬意。
当然。如果能把背后那群“苍蝇”也顺手拍死。今天的战斗就更完美了。但这个愿望看起來难度却有点儿大。那伙阴魂不散一路尾随着他的鬼子兵非常狡猾。即便追得最近时。也跟他保持着五六百米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张松龄的用盒子炮的威胁基本等同于无。而马背上用三八步枪射击。却是他尚未掌握的“超级”技能。准头还不到平时卧姿射击的一成。每每冲着追兵的脑袋开火。到最后子弹却钻进了鬼子脚下的草地中。除了让战马哆嗦几下之外。起不到任何威慑作用。
盒子炮的射程不够。三八枪又不适合在马背上射击。想将追兵干掉。剩下的唯一选择就只能是掉头冲过去。用马刀來决定胜负。可惜张松龄沒有三头六臂。也非金刚不坏之身。以单人独骑同时和十二名鬼子拼刀。这种纯粹找死的事情他肯定不会去做。况且身背后那伙追兵也绝对不会给他炫耀个人勇武的机会。每当他将大白马的速度放慢。小鬼子们就立刻拉紧各自手中的缰绳。严阵以待。仿佛张松龄真的是传说中的绝世猛将。能在千军万马中杀个七进七出一般。
好几次张松龄被追得心烦。干脆催动白马将追兵甩了个无影无踪。可当他再度停下让战马恢复体力的之后。鬼子兵们就踩着草地上的马蹄印儿顽强的缠了上來。依旧是将双方的距离保持在五百米之外。既不想冲上前围攻他。也不愿挨他的冷枪。仿佛试图跟他永远象目前这样和平共处下去一般。极力避免任何战斗的发生。
东洋大白马短途冲刺能力强。鬼子胯下的改良品种蒙古马耐力非同一般。在双方的坐骑各占优势的情况下。想将鬼子兵们甩掉。对张松龄來说非常困难。接连试了三四次。他都沒能如愿以偿。索性不再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慢悠悠地“领”着鬼子兵们在草原上看起了风景。
临时推举了酒井伍长为首领的鬼子兵们。仿佛正巴不得张松龄这么做。也非常“默契”地放松了马缰绳。跟在五百米之外举着脑袋四下张望。
讨伐喇嘛沟游击队的事情。有大部队和临时征召來的马贼们去做就足够了。无需他们这些底层小兵再过去分功劳。况且决胜弹那玩意儿。发射出去之后。毒烟的扩散方向就不再受任何人控制。一旦风向突变。将毒烟倒着向发射者这边吹过來。那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轻者双目失明。重者全身溃烂而死。根本沒有任何解药可觅。与其回去冒那个险。还不如继续跟前方的中国狙击手在草原上兜圈子。反正推迟归队的借口早就被酒井前辈想好了。‘为了阻止那个中国狙击手悄悄地绕回去向大部队打冷枪。’毕竟对方本领过人。在三百米的距离上几乎是百发百中。如果任由此人肆无忌惮地自由发挥。下一枪说不好就要瞄准藤田长官的脑袋。那样的话。这场声势浩大的讨伐战就要终结于一次狙杀。孰重孰轻。相信藤田长官能判断清楚。
双方在旷野里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从上午纠缠到了中午。又从中午纠缠到了傍晚。眼见着天色慢慢变暗。张松龄口中的小调嘎然而止。必须跟追兵做个了断了。否则。拖得时间越长。形势对他越是不利。毕竟对方有十二个人。可以轮换着睡觉。而他这边只有单人独骑。万一不小心打了个盹。肯定沒机会再次醒來。身后的这伙鬼子兵们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地摸上前砍上几刀。就可以给白天的追逐战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沒等他决定用什么方式了断。鬼子兵们已经迅速做出了反应。十二个人齐齐勒住战马。端起枪。随时准备迎接來自对面的冲锋。
听到身背后的马蹄声再度中断。张松龄忍不住哑然失笑。干脆将马头拨转回來。冲着严阵以待的鬼子兵们举了举手中三八枪。大声喊道:“你们几个到底要干什么。想战就战。不想战。就赶紧滚蛋。别跟个发春娘们似的老缠着我。”
虽然听不太懂张松龄在说什么。鬼子兵们却相信那不会是恭维话。羞愤地瞪起眼睛。将目光一起转向酒井伍长。所有耻辱都是伍长的荒唐提议带來的。当然必须他來决定如何了结。假如双方必须交战的话。当然也是伍长阁下冲在最前头。替所有人挡住狙击手射出的子弹。
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酒井伍长避无可避。想了想。将手搭在嘴边。用带着东北口音的汉语回应。“喂。是张先生吧。您还记得我么。我叫酒井高明。一个多月前。您和入云龙前辈打劫车队。当时负责押车的弟兄就归我带领。先生的枪法。让我开眼地大大。即便帝国最优秀的士兵。跟您比起來。也大大地不如。”
日本人说话喜欢绕圈子。即便是抗议信。也会以一大堆废话作为开头。张松龄很难理解鬼子的说话方式。想了好一阵儿。才明白对方是在跟自己套近乎。愣了愣。大声喊道:“酒井先生过奖了。我的枪法也就是打打四百米内的目标。再远能未必能打得准。想跟我聊天的话。你不妨走得再近一些。免得咱俩一直扯着嗓子喊來喊去。”
“不是过奖。不是过奖。”兵油子酒井高明连连摆手。“张先生的枪法真的好。如果张先生肯跟我面对面谈谈的话。能不能将三八枪先挂起來。。”
“你们那边先收起枪。”明知道对方战意不强。张松龄依旧不敢放松警惕。稍作犹豫之后。大声回应。
“放下枪。放下枪。”酒井高明立刻转过头。冲着自己的临时部属们命令。“张先生是个有信誉的人。跟他好好淡谈。对大家都有好处。”
丢人已经丢到了如此地步。鬼子兵们也不再拿捏诸如帝国武士荣誉之类的狗屁问題。纷纷将骑铳收到马鞍侧。静待酒井高明的下一步发挥。
之所以这样做。不是他们特别好说话。而是因为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毕竟张松龄的枪法如何都是他们亲眼所见。倘若双方动起手來。他们这边即便能凭借绝对的人数优势将张松龄堆死。自己也得付出好几条性命为代价。谁也不愿意赌被狙击手拉着陪葬的人不会是自己。所以还不如由酒井伍长出面去跟他谈谈。反正过后只要大伙不说出去。就沒人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到鬼子兵们都收起了枪。张松龄也把三八大盖儿挂回了马鞍之下。催动坐骑向对面走了几步。继续大声质问。“枪收起來了。。想怎么解决今天的事情。你们尽管派个代表出來跟我说。”
“我这就出來。这就出來。”兵油子酒井高明举着双手催动坐骑。缓缓向张松龄靠近。当双方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三百米上下时。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继续向前了。拉紧战马的缰绳。赔着笑脸说道:“张先生的枪法厉害。但毕竟只有一个人。我们这边却有十二条枪……”
一听这话。张松龄就勃然大怒。竖起眼睛。厉声打断。“那又怎么样。有本事你们就别躲那么远。”
“不要误会。不要误会。”酒井高明吓得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劝张先生投降。我是想说。咱们能不能和平共处一段时间。你不要试图杀死我们。我们也不试图偷袭你。咱们就像白天时一样。各走各的。就当谁都沒发现谁。”
“你说什么。”张松龄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从七七事变开始到现在。他前前后后也算见过不少鬼子了。但是从沒有一个鬼子。象眼前这位酒井高明一样另类。居然想跟他合伙唱一场双簧。虽然在几个小时之前。张松龄还在此人的眼皮底下。击杀了此人的顶头上司。
大约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提议足够“大胆”。酒井高明红着脸。将声音压得极低。“张先生冒险狙击我们。是为了拖延时间。给游击队创造转移机会。我们追杀张先生。是为了向上头交差。避免成为他的出气筒。如今你我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沒必要非得。非得拼个鱼死网破。不如。不如…….”
“不如各走各的。谁也不招惹谁。”张松龄终于理解了对方的古怪思维。瞪圆了眼睛。大声回应。
“对。就是这样。”酒井高明在马背上连连鞠躬。仿佛唯恐张松龄反悔一般。“张先生非常聪明。比我见到的任何中国人都聪明。咱们之间沒必要拼命。真的沒有必要。您只管走您的。我们就在后边跟着。不打扰您做任何事情。等明天中午之后。这个约定就可以结束。”
“然后呢。”张松龄从沒做过这种交易。皱着眉头追问。
“然后。当然是各奔东西。”酒井高明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看了看张松龄迷惑的表情。赶紧又笑着补充。“如果张先生肯跟我交个朋友的话。酒井会觉得非常荣幸。咱们两个可以悄悄的交往。你有什么急需的东西。可以找我帮忙买。我有什么需求。也可以拜托张先生。互利互惠。谁也不欺骗谁。谁也不欺骗谁。”(注1)
注1:并非所有鬼子兵都受了武士道精神的熏陶。在侵华日军当中。特别是日军的地方留守部队里头。还有很多不愿意打仗的兵油子。抗战初期。这些兵油子的表现还不太大胆。到了1943年之后。随着对战争结果的悲观失望。很多兵油子公然开始与八路军游击队勾搭。用武器弹药换猪肉、蔬菜來改善伙食。他们的上司发现后。怕挨自己人的冷枪。也不敢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