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开始,落日终结。
兵败如山倒,柏璜下令收拢全部兵,从东城门撤出韶广,向东而去。
“好像是去虞阳的方向。”被挟持着同行的大臣中,那些年轻的臣子聚拢到一起讨论着。
虽然是挟持,但是柏璜给他们的待遇还是不错的,让他们骑马,也可以坐车,除了几个体弱的老臣,几乎所有臣子都选择了骑马。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作为年轻臣子当中的佼佼者,庄华就带着柏月一起坐了马车。
一来长途赶路带着柏月骑马不方便,二来庄华要保持体力。
年轻臣子们讨论的去向问题,庄华猜想,柏璜大概是要釜底抽薪,直端虞阳王的老巢,以此获得喘息的机会,最好的结果是可以再次具备一争王位的实力,不好的结果也可以裂土封侯,自成一家。
只是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庄华并不看好柏璜的东行之路。
柏璜原本并无兵权,只有太子府私兵两千,现在手里的军队是临时改编凑起来的,这次守城失败,这个原因恐怕占了很大的分量,想把这些军队完全变成他自己的,需要的时间恐怕不短。
此番如此伧惶的撤军,造成军心涣散。庄华掀开车帘看着车外垂头丧气赶路的兵卒,微微摇头,放下了车帘。
柏璜的本事都是朝堂上的,并不适合领兵,他此时撤退保留实力看上去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可别忘了,他领的兵可都是临时改编的,本来就兵将之间默契欠佳,一个新领兵的将领如果不能在一开始领军时,就使领下军队信服,恐怕以后要再收服军心就难了。
很多时候,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如果能取得一个小小的胜利,军队的士气都不可能这么低,可惜,一个胜利都没有,就撤退了。
庄华可以想象,如果追兵赶了上来,这支丧失了士气的军队得有多么不堪一击。
所以,一旦追兵赶来,无论是哪一方的,作为战斗力几乎没有的文职人员,在混战打起来的时候赶紧逃命是首要的事情,何况她还带着一个孩子。
头顶的月亮越升越高,但是柏璜一点停军休息的意思也没有,反而下令不许点火把,加速行军。
没有一丝光亮的队伍野外行军的速度自然会慢,上令再怎么催,也不会改变这种状况。
庄华坐在马车里也感觉到速度慢了下来,这种时刻,自然是偷袭的最好时机。
柏璜屡出昏招,难道都没人提醒他吗?
答案自然是没有。他手下的那些将领也同柏璜一样,都是纸上谈兵的菜鸟,自然没什么行军经验,兵书将策略将战阵,总不会连怎么行军赶路都写吧,这全得靠将领的经验。
所以通常军中的指挥人员构成都是以老带新,这样等老的将领退下来了,年轻的将领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至于禁军中原有的将领为何不提醒柏璜……呵呵,白天的时候那个禁军是怎么丢的脑袋大家可还历历在目,说真话,有掉脑袋的风险呐!
就这样,将帅离心,兵不识将,这支问题重重的队伍终于停下来了。
“殿下,斥候来报,追兵拒我军还有三十里。”一名裨将过去柏璜面前禀报。
柏璜思虑片刻,立即下令:“传令三军,停军列阵,准备迎敌。”
命令传到庄华这里,作为一个有些超越时代眼光的穿越人士,庄华突然有点欣慰的感觉,这孩子,总算明白一回。
与其继续逃,不如背水一战。
庄华小声叫醒睡着了的柏月,要准备逃跑了。
柏月彻底清醒了之后,庄华嘱咐了一番,“公主,一会儿你要很紧我,我说什么公主照做就好。”
柏月紧张的拽着庄华的袖子,两条秀气的小眉毛皱在一起,“山哥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庄华让柏月看着她的眼睛,十分坚定的说:“公主相信臣吗?”
柏月连连点头,“信!”
庄华露出一个轻轻的笑容,“那么,不如公主就把这当成一场游戏,千军万马为公主作陪。”
柏月被庄华难有的笑容感染了,小小的心里升起一股豪情,让她勇气盈满了心田,大姐不也常常说,身为公主,就要挺直了脊梁,面对一切,因为,她是大肇的公主!
“好!”柏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千军万马为她游戏作陪,可不是每个公主能经历的。
远远地,一条火把长龙见首无尾,快速地朝着这边走来。
庄华拉着柏月的手,下了马车,定定地看着那条越来越近的火把长龙。
她的右手拉着柏月,戴着手套的左手握着一直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用里衣扯下来的布条牢牢地将刀柄和手紧紧地绑扎在一起。
此情此景,庄华想到了一件许久之前,在蓟山,被赤骁骑营救的那一晚。
近了,近了。
一面烈烈飘扬的玄色旗帜,上面暗红色的图腾狰狞威武,如同这支黑色铁骑。
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惊呼出了这支黑色铁骑的名字。
赤骁骑!!!
是璋梁王的赤骁骑,从它诞生之日起,镇压戎狄不敢进犯肇国北境一步,这也是肇王不能轻易动摇柏缇的主要原因,甚至不惜对敌国给予戎狄资助的事情睁只眼闭只眼,就是想要打压这支铁骑。
为首之人跨坐黑色健马,冷峻的面孔映照在火光中,一抬手,全军停住,前后不差一刻,而且军容整齐划一,丝毫不见反应不及的慌乱,就这一幕,柏璜心下一凉。
本来柏璜打算一鼓作气先发制人,冲散敌军阵型,可是对上的是赤骁骑,还是柏缇亲自领兵的赤骁骑,柏璜没有丝毫胜算。
在柏缇出现的这一刻,很多事情柏璜已经明了了,柏项从北境的回军,还有白日里守城之战的兵败。
战,还是……他似乎没有选择了。
出乎意料的是,赤骁骑只是停在原地变不再前进,柏缇缓缓地提马上前,低沉的声线响起,明明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禁军,以及城卫军,凡知返者,罚饷半年,其余过错既往不咎。”
这一下子,柏璜这边的军队人心动摇了。
这些兵卒没文化是真的,但不代表他们傻,这场太子和四皇子内讧完全是人家王室的家事,与国无关,现在太子输了,他们继续跟下去前途堪忧啊。
但是,虽然人心蠢蠢欲动,却并无一人行动,依旧紧握手中兵刃。
肇国以强兵称雄,这也是所有肇国人为之骄傲的,主将未下命令便不战而降,这是肇国开国以来就没有的事儿,就算有,也不可能出现在镇守帝都的城卫军和禁军身上,绝不!
庄华真的有些感动了,被这群坚守的军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勇士也。
柏缇并不意外,回头看了一眼随军而来的一名内侍总管,内侍总管连忙下了马,走到柏缇旁边,解下身后的包袱,竟然是一卷圣旨。
“禁军统领李强,张为,平克……城卫军将军葛冲,接旨!”
内侍总管这些将领都是认识的,他来宣旨没人怀疑,于是这些被叫到的人全都下马出列,在阵前跪成一排,齐道:“喏。”
“传旨之时,即刻领军返城,不得有误。”念完,内侍总管把圣旨递给了平时相熟的一位禁军统领。
那位统领接过来与其他将领一起借着火光又看了一遍,“不似作伪。”
众将眼神交流,而后领旨谢恩,“臣等领旨!”
先有璋梁王的保证,又有了肇王的圣旨,再不走就是忤逆犯上了。
柏璜本来看到对上的军队是柏缇亲自领兵的赤骁骑心就凉了半截,现在只能破釜沉舟了。
柏璜对身旁的裨将低声道:“太子府兵,立即向东撤离。”
“喏。”
本来太子府兵就在队伍最后头,这下趁着禁军和城卫军的撤离,他们的离去一点也不显眼。
不过,那些被太子府兵控制的大臣们会配合吗?
当然不。
“太子殿下要带臣等去往何处?”不知是哪位大臣中气十足的一声高喊,甚至盖过了兵马调动的声响,让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到这里了。
“走!”柏璜一声令下,两千府兵挟持着群臣车马齐发。
庄华早就偷偷地割断了马车套在马身上的车套,她一把把柏月扶上马,挥刀逼退了抓她二人的兵卒。
其他大臣见此也通通反抗起来,一下子,府兵的队伍全都乱了。
正在整军的禁军和城卫军面面相觑,一时愣在了原地,而有了他们的阻隔,赤骁骑一时也过不来,场面相当混乱。
庄华紧接着自己也上了马,坐在柏月身后狠狠一夹马腹,朝着人少的方向策马而去。
不怕流氓会打架,就怕流氓有文化,有文化的人耍流氓,比流氓还可怕。
一群平日里居移体养移气的臣子打起架来丝毫不含糊,反而府兵因为一时不查,受了损失。
几个精通武艺剑术的大臣夺了府兵的剑就和府兵厮杀一团,身手不好的就跟在后面,渐渐地,竟然配合出了默契!
庄华误打误撞的驭马和大司马等人走到了一处,心里一囧,自己竟然混到了老年组里。
大司马符础一手高超剑术,打的围上来的府兵纷纷狼狈不堪,看到庄华过来,招呼一声:“年轻人,到老夫身后来!”然后剑招一变,剑锋一转,一名府兵身首异处,好不血腥。
“……哦!”庄华的身体动作比脑子快,提马就跑到了符础身后。
庄华这才发现,这群平时里慢吞吞的老臣们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战绩明显比年轻人那边要好。
老当益壮!
这时,赤骁骑已经绕了过来,柏璜一看不好,喝道:“带走能带走的人!走!”说完,他自己马鞭一扬,提马就走。
庄华不知道自己点为什么这么背,好好的坐在马上都会被人揪走。
即使这样,她还是惦记着柏月,冲着符础喊:“司马大人!招呼好柏月公主!!”
符础也是一头火,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把人虏走,真当他老了不成?!
刚要打马去追,一马当先跑过来的柏缇横马拦住他,道:“老师,您得留下,这还有一堆乱摊子等着您收拾。”
符础脸色难看的说道:“你可一定要把没头发的山庭小子救回来。”
柏缇点头,转头道:“赤骁骑听令,两千人跟我走,其余听从司马大人调遣,不服令者,军法处置!”
柏缇带着两千赤骁骑去追柏璜了,符础老大人脸色黑黑的指挥着赤骁骑收拾战场,维持禁军和城卫军的整军秩序。
柏月被内侍总管抱下马来,就跑去找符础,可怜兮兮的道:“司马大人,山哥哥不会有事吧?不会有事吧?”
符础对小女孩的耐心显然比对军队的耐心好,他蹲下来和蔼的说:“他不会有事,一定会平安回来。”
柏月依旧愁眉不展,转身看着庄华被虏走的方向,喃喃自语:“山哥哥,你可一定要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