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夜晚总是伴随着习习海风,若是盛夏,定然是使人身心舒畅的,但是,现在正是一年之末,正逢寒冬,即使海上不下雪,但是不代表天气就不冷。
于是某个被吊在船外已醒来多时的倒霉鬼,浑身被绑的跟一颗粽子似的,嘴巴里还塞着不知道原来是作为什么用途的布团,满眼惊恐地随着海风的吹拂摇来晃去,瑟瑟发抖,仿佛下一刻就会掉进此时看上去如同一片黑墨一样的冰冷海水里。
他只希望绳子把他绑得牢一点,绳结系得紧一点,别让他掉下去。在此前,他曾亲眼见过被水匪丢进海里的一个人被一条长着满口尖利巨齿的大鱼一口咬住身体拖进了深深的水面下,只留一抹血红,不一会儿,这一点血色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人就仿佛从来没存在一样,明明,前一刻他们还在一起相互冷嘲暗讽、互相使绊。
那段记忆对他绝不算好,但同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条船上,无处辩理,什么也没有活着重要,因为除了这条命,他们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那个被鱼吃掉的人只是因为说了一句埋怨的话得罪了一个水匪,就被丢进海里了,而且无人施以援手,水匪们还在甚至打赌,猜他能坚持多长时间才被会被吃人的,水匪们称之为蛟鲨的大鱼拖走,但是水匪们没一个赢了,因为那个人被投下海还来不及说一句整话就被那条大鱼拖走了。
他很后悔,为什么白天要因为一时意气捉弄那个年轻人,可是现在后悔有用吗?不、不、有用!那个年轻人的同伙没有把他扔进海里就说明还有缓和的余地!
他激动起来,只要不把他扔进海里,让他做什么都行!
忽然,他感觉到有人在往上提吊住他的绳子,不过四五下,他就被提上了甲板,被人毫不留情的摔在甲板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他顾不得身上还被捆绑着,嘴里还塞着布团,拱起身子跪在地上也不看前面有没有人就连连磕头,脑门与木制的甲板接触发出“咚咚”的响声,可见他磕得有多用力。
“不想死就停下你寻死的举动。”年轻人清朗冷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了他一跳,也让他想起来这是在水匪的船上,万一动静太大引来水匪就完了。于是他头昏脑胀的跪起来,笨拙的转身,面向年轻人,频频哈腰讨饶。
戚缙面无表情的打量着面前卑躬屈膝毫无尊严可言的人,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个样子,只是自己与他不同的是,自己胜负仇恨不敢早死,他则是为了活着,要不是遇到庄华,恐怕活着对自己而言就真的一点乐趣也没有了吧。戚缙探视的目光让跪在地上的人出了一身冷汗,直到他快要发抖了,戚缙才说了第二句话:“为我做一件事,下船之后送你一个百姓户籍,五百金,良田百亩。”
也许是戚缙的话太直白让他反应不及,或是这一份奖励太过惊喜而让他呆怔住了,总之,戚缙眼里,面前跪着的人瞪大了细长的眯缝眼,一动不动的跪在那像根木头桩子,样子显得可笑极了。
戚缙也不着急他的回答,极有耐心的等待他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凉风吹过,那人使劲的点着头,眼睛里满是惊喜的光芒。戚缙的条件对她来说太诱人了,光是百姓籍就足以使他为之卖命了,更别说还有那么丰厚的附加条件!一个浑浑噩噩的人一旦抓住一点希望的光芒,就会死死攥住,即使死也不放手。
戚缙见他点头了,走过去抽出靴子里别着的匕首,割断了他身上的绳子,“你叫什么?”
“小的名叫勾,公子随意称呼就是。”勾摆脱了绳索扔了嘴里的布团,再次跪在迄今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道。
戚缙收了匕首,冰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知道为何我会选中你?”
勾道:“小的不敢妄自揣测公子之意。”
戚缙勾了勾唇角,“因为你机灵,因为你胆小,因为你是个小人。记住了吗?”
勾立即心领神会,“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机灵胆小的小人,不管这个勾是个什么样的人,戚缙说了,他就必须是这样的,而且这跟勾本性很相近,装起来并不困难。唯一一点不同就是胆小吧,赶在水匪眼底下耍花招,还敢这么干脆地答应戚缙的差遣,怎么也不像个胆小的人。惜命不等同于胆小,胆小的人未必怕死。
戚缙不怕勾会反水倒打一耙,没有戚缙的利用,他一文不名,如果他想靠着出卖戚缙来博得水匪的好感,那就太可笑了,一个为了自身利益会出卖前主的人谁会信任他,而且,水匪给他的不会比戚缙的允诺更多,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不答应恐怕戚缙会马上把他丢进海里。
至于戚缙会不会实现今日的允诺,这不是够该考虑的是,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一套见解,戚缙说“下船之后”,那么就说明这艘船上定会发生一场变故,期待水匪会保护他们这些俘虏,做梦!还不如一早就向水匪的对立方投诚,不论输赢,至少那是自己希望的,戚缙允诺的那些东西对于勾来说不是最后的结果,而是一条引燃他心底想要反抗现状的火的引线。
戚缙知道自己找对人了,挥手道:“起来吧。”然后问道:“你对这条船的了解有多少?”
勾起身回答:“出了没进过上面的船楼,这条船上的边边角角小的都一清二楚。”谄媚的语气当中不乏炫耀之意,他是第一波被掳上船的人之中的一个,他的原主人在反抗之时被水匪杀了,同行的仆役也没剩几个,他是剩下的人当中地位最高的一个,他会来事、识眼色,水匪们对他很满意,故而他可以去的地方就比别人多太多了。
戚缙眼中闪过异色,他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竟有如此收获,于是从怀里拿出一张绢帛和一个碳条,递给勾,说:“把你知道的地方都画出来,尽量详细。”
以碳条绘图是曾用过的,戚缙混进今天在悦丘手下被俘的下人的帮助下混进俘虏堆里,第一件事就是绘制这艘船的构图,故而随身都带着工具,既然勾知道这艘船的详细情况,戚缙就把这项任务交给他了,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戚缙已经决定用勾来做事,就会以予他一定信任。
勾连忙接过戚缙递过来的东西,连声答应:“小的明日一早就会给公子一幅详细的图。”
戚缙点点头,又递给勾一颗拇指指甲大的蜡丸,说:“有机会把这个蜡丸递给船上一个身形消瘦,左手戴着手套,短发齐耳的公子,我不知道他在哪,所以需要你去找,若是在明天日落还递不出去,就把它毁了扔进海里,都记住了吗?”
勾字句不落的把戚缙说的话记得牢牢的,点头答道:“小的记住了,小的办事公子放心吧!”
戚缙没再交代什么,转身走进了黑暗里,消失不见了,勾却还停在原地好一会才离开,回去底舱的时候还遇上了两个巡夜的水匪,勾一通告饶带拍马屁,两个水匪就睁一眼闭一眼的放过了勾,像这种最底层的水匪,只需要恭维就可以收买,因为越是地位低下的人越需要来自他人的认同和尊敬,哪怕只是表面。
比起底舱和甲板上的静谧,船楼二层上尽头的那间装饰富丽堂皇的房间里可谓是载歌载舞,歌舞升平了。
美人轻歌合酒饮,华灯似锦伴君眠。
庄华醉眼微醺的看着庭中翩翩起舞的一众美人,手里的金樽微微摇晃,酒液点点洒在月白色的长衫上,晕开一小片水印。
“庄华,你醉了。”悦丘眉头微皱,从庄华手里拿过金质酒樽。
“还好。”庄华吐字清晰,目光又恢复一片清明,回视着悦丘,伸手去够被悦丘拿走的酒樽。
悦丘手往旁边一撤,庄华抓了个空,不过转眼,悦丘的军尊就被庄华拿在手里了,自顾自的斟满酒,一饮而入。略显清凉带着薄荷香的酒液进了肚,庄华觉得身体都轻便了许多,不知道是第几次的赞了一句:“好酒!”
天养爽朗的笑声传来,道:“庄华,只要你入我金渺岛,这酒你随时喝随时有,怎样,考虑考虑?”
庄华往天养的方向看去,看到天养上身的衣服只剩一只袖子挂在身上了,旁边几个容貌娇艳的女子还在挑逗的扯动那岌岌可危的衣服,庄华摇了摇头,“不考虑。”
“为何?难道庄华瞧不起我?”天养不悦的说道。
庄华侧身躲过悦丘来夺她酒樽的手,叙事酒精作用反应慢了许多没躲开,酒樽还是被悦丘给拿走了,庄华之好无奈的,拿起了桌案上的酒壶,直接往嘴里倒酒,听见天养的问题,抱着酒壶在怀里以免悦丘再来抢走,毫不为意的回答说:“英雄莫问出处,谁瞧得起谁,谁又瞧不起谁啊。世家子弟萌祖上之荫,岂不知其祖上亦凭自身本事争来后世子孙荣耀,你是他过去,他是你未来。”
庄华的话说完,就又喝酒去了,全没注意到,悦丘和天养在她说完这番话时,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幽深而又炙热。